这几天程寰辗转于各个国度, 身体力行地排除了若干选项, 一个地方自觉地跳入他的脑海。
当年程烨初初把寰宇做大的时候,在E国买了座价值不菲的欧式古堡。
多年来无人居住, 但请了人打理,不见一星半点荒芜的痕迹。
程寰曾经认为程烨不过是“有钱任性”,时至今日他才获悉了真正的原因。
一切都为了取悦他程烨心尖上的女人——迟家老头的妻子。
程烨和那个女人还有个儿子。
程寰想起刺耳的车鸣和医院里冰凉的器械, 唇角掀起一丝冷笑。
他沿着隐秘的螺旋式阶梯下到地下室, 墙壁上镶嵌的华丽烛台泛出冰冷色泽。
幽沉的光线里, 程烨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眉梢放松地舒展着,仿佛外界铺天盖地的通缉都与他无关。
程寰黑眸沉沉盯着他, 戏谑勾唇道:“老头子还挺享受。”
确实有享受的资本。除了他的亲儿子亲孙子,其他人难找到这里来。
程烨听到动静后猝然抬眸, 紧缩的瞳孔中映入程寰的身影, 须臾间化作浓烈的震惊。
他神经绷紧:“你怎么过来了?门锁紧了没有?”
程寰答得迅速而漠不关己:“没有。”
“还不快锁起来!”程烨一声令下, 却见程寰匪夷所思地举起手机。
程烨拧了下粗浓的眉,声音都提紧了:“你什么意思?”
程寰挑眉反问:“你说呢?”
他用后置双摄对准程烨,聚焦, 咔嚓一声,昏暗的地下室在一瞬间亮如白昼,程烨苍老容颜上匍匐的沟壑也在那瞬间被映照得格外清晰。
程烨被强光刺得眯眼,惊怒交加道:“你疯了!”
“你才疯了。”程寰冷冷一声笑,“缉捕你的人不仅仅是刑侦大队,陆氏也在插手。你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就算没有我,他们用不了多久也会查过来。”
程烨瞪他一眼,放开嗓子高喊:“聂诚——”
他不剩多少时间废话,程寰一旦离开这里,说什么都晚了。
不料程寰打断了他:“不用喊了,他被我绑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进来的?”
“阿寰,你难道要亲手把我送进牢里,就为了陆靖言的女人?”程烨怒不可遏,把手边昂贵的酒杯和银光闪闪的餐具一并向程寰扎了过去,“孽障——”
程寰侧身回避,玻璃在脚边炸开,混着铁制品落地的声音,发出尖锐的刺响。
冰凉的酒液溅湿西装裤管,程寰眸中的冷戾一点一点地积聚起来。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啊,我喜欢迟樱,也最痛恨被利用。你利用我伤害她,我当然恨你。”
程烨不可置信地指着程寰:“是我养大了你!!你现在来和我说恨?!”
“养大?养废了吧。”程寰嘲弄地笑笑,向程烨走近。
他身形高大,眼眸带刃。此刻背着光,五官上覆上一层阴影,比平日更阴冷深邃,像地狱的罗刹。
程烨腿骨不便,惊怒之下连人带着沙发一并向后移了一寸,摩擦出重重的嘎吱声。
他怎会不知,程寰完整地遗传了他性格中偏激狠戾的一部分,极端情绪下甚至成倍放大。
身量上的差距让程烨心中蔓延着无力,他瞪着一双拉满红血丝的眼睛,沙哑道:“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就被程寰用手掐住了项颈,声音被扼断在咽喉里。
程烨瞳孔骤缩,额上青筋跃动:“你——”
程寰嗓音低而危险:“股份呢?!”
程烨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你说什……”
程寰逼问道:“你给迟严琚了对不对?你的宝贝儿子?寰宇的唯一继承人?”
程烨骇然一惊,故作镇定问:“你从哪听说的?”
“这你就管不着了。”程寰冷冰冰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差点丢了性命——”
程烨:“你记得就好!因为你去碰了陆靖言的女人,他当然要报复你!栽了跟头还不知道收手,我就没你这么愚钝的孙子!”
程寰怒道:“因为个屁!麻烦你去查清楚,是迟严琚雇人撞了我,嫁祸给陆氏你懂不懂!”
程烨惊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宝贝儿子为了把我斩草除根,想要杀了我!”
“他不是那样的人!”
“还替他说话?!为了一个外姓私生子,把我和程岫散养成了两个毫无竞争力的废物,还真是痴情,不过可惜迟严琚比我们更废物,指望他,您老就准备断子绝孙吧……”
程烨咬牙道:“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迟严琚不能生育,是他心头之痛。
程寰冷笑了声,长腿一屈,与程烨膝盖重重相抵:“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迟严琚为了你的遗产设计车祸取我性命,我不过说了句客观事实,这就你的态度?!”
程烨吃痛却不妥协,只是语调微微一沉:“阿寰,其实你和我有什么分别?迟樱已经嫁给了陆靖言,你想过放手?如果你和迟樱有了亲生骨肉,你不会给他最好的?”
当年他和闫惠情投意合,订婚前却遭到了闫家的反对。闫家决定把闫惠嫁给迟鹤鸣,因为迟鹤鸣家世显赫,而他一无所有。程烨意难平,从此踏上了创业发家之路。
幸运在于,他的事业风生水起,闫惠虽嫁入豪门,也对他念念不忘,两人始终没有断绝来往。闫惠与迟鹤鸣诞下一子后,怀上了他程烨的孩子。并佯装迟鹤鸣的骨肉,在迟家抚养长大。
迟家一向把声誉看得极重,如果迟鹤鸣知道爱妻几十年来一直偷情在外,抚养长大的儿子也非己出,恐怕会气得猝然长逝。
而迟严琚——他和闫惠的孩子,也是他安排在迟氏的一枚棋子。
迟鹤鸣把大部分目光放在长子迟严清身上,恰好给了迟严琚暗度陈仓的机会。
程烨原本计划在迟氏覆灭之日,亲自揽着闫惠把这一切告诉迟鹤鸣,完成这场精心算计了几十年的报复。
可惜绑架计划失败,他只能藏身于此,能不能重见天日都是虚数。
程寰冷心冷肺,却把程烨的话听了进去。
他似是想到什么,身形微僵,眼角微微泛红,冷硬道:“闭嘴,老骨头。”
程烨轻哼一声,嘲道:“戳到痛处了?”
“说了闭嘴。”程寰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交流下去,手掌收得更紧,堵住了程烨破碎嘶哑的声音,“把剩下的股份交出来。”
程烨胸腔起伏片刻,说:“让我安享晚年。”
程寰:“不许提条件。”
“那么休想……”程烨话音未落,脖颈处手掌又是狠狠一勒。
程寰强势命令:“点头。”
程烨神情狰狞,却无动于衷。
程寰耐心败尽,喉结剧烈地颤动起来:“听不懂吗?!我说点头!!”
随着指骨再一次施力,程烨逐渐喘不过气,意识从清明渡向模糊。干裂的嘴唇止不住地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不受控地点了头。
“很好。”程寰收手,嗤然一笑,“我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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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严清飞回了C市。
他为和景征道歉而来。以此作为迟樱的封口费,守住他和迟氏的声誉,实话说,挺值当的。
下飞机后,迟严清取消了飞行模式,手机“嗡嗡”一阵响,比以往都振动得更剧烈,险些从掌心滑落。
迟严清预感不详,拧着眉推了推眼镜,视线逐渐聚焦。
出乎意料地。
无数关于迟氏总裁、迟樱、林悠笙的推送新闻映入眼帘。
指责和谩骂漫天掩地。
迟严清惊怔,大脑刹那间变得空白,像老旧电视机缺失信号时的雪花屏。
他抖着手熄屏,与此同时,冷意渗透了四肢百骸。
他恐惧的东西、迟樱要挟的筹码真实地发生了,苦心遮掩多年的家族丑闻,即将人尽皆知。一个念头疯狂席卷他的脑海——他要完蛋了。
他不能留在这里……道歉的计划必须取消!
事到如今,他不必再履行承诺,而且他也没有道歉的时间,他必须走!
迟严清火急火燎地订了一张出国的机票。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个小时,他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国度。
所有该死的议论都将与他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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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笙靠在椅子上,慵懒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看着微博上迟樱被千夫所指,而她被心疼被安慰,粉丝井喷式飞窜,林悠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刺激,也让人振奋。
不知道传说中的吸毒是不是也和这一样快乐,才那么让人着迷而无法自拔。
反正,她此时此刻觉得挺爽。
网上的撕逼还在继续,这时,客厅传来了门锁拧动的声音。
林悠笙自言自语一句“会是谁呀”,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一探究竟。
然后,看到了一身西装、神色沉郁的迟严琚。
林悠笙自觉无视了他身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满面笑容道:“琚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我记得你有个挺重要的会议啊,阿姨还没做饭呢。”
迟严琚关上门后,压抑一路的怒火喷薄而出。半小时前的会议上,秘书把调出热搜界面的手机贴着桌面推给他之后,他当即从会议室离开,直奔家门。如今,他扣住林悠笙手腕,把她带到沙发上,两人对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你还好意思问?!你怎么不经我同意就把这些家事全都说出去了?!”
林悠笙大脑空白地揉着手腕,一时间忽略掉迟严琚的问话,哀呼出声:“痛!!”
顺便矫情地掉了几颗泪,因为琚叔从来不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也从来不会这么粗鲁地对待她。女孩子不示弱怎么行,眼泪是最好的武器。
然迟严琚不但面上没有怜惜之色,声线还厉上三分:“我问你话。”
林悠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我为什么不能说出去?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要一直藏着掖着吗?!是,陆氏是很厉害,但我不信陆靖言知道了迟樱生母是这种为人,还能看得上她!还会站在她的立场帮她说话!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如果没有迟樱,迟家的财富和亲情是我的,陆靖言也是我的!琚叔!我们不该懦弱!迟氏快不行了,你是寰宇的继承人,马上就和迟氏没有关系了!只要勇敢地站出来,舆论压力也会逼疯他们的!”
迟严琚没吭声,烦躁地垂下眼,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支烟。
“说话呀琚叔!你刚刚弄疼我了,还凶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
迟严琚沉思后打断她:“够了。我不该凶你,我向你道歉。”
林悠笙眨了眨眼睛,带着哭腔哼了一声。心里想着,这还差不多。
却听见迟严琚说:“但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其实我骗了你,故事中迟樱的生母应该是你的母亲……她爬上迟严清的床,偷偷生下你,后来绑架迟樱,试图让迟氏接受她,但她失败了。再后来,她选择了自杀。”
林悠笙猛然抬眸,与迟严琚对视:“你说什么?你在讲笑话对不对?”
迟严琚咬着烟,摇头。
他骗林悠笙,是因为陆靖言介入了迟氏,让他的计划明显受阻。
林悠笙对陆靖言一见钟情,对迟樱也有着天然的敌意。
他告诉了林悠笙错误的真相,一方面加深了她对迟樱的恨,同时也加深了对陆靖言的希冀。
他要借林悠笙挑拨陆靖言和迟樱的关系,这样陆靖言才不会因为和迟樱的亲密关系偏帮迟屿。
只要没有陆靖言的插手,他离胜利就只有一步之遥。
他即将看见寰宇踩着迟氏的残骸,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一切,他和生父程烨共同谋划了许多年。
林悠笙指尖微颤,说:“我不信。”
迟严琚吐着烟圈,哑声道:“抱歉,我现在说的是事实。”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的事业会因此毁于一旦你知不知道?!”
迟严琚感到无比烦躁:“你以为我就能相安无事吗?我没让你说出去!”
“你也没告诉我不能说出去!你是不是想通过我达到什么目的……”
林悠笙说着,向迟严琚看去。
男人的眼睛里有无数深沉隐秘的东西,晦暗不明。
林悠笙紧紧盯着他,心脏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是她命里唯一的亲人,她全部的信任和依靠。
她的神色间浮上隐隐戾气:“为了你的商业宏图……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一枚棋子……”
她起身,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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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笙发表的长微博篇幅足够,显出满满的诚意。
大家已经先入为主了,如果没有证据,恐怕很难相信单薄的只言片语。
好在证据不难找,景征打电话来,说重要的文件都在,一件也没丢。
冷静下来后,迟樱觉得这辈子运气一点儿也不差。
回城西别墅前,她特意到幼儿园把迟澄提前接了回来。
担心迟澄会因为大人的事情被小朋友们欺负。留在陆宅也不放心,现在林悠笙把她的□□推得到处都是,陆家人看到后说不定会折返。
带到身边会放心一点。
迟澄手里握着做了一半的手工帆船,眼神懵懂,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困惑。
这些复杂的事情当然不能告诉他。
迟樱帮迟澄系好安全带,笑眯眯道:“我们去外婆家把手工做完。”
迟澄抱着手工帆船,吹起彩虹屁:“我们要去外婆家吗?我刚刚和妈妈说想外婆了,妈妈就带我去妈妈家,妈妈真好……”
到了别墅,迟澄迫不及待道:“外婆,我来看你啦。”
他怀恋这个家,玻璃珠似的眼睛瞅来瞅去。
景征笑着把迟澄揽入怀:“澄澄来了,给外婆看看长高了没有。”
“长高了,妈妈说我长高很多了。”
和迟澄寒暄了一会,景征用目光示意迟樱:“我放在那了,你去看看?”
迟樱说迟澄也会来,她提前把关键材料整理好,装进了文件袋。
“澄澄先和外婆玩一会儿,妈妈去书房处理点事情?”
迟澄小大人似的摆摆手:“妈妈你真忙,快去吧。”
迟樱莞尔,捏着沉甸甸的“证据”去了书房。
……
陆靖言和迟屿不约而同地翘了会议赶回来。
不久后,两人西装革履地在别墅门口相遇。
他们隔空合作了一段时间,气势不似第一次在这里相遇时那么剑拔弩张,但也缓和不到哪去。妹控和妹夫之间仿佛有种纯天然的敌意,握手言欢都有点笑里藏刀的意思。
迟屿:“好巧。”
陆靖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