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陆靖言接完电话, 来不及搭上外套, 匆忙向门口走去。

江崇心里咯噔一声, 没有迟疑地合上文件,起身跟上:“陆总, 您去哪……”

他哑声道:“去找她。”

陆靖言去了城西别墅。

景征在门口等他,轻蹙着眉,严肃说:“我早上起来, 以为迟樱在睡觉,一直没有喊她。直到十点的时候,我才发现她不在。她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陆靖言瞳孔渐冷。

她知道只要他在,她就没办法走。所以才说要回家, 要回到这里。这是她策划好的离开?

没有让景征看好她, 是他疏忽大意。

景征看到陆靖言脸色变得苍白,忍不住安慰他:“说不定只是有事出去了, 你也别着急。”

“我能不能进她的房间?”

情况特殊, 景征没有考虑就答应下来:“可以。”

卧室干净整洁,萦绕着淡淡的清香。

陆靖言走到床边, 下意识地找寻。只见枕头下,整齐地叠着三张便利贴。

“妈妈, 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不要找我,我会尽快回来。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原谅我好不好?”

“好好听爸爸的话, 保护好自己。”

她字迹清秀, 力道却不是很重,笔尾轻轻颤抖。

他仿佛看见她坐在书桌旁,背影孱弱。细白的手握着钢笔,写下这些字句。

只有写给景征的话,附了称谓。

陆靖言回到车上时,手里紧紧地攥着纸条,指骨微微泛白。

江崇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继续找她?”

陆靖言没有犹豫:“找。”

他知道她不任性,她说会回来,是真的会回来。但她一人在外,他怎么放心。

陆靖言取出笔记本,手指僵硬地点开船锚图标。

哪怕拉黑他也好,哪怕离线也可以。

但没有意外地,她关机了。

陆靖言眉间紧蹙,刻不容缓地通知隆阳,他的私人侦探。

“……找到了也不要打扰她,只需要确保她的安全。”

“林悠笙的调查,也请继续。”

陆靖言声音很轻也很低,说完这几句话,近乎脱力。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漆黑的睫毛静静地搭着。

江崇心中不是滋味,连忙安慰他:“陆总,您也不要太担心了。隆侦那边人手广泛,经验丰富,不出一周肯定能找到的。国内很安全,也不容易出事。”

说着,江崇突然顿住。迟樱……应该不会出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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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樱侧着身,静静地看着窗外。

动车飞速行驶,遥远的景却依然清晰,缓慢倒退。

她现在看整个世界,就像隔着云雾。

世事喧嚣,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都快要怀疑,她是不是真实地置身在这个世界里。

哪怕她一直以为,她穿进的世界是一本书,也从来没有把它当成过虚假的世界。

从始至终,她都真情实感地活着。

对于原身,一个陌生的女孩,她曾经感恩她,给予她精神的归宿,让她遇见珍贵的人。

也心疼她,为她的经历感到难过。

可是听着别人的故事,至多觉得叹惋。当一切都变成自己的过去,她茫然失措,无所适从。

这些记忆,对她来说过于沉重。

那辈子,她来不及遗憾、悔恨,就随着破碎的身体一起湮灭的情感,如注地涌上心头。

她尝试着吞咽,消化。

可它们像碎玻璃,扎出淋漓的伤口,疼得呼吸都艰涩,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流。

也许她早就想哭了,但他在的时候,要命的自尊竟然还支撑着她,平静得让她自己都害怕。

她下意识地躲起来,躲到一个不用面对他们的地方。

但并不想离开太久。

整理好自己,她会回家。

迟樱的邻座,一对女生兴奋地讨论:“你去看《绿阳》了吗?”

“看了,我本来都不看这个题材的电影,结果哭得都断气了。”

“我也是,被迟樱圈粉啦,你有没有觉得她好棒。”

她们说着说着,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迟樱,好奇的目光中带着打量的意味。

她好漂亮啊,虽然带着口罩,却有一双美得过分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惊心动魄,惹人垂怜。

竟然有点像演员迟樱。

可是她的泪水一直流,让人无法靠近。

女孩们终究觉得她是一个奇怪的人,更不可能是迟樱,于是没有和她搭话。

迟樱随意地来到一处景区,高山流水,薄雾霭霭。

九月初,人们投奔忙碌的生活,这里的游客很少。

山路很干净,清涧潺潺,空气清甜。

她深深地呼吸,想忽略掉心脏的隐痛,努力地放空自己。

迟樱走得很深,周围的人烟愈发稀少。

忽然间,她听到了孩子们的呼救。

“来人啊——来人啊——”

她蓦然回神,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两个约莫三四岁大的孩子,趴在地上,衣服脏兮兮的。

迟樱往旁边一看,茂密的草丛中,藏着一个隐蔽的深坑。

像是废弃的施工留下的,警示牌生了锈,被折断在一边。

一个小孩蜷缩在坑底,身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绝望地低泣。

迟樱折了藤条,下到坑底,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他救起。

坑里掉落了一些锋利的枝桠,上来的时候,她瓷白的肌肤也布上了一些血痕。

而小孩近乎奄奄一息,同伴们哭得非常厉害。

迟樱轻轻喘着气,问道:“他的爸爸妈妈呢?”

一个小女孩用脏兮兮的手,胡乱地擦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我们……爸爸妈妈……都是……导游……白天……不在……”

迟樱急急地从包里取出纸笔,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她上车前买了一只老人机,也办了新的电话卡。

“如果你们看到他的爸爸妈妈,就把这张卡片给他们好不好?”

孩子们泪眼朦胧地看着迟樱,懵懂地答应下来。

“说这个姐姐把他带到了医院,请他们来找我。”

“好……”

“你们也注意安全。”

迟樱抱着男孩下山,送到附近医院。他全身多处骨折,后脑可能也受了伤,情况很严重。

医生做了简单的处理后,苦皱着眉把男孩转到了市里的大医院。

迟樱的旅程没有规划,只以散心为目的,没有犹豫,全程陪着他。

男孩在治疗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景区,反映了告示牌的折损。

傍晚,小孩的家人终于找来,热泪盈眶地抱住她。

“谢谢你姑娘,医生说他情况危急,如果没有你……”

他们说着,抽噎起来,把厚厚的一沓零钱塞给她。

迟樱温声道:“不用了,这些钱给他买点好的。”

他们摇头,执着地塞到她的手里,不停地说着谢谢。

迟樱对他们莞尔。

疼到疲倦的心脏,感到久违的轻松温暖。

天色昏暗下来,她从住院部离开。

大楼前是一片宽阔的草坪,绿油油的柔软。

不少家属推着轮椅,慢慢地散着步。

晚风徐徐,迟樱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直到有人喊住她。

“喂,你怎么在这里。”

迟樱皱着眉转头,看见一张缠满绷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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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白被公安拘留,要两个星期才能出来。

戚虹程独自在家喝着闷酒。

他恍惚意识到,舒白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单纯。

在她的性格中,偏狭和自私,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和舒白相处时间长了,他发现自己也变了,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戚虹程浑浑噩噩地想着,这时,客厅门口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戚虹程早就料到,也做好了准备。

他冷静的目光落在窗沿,发出一声轻嗤。

为了还舒白家里的欠债,他曾经拆东墙补西墙,没想到缠上了网贷。

网贷公司循循善诱,他一时鬼迷心窍,总以为自己能还得起。

结果一段时间过去,滚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数值。

戚虹程放下酒瓶,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舒白在拘留前,打电话告诉他:“无论如何,你帮我保管好它。”

戚虹程皱眉,把纸条放进口袋,随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夜风袭来,不是很凉,却足够吹散酒意。

戚虹程没走两步路,接到了陆靖言的电话。

陆靖言要约他见面。

自尊心让他很努力地收拾自己。

戚虹程特意去便利店购买了一瓶发胶,在地铁站的厕所里,细致涂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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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陆靖言坐在角落里等他。

今天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却依然透出无法掩盖的精英气质。

相形之下,戚虹程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陆总——”他有点恼羞成怒,“为了迟樱,您把我的事业毁于一旦,还把沛誉连根拔起,您就不会感到不安吗?”

陆靖言掀起眼皮:“我没你说的那么卑劣。”

戚虹程把压抑了很久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您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潜规则,更没有动过异心。就算当时沛誉划拨的资金很少,就算我的实力确实不够,我也一心想着拍好《刺己》,尽我的能力去赢得大家的认可。但我的前女友害了我,从那一晚开始,我一步错,步步错,才走到今天。陆总,我确实犯了错误,但我也是为人所害,您这么惩罚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陆靖言听他说完,冷沉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苦衷,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去了解你。哪怕外界对你的心智产生干扰,最后做出判断的人,仍然是你。”

“是啊,这就是我的命运。”戚虹程无力反驳,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气势逐渐弱下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陆靖言说:“我可以帮你还清所有债务。”

“您说什么?”戚虹程手颤抖了一下,咖啡勺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知道陆靖言未必有耐心重复一遍,垂下头:“……您的条件是什么?”

陆靖言道:“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戚虹程攥紧了拳:“我先看看……是什么问题。”

陆靖言推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这个号码,你认识么?”

戚虹程抬眸,神色微变。

似曾相识,舒白好像用过。

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确立关系。再加上舒白换过无数个手机号,他记不清晰。

陆靖言凝视着他:“如实回答我,如果你有心悔过,我会帮你安排好以后的生活。”

戚虹程心中一动,声音微微颤抖:“我看看。”

于是,他从裤袋里取出手机。

顺势带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片。

轻悠悠的,落在了地上。

“迟樱,188x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