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迟澄一副戒备的样子, 董佳纾忽然笑了。她不过是妆容秾丽了些, 怎么小朋友们一个两个都把她当成坏人。
直觉告诉她, 这个小孩身份不简单。悦悦可以对她心有芥蒂,但他不行。
虽然大千世界撞脸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但他的五官还是让她不得不产生了一些遐想。
很大概率上,这个小孩和陆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想着,童佳纾嘴角勾起笑容, “来,小朋友, 这些都送给你。”
童佳纾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盒糖果, 精致的铁皮盒上涂鸦着绚烂的儿童画,她大方爽朗地递给迟澄。
迟澄睁着大大的眼睛, 在糖盒上打量片刻, 心中微动。
他的手却依然背在身后, 没有接。很好看, 但是是陌生人的东西。
童佳纾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应该是单纯善骗的么?
她蹲下身子, 循循善诱道,“小朋友,你不喜欢呀?那你喜欢吃什么,告诉阿姨,阿姨去给你买。”
童佳纾突然变得友善, 这让迟澄感到困惑。他皱着眉, 执着地摇头道, “不用了,我要回家。”
童佳纾置若罔闻一般,枚举说:“电光玩具喜不喜欢?遥控飞机,汽车,轮船这些?”
童佳纾知道,夏有枝给悦悦买过这些玩具。
可惜悦悦作为一个典型的娇气小女孩,对它们完全不感冒。刚买回家,便全数扔进了旮旯角里。
她之前还心疼买玩具的钱,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不等迟澄回答,童佳纾吩咐夏有枝把那些遥控玩具都擦干净,取过来,丝毫没有让迟澄回家的意思。
迟澄急得跺了跺脚:“我要回家。”
童佳纾笑眯眯道:“不急不急,现在时间还早,再在阿姨家玩一会呗?阿姨不会亏待你的。”
与此同时,悦悦正缩在角落里,求助的眼神望着迟澄。
她可怜巴巴地说:“澄澄,你再陪我一下嘛。”
悦悦的语气和她在幼儿园被高年级小朋友欺负的时候一样。她说澄澄别走,意思大概是,他走了,她便会被人欺负了。
迟澄叹了口气,竖起白嫩的食指,认真说道:“那就再一小会,只能一小会。”
童佳纾一字不落地把小孩们的对话收入耳朵,愉悦道:“原来你叫澄澄啊,澄澄姓什么呀?”
迟澄戒备依旧:“我不知道,我就叫澄澄。”
童佳纾佯装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点了点头:“噢,我懂了。”
Cheng 澄,原来这个小朋友姓“程”。
不姓“陆”?
这时候,夏有枝抱来了一大盒一大盒的电动玩具。
很多玩具买来以后甚至没有拆封,被包裹在大大的纸壳里。
崭新,锃亮,一尘不染。
哪怕迟澄是个懂事的小朋友,还是忍不住对它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的视线不知不觉被吸附在这些迷你版汽车、飞机、轮船身上了。
妈妈平时从不给他接触这些。
童佳纾发现了迟澄情绪的变化,心满意足地把玩具递到他的眼前。
“澄澄喜欢什么呀?都送给你。”
迟澄犯了难,小脑袋一歪,阿姨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坏。
童佳纾自然地说:“澄澄想回家,把爸爸妈妈的电话告诉阿姨,阿姨让他们一会后就来接你,好不好?”
迟澄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爸爸”两个字,他温吞道:“夏阿姨知道我外婆的电话,打给外婆就好了。”
童佳纾在一瞬间意识到——澄澄和悦悦相处得这般熟络,肯定是常客了。
她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好,澄澄和悦悦好好玩,我去问夏阿姨澄澄外婆的联系方式,让外婆来接你回家。”童佳纾笑脸吟吟,“对了,你可以叫我童阿姨。”
听到自己有希望可以回家,迟澄知道童佳纾不是传说中爱抓小孩的“人贩子”了。
他礼貌地应着:“噢,好,谢谢童阿姨。”
直到看见童佳纾从房间离开,悦悦才缓缓地舒展着蜷缩的身子,从角落中站了出来。
迟澄疑惑地问她,“悦悦,童阿姨是你的妈妈?”
悦悦不情不愿地咬了咬嘴唇,含糊地“嗯啊”了一声。
迟澄神色复杂。
他知道“死”不是一个很好的词语,甚至,它很悲伤。
为什么悦悦会说自己的妈妈死了呢。
她不爱她的妈妈了吗?
世界上最好的不是妈妈吗?
不过,“死”这个字不好听,迟澄也不喜欢把它挂在嘴边。他并没有把疑惑问出口,只是闷闷地想着。
悦悦知道他不高兴了,垂下脑袋,声线委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我不喜欢妈妈,如果她死了,我就可以再也不用看见她了。”
迟澄不是情感专家,以妈妈为全世界的他还不能理解悦悦的心思,费解地问道:“唔……为什么不喜欢妈妈?”
“理由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虽然头顶上是一片天花板,悦悦还是郁闷地望了望天。
然后,她缄口不言。
也不过是,妈妈从小就把她丢给了干妈,每年回家的次数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虽然她还是小孩子,但是谁对她好,她都知道的。
妈妈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特别多的礼物,尤其是漂亮的洋娃娃。
但妈妈回来的时候,也常常和陌生的叔叔在一起。
房间里,他们一件衣服也不穿。
她看着害怕。
迟澄见她沉默,小脑瓜里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认真地问道:“悦悦,是不是因为童阿姨说要把糖果和玩具送给我,你不高兴了?你放心,我不会要的,它们还是你的。”
悦悦赶紧摆摆手,学着干妈的模样,客客气气地说:“不是的,不是你的原因。澄澄想吃什么,随便吃。”
他们的身边玩具和零食充足,没有大人打扰,房间里很快又响起了欢声笑语。
……
童佳纾陷入了沉思。
看到迟澄的第一眼,童佳纾的第一反应是陆靖言。
哪怕通过长相认亲多半是荒谬而不靠谱的,因为几乎每个人都能在地球上找到一个和自己容貌有八成相似的人,但迟澄仍然和陆靖言太像了。
从五官,到脸型,再到无形中透出的气质。
第二反应是舒白。因为,舒白和陆靖言是有过羁绊的。
自从上次和舒白联络交谈过后,舒白一直没有再联系过她。
也不知道舒白决定得怎么样了,童佳纾想,以舒白的性子,她多半是将此事搁浅了吧。
童佳纾轻轻叹气,这个朋友委实让人心累。因为她闭塞到,你不去找她,她永远不会主动来找你。
可是没办法,她童佳纾认定的朋友,那就是要“仗义”一辈子的。
童佳纾在一次和投资人的潜规则中,意外怀孕了。在投资人的循循善诱下,她生下了悦悦,并依此兑换了当地的好几处房产。
那么舒白呢。
在外界看来,陆靖言是一个沉稳克制的男人。在她看来,也是这样。
只是因为一场意外——对童佳纾而言,这种意外是微不足道的。对于圈中女人来说,不过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一夜罢了。
更不用说陆靖言是一个男人——
他居然能惦念整整五年之久。
从语气来听,甚至可能花了不少气力找寻。
童佳纾差点就要以为,舒白是唯一一个和陆靖言发生过关系的女人。
但在记忆之中,舒白虽没有拥有过特别好的资源,但是她从始至终,档期没有断过。
她接连出演了十几部电影电视剧的配角,始终出现在荧屏之上,完全没有怀孕生子的迹象,澄澄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童佳纾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她把夏有枝拉到了离公主房最远的房间里,房间很小,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道。
童佳纾压低着声音问她:“有枝啊,澄澄叫什么名字?”
夏有枝和迟澄没有利害关系,倒是童佳纾拜托她照顾悦悦,还包吃包住,交情不浅。
于是,她对童佳纾实话实说,“他叫迟澄,是悦悦在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也是悦悦很好的朋友,经常来家里做客。”
童佳纾心中一惊,问道:“迟澄?‘chi’是池塘的‘池’,还是迟到的‘迟’?”
夏有枝羞惭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没有看过花名册,只是听悦悦的班主任提起过。”
童佳纾拧了拧眉粉覆盖的眉毛,突然严肃下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看着孩子们吧,我还有点事情。”
“谢谢你,有枝。”
“不客气。”夏有枝点头,转身离开。
童佳纾整个身子都倚靠在橱柜上,感到脊背发凉。
她蓦地回忆起竹林中,陆靖言和迟樱的对话,又回忆起迟樱失踪的这几年。
迟澄的“迟”,该不会是迟樱的“迟”……
世界上相同姓氏的那么多,相似容貌也那么多,为什么她却怎么也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这未免也太巧了。
那么舒白是怎么回事?
童佳纾无法再设想下去,她拨通了舒白的电话。
悠扬的铃声在逼仄狭窄的房间里回响了十几秒钟,舒白终于鼓起勇气,胆怯地望了一眼来电名称。
落入视线的三个字是童佳纾,她舒了一口长气。
自从发完短信以后,舒白就紧张得手脚冰凉,浑身颤抖。她把手机丢得远远的,不敢看一眼——
舒白生怕下一秒陆靖言就打电话过来,质问她,拆穿她,惩罚她。
但和紧张共同交织的,是期待。
就像学生年代领成绩的时候一样,虽然紧张,但心中仍存有一丝隐隐的希冀,因为事情同样有一定概率往好的方向发展。
舒白慢吞吞地接通了电话。
董佳纾的声音响起:“白白,在忙什么呢?”董佳纾念她名字的时候,第一个字拖得长,第二字咬得轻,极富辨识度。
舒白依旧牙齿打颤:“没,没什么……我不忙……”
董佳纾一耳听出对面的不对劲,直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么紧张?”
“真的没事。”舒白咬唇,她懊恼她的紧张总是被别人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努力放稳声线,“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童佳纾日常被舒白的不善言辞气得不行,音量大了几分:“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
“唔,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吧,我找你还真有点事情,我不和你客气,直接说了啊。”
“嗯。”
“白白,你和陆总在床上打过交道,你看他经验丰富吗?”
“啊?”舒白没想到话题直接切入了她内心的敏感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我看陆总一直对此念念不忘,还以为他是个挺专情的人呢。”
童佳纾话里好像还有话,舒白声线软软糯糯,底气不足:“为什么这么说呢……”
童佳纾好像无视了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你说,陆总有没有可能,在五年前也和迟樱发生过什么不可说的事情?”
强烈的不安在舒白的心中凝聚,她颤颤悠悠地说道:“啊?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和陆总很像的小孩,是特别特别像的那种,而且那个小孩姓‘迟‘。再加上迟樱刚好在五年前的晚宴过后就消失了,我总觉得……巧合是不是有点多?”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待会照片发你噢。”
顿了顿,童佳纾好像觉得自己说得过于笃定,又道:“噢……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你也知道我日常脑洞比较大,但我的第一个感觉是这样。”
“……”舒白惊慌失措地说道,“佳纾,我现在还有点事,待会再和你说。”
话音未落,她便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舒白立刻开启了飞行模式。
她呆滞的目光凝在手机上,房间过于昏暗,屏幕的光线就显得刺亮。
舒白的第一想法是,撤回短信。
因为大脑一片空白,她居然觉得有一线生机。舒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关闭了飞行模式,在百度中输入了这个问题。
浏览了若干个回答后,她心中苦涩。
果然是天方夜谭。
舒白准备把飞行模式切回去的时候,机身忽然震动。
她一个哆嗦,手机差点坠地。
即使童佳纾怨怼舒白突然挂了电话——而且前一刻说没事,后一秒却以繁忙为借口——她仍然给舒白发了迟澄的照片。
舒白怔住,照片是偷拍的,有些糊了,但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小孩。
远远地,他背脊挺得直,短发柔软而微微卷曲。黝黑的眼眸像玛瑙石一样明亮,鼻挺唇薄。
平常人可能不会把他往陆靖言身上联想,因为他的脸蛋肉嘟嘟的,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
但如果仔细看,能隐约从奶胖的小脸中辨别出下颌的轮廓——长大以后,必定是倨傲凌厉的。
俨然是一个儿童版陆靖言。
忽然之间,她能理解童佳纾的困惑了。
这个消息任谁知道,都会如同一个重磅炸弹。
于她更甚。
舒白一边安慰着自己“别慌”,一边把手机关了机。
只是不小心进过他房间而已,而且是出于意外,并不是故意,陆靖言应该不会怪罪她吧。
再何况,迟樱学姐百般推却,陆靖言未必知道这个小孩的存在,自己还是他们一夜笙歌的关键见证者呢……
大不了,这个手机号她不要了。陆靖言多半不会追究她是谁,当只缩头乌龟谁还不会了?
这个世界上叫“舒白”的人,这么多。
舒白这样想着,客厅门口忽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砰砰砰——”一声一声,像暴风雨一样急促狠戾地砸在劣质的木门上,砸在她不堪一击的心里。
讨债的人再次找来了。
明明这次她把住所的隐蔽措施做得这么好……
这意味着,她又要搬家了。
舒白沉默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淋湿沉底,她失去了全部挣扎的力气和勇气。
……
迟樱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一片寂静。
没有那一声声稚嫩响亮的“妈妈”,也没有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拥抱。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夜风往里面灌。
迟樱眉间轻蹙,问向迟母:“妈,澄澄呢,怎么不在家?”
迟母引以为常,不疾不徐地说道:“他去同学家玩了,现在还没回来。时间也不早了,我正准备去接他。”
“同学?是悦悦吗?”
“是的。”
听到迟母肯定的回答以后,迟樱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迟澄去过悦悦家,应该来说是要比其他同学家更放心的。
“辛苦了,妈。”她说。
迟母出门的时候没忘记瞥一眼迟樱手心里的袋子,鼓鼓囊囊的,是奢华的童装品牌。
她说道:“樱樱啊,又给迟澄买了这么多衣服。”
迟樱摇了摇头,“是朋友送的。”
迟母惊讶地挑眉,“你告诉朋友迟澄的事情了?”
“没有,是上次带着迟澄在商场偶遇的导演,他……猜出来的。”
迟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樱樱,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你就不要再固执了。”
……
是童佳纾把迟澄送下楼的。
迟澄一瞬间弹到了迟母的身边,甜甜地喊着:“外婆。”童声穿破夜色,悦耳动人。
童佳纾笑脸吟吟地问道:“您是澄澄的外婆?您好,我是悦悦的妈妈。”
一边说着,她一边认真地打量着迟母。
浑身上下都透着雍容贵气。
“嗯。”迟母用同样锐利的视线回视过去,“以前没见过你。”
童佳纾语气轻快地解释道:“工作所迫,以前接悦悦的是她的干妈。”
“有空多陪陪孩子。”迟母一边说道,一边牵起迟澄的小手,准备离开。
童佳纾依然挂着笑容,“工作所迫。”
迟母若有所思,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这栋别墅,至今尚未见过悦悦的爸爸。
迟母不由皱了皱眉。
“不是您想象的那种工作。”童佳纾猜透了迟母的心思,唇角弧度不减,“我是十八线的演员。”
然后,童佳纾对迟澄摆了一个飞吻的手势,亲切热情道:“澄澄,有空常来悦悦家玩噢。”
迟澄翘起嘴巴,小眉毛蹙起,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拉着外婆的小拇指,回了家。
……
陆靖言开完会议,时间已经悄然溜向夜晚十点。
他从会议室大步迈出,依旧西装革履,身形挺拔。
江崇紧随其后。
陆靖言快步回到办公室,时间不早了,他迫切地想同迟樱道声晚安。
打开手机后,看到的却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
图片中是一个记忆深处的熟悉场景,让他骤然心惊。
看过图片配字,陆靖言彻底愣住,眉深深敛起。
片刻后,他给陌生号码回拨了电话,机械音提示关机。
他的眼眸中染上困惑和不解。
江崇见状,不禁担忧道:“是还有什么问题吗?陆总。”
陆靖言默然片刻,问他:“舒白是谁?”
江崇愣了半秒,说道:“上次您在中心大厦见过的女人,您问过她迟小姐在哪里。”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是热搜事件的女主角。”
舒白这个名字,陆靖言可能会忘记,江崇不会。
他至今记得那个心惊胆战,火急火燎撤下热搜的午后……
陆靖言把长眉拧得愈来愈深。
不久前,迟樱还向他提起过热搜女主角的事情。
陆靖言回忆着舒白的容貌,不甚清晰。
“把那张照片发给我。”
“好的。”
片刻后,江崇调出了被炒上热搜头条的照片,附上了一些舒白的写真。
外貌清纯,身材平平。
陆靖言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一瞬之间,他做出了判断。
她不可能是。
时间的流逝冲垮了很多世事,唯独没有冲淡那夜的记忆。
陆靖言仍然记得,意识恍惚间女人身上清淡好闻的香气,指下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柔软得过了分的腰肢,近乎完美的姣好曲线。
这让他整具躯壳和灵魂都为之颤栗,克制了十几年的欲望,像开了闸似的决堤。
他也记得,次日上午,明亮的阳光穿不透厚厚的窗帘。房间里不见她的踪影,徒留情欲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绚烂的落红在床单上盛放。
一向强大稳重的他,沉痛暗惊,愧疚悔恨。
他聘请了全国上下最好的侦探,极尽陆氏的势力,不留余力地想找到她,五年了,一无所获。
所有录像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是谁设计了那一晚,是谁把她送到了他的床上,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企图,她是谁……
陆靖言一无所知。
他甚至以为,那一晚只是一个过分美好的虚幻梦境。
直到遇见迟樱。
几乎是第一眼,他的记忆就不自主地回退到五年前的夜晚,眼前的她和模糊的身影严丝合缝地交叠起来。
然后,陆靖言听见自己的血液沸腾,翻涌。
随之而来的,是把他撕扯入痛苦深渊的梦靥。
哪怕迟樱再三否认,他也深深坚信着那个人是她。
至于舒白为什么会知道他五年前的那一夜,如何能取到这样一张照片,又为何要欺骗他。
这是他多年以来收获的为数不多的线索,却因此跌入了更深的迷雾里。
……
夜晚,陆靖言很快被浓重的困倦拽入残酷的梦靥。
视界一如既往血色遍布,车鸣划破耳膜,雨幕中腥气弥漫。
平日在他行至车辆近处的时候,总是会骤然惊醒。今夜,他极力稳住梦境,强忍心脏的剧痛,走近她。
强大的意识好像真的能阻拦梦靥的消散。
迟樱的五官清晰可辨,面庞像雪一样白,眼角噙有破碎的泪珠,很快和她的生命一起被吞湮在滂沱的大雨中。
每一处感官所触,都使他感到窒息的痛楚。一次次目睹它们发生,却从来不曾有机会去改变。
把她的脸容看得真切过后,陆靖言终于惊醒,眼角不自觉中已经泛上湿意。
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精致的下颌线条滚落,落在俊美分明的锁骨上,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意识恍惚间,他颤抖着手,拨通了迟樱的电话。
机械的提示音响过一秒,陆靖言迅速清醒过来,匆忙摁断。
他在做什么?已经凌晨两点了。
自责悔恨挥之不去,陆靖言坐在床边,单手揉着眉心,等待剧烈悸痛的心脏平复下来。
苍白的月色从窗帘的罅隙中滑落,房间一片幽寂。
此时,手机忽而响起。
电话那端,迟樱试探着问了一声:“陆靖言?”
她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半梦半醒之间惯有的慵懒和困倦,陆靖言心疼得只想把她揉进怀里。
说出口时,已经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低柔:“……吵醒你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关切之意,从听筒中传来,“没关系的,你做噩梦了吗?”
“没有做噩梦。”陆靖言声线微微喑哑,“……不小心点错了,抱歉。”
迟樱习惯了陆靖言的一丝不苟,哪怕他说着“抱歉”二字,也并不显得生疏冷漠。因为男人的嗓音又低又轻,带着一丝让人沉醉的温柔。
“那么,你是工作到这么晚?”
“刚刚起夜。”陆靖言说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迟樱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身侧白乎乎的脸蛋上,睡颜格外安好。
她轻轻地笑,“好。”
……
陆靖言阖上双目,静卧在床,却再难入眠。
那条短信,那张图片,和五年前让他留恋的温存,沉沉地坠在胸口。
闷痛,混着一丝难耐地焦灼。
直到敲门声响起,他在黑夜中睁开眼睛。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
管家鲜少会在这个时间叩响他的房门,陆靖言习惯性地敛起眉。
他起身开了灯,稍微整理了衣领,声线一如既往地低沉:“请进。”
管家拉开门,恭敬地站在门口,说道:“少爷,迟小姐来了。”
随后,迟樱从容地走了进来,目光含笑:“陆靖言。”
见到她,陆靖言眼底闪过不可自抑的惊诧。很快,薄怒覆盖了他的双眸,“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迟樱轻笑,语气认真而温柔:“还不是担心你。”
她知道陆靖言每晚都梦魇缠身,但和她打电话,仍是第一次。陆靖言不是一个会示弱的男人,想必是过分焦灼痛苦了。
陆靖言眸光复杂,有深邃的情绪翻涌。半晌,他才低低地说了声,“笨蛋。”
声音中裹挟着暗烈的情感,陆靖言心下一动,把她揽入怀中,温软的触感让他的心脏微微震颤。
迟樱静静地落在他宽厚的胸膛里,鼻腔里交织着绵绵密密的清冽气息。
直到耳边传来了陆靖言闷闷的声音:“五年前,是你吗?”
她抬起头,便撞进那双星河大海般深邃辽远的眼睛。
这不是陆靖言第一次问她,但这一次,迟樱弯起眼角,语气带笑:“是我。”
她能感受到腰间大掌的力道明显地收紧,男人的声线沉痛低哑,饱含珍视之意。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道歉?这不是你的错……”迟樱认真地望着他,眼眸里闪烁着微光,“陆靖言,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