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迟樱带着迟澄在灯会上走走停停了三个小时之久, 观赏到的花灯也不过全园的十分之一。
而今站在位于五十米高空的热气球里俯瞰, 不失为一个极佳的视角, 一大片绚烂的风景尽收眼底, 让人流连忘返。
热气球稳稳着地的时候, 夜色已经渐深了, 陆靖言说道, “我送你回家。”
迟樱思考了一会,也不顾自己是开车来的,任由它被丢在停车场。她眼尾一弯, 答应下来。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辆黑色宾利,车身的色泽比夜色更深, 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倨傲和凛冽, 气质可以说是非常之陆靖言了。
私人司机不在, 陆靖言亲自为她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修长劲瘦的手搭在质地高档的方向盘上,衣袖挽至肘部。
璀璨的万家灯火映入车窗,柔和了男人的侧颜, 也深邃了他的眼睛。
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真切,加上确立关系的不真实感非常强烈,车厢里醉意氤氲。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绿灯的间隙里, 迟樱侧头问道:“陆靖言, 问你一个俗套的问题,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这已然不是俗套,而是矫情和尴尬了。迟樱刚问出口,羞耻感就蔓延全身,脸微微泛红。
其实她只是想知道,陆靖言对她产生的感情,是否是因为命运的时间线,还没有走到他和舒白正式相遇的那一刻。
陆靖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丝不苟地回答她说:“这个因人而异。”
好像不管问陆靖言什么问题,他都会非常认真地回答,话语中除了凝肃之余,不会有诸如讥讽和嘲意的语气。
迟樱声音闷闷:“我记得上次,你和另一个女孩上了热搜。”
陆靖言眉间轻皱,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前,那是你第一次和异性传绯闻……”迟樱小心翼翼道,“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陆靖言拧着眉毛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江崇和我提起过,那时我在开会,所以没有及时处理。以后我会注意,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陆靖言认真地承诺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低低的,“你很在意?”
迟樱抿唇笑了笑,眼眸里漾着星芒,“是啊。”
……
“前面路口,右转。”
“直行。”
“左转,直行。”
“从这条路岔过去。”
“看见前面那个小区了吗?”
迟樱从容地指着路。
驶过的道路日趋眼熟,陆靖言的长眉却越敛越深。
针落可闻的车厢里,好像隐约可以听见心脏跃动的声音。
迟樱的声音又柔又轻:“陆靖言,不论你有怎样的困惑,暂时都不要告诉我。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陆靖言轻轻地笑,目光中有深邃的温柔。
小区门口,迟樱下了车,她朝他挥手,“陆靖言,一路平安噢。”
迟樱推开门的瞬间,一团胖乎乎的迟澄在第一秒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手里攥着一枚比他手掌还要大出不少的触屏手机。
“妈妈,妈妈,你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迟樱笑道,“开心,但妈妈也很想你。”
紧接着,迟澄把迟母的手机举给迟樱看,“妈妈,我给你看一个惊喜。”
“外婆说这里是我和妈妈去过的地方。”
“看,这是樱花,外婆说,是妈妈的樱。”
迟樱好奇母亲和迟澄为什么会知道花灯的事情,正疑惑地看向屏幕,便听见迟澄说道:“妈妈,外婆还说,这是在飞机上拍到的。”
她接过手机,看见了网友和市政府的微博,微微惊诧。
不过她很快神色如常,然后,在迟澄白乎乎的脸蛋上嘬了两口,“谢谢澄澄的惊喜,妈妈也会给澄澄一个惊喜。”
迟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我很期待噢。”
犹豫了片刻后,迟澄还是忍不住扯住妈妈的衣角,温温吞吞地说着,好像有些害羞,又或者是害怕被拒绝。
“妈妈,惊喜就是,带澄澄去坐飞机好不好?我也想看樱花。”
迟樱笑得温暖,牵着迟澄去洗漱,“好,下次我们看见的,不仅仅有樱花,还有一枚圆滚滚的小橙子。”
第二天,沈金告诉迟樱,陆靖言被确诊为PTSD。在百度查过一些资料以后,迟樱陷入了沉思,她和沈金拥有同样的困惑。
各种书籍上都表明,PTSD的前提条件是——“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严重的受伤……”[1]
既然是经历、目睹或遭遇过,为什么陆靖言会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未曾发生过的梦?
是陆靖言有预知术,还是因为那场车祸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迟樱被自己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心脏无端地牵出一阵疼痛。
陆靖言的病症因她而起,而他的情况也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沈金说,正常人无法想象患者在极度逼真的梦靥中挣扎的绝望和痛苦,就算陆靖言看起来是一个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男人,也未必能长期承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迟樱说,她会配合他的治疗,帮助他康复。
即使迟樱还不能清晰地察觉出自己感情的浓度,恋爱的感觉仍然是非常微妙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每次看见陆靖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神奇的声音在大脑中回旋,不断提醒着她——
眼前的那个男人,不是陆氏继承人,也不是欧时企业的总裁,而是她的男朋友。
这三个字非常不真实,非常遥远,又好像裹挟着那么一丝丝甜意。
但陆靖言很忙,迟樱觉得他简直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
在电影拍摄结束后,休息的那几天里,迟樱偶尔会来到欧时总部,静静地坐在陆靖言办公室的小隔间里。
可是陆靖言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微乎其微。
迟樱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会议,从清晨到深夜,无休无止。
她百无聊赖,便会看看表演专业的书籍。
时不时抬起眼来,会发现江崇就像运输工,把白花花的文件一份一份地往陆靖言的桌子上堆叠,毫不客气。
江崇的年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年轻的小伙了。
往日见到江崇的时候,他总是和陆靖言一样西装革履,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
但这几天他却总是乐呵呵的,笑容意味深长。
迟樱成功地解锁江特助的新口头禅,“不错哟。”
从那以后,迟樱才知道,几天前为了争取一个和她相处的夜晚,陆靖言加班加点了很多天,方才换来了一整晚的空闲。
不禁感叹,站在金钱和权利的最顶端的人,承受的是同等重量的付出。
也许其他年轻的女孩会厌倦这种恋爱方式。假如和陆靖言交往的是她们,她们选择延续这段感情,多半也是因为对金钱和荣誉的眷恋。
因为陆靖言不是一个拥有大量时间,陪着女孩逛街、压马路的男人。
但迟樱觉得这样很好,不会给她带来束缚感,很舒服。
而且,她醉翁之意,本也不在酒。
国庆节后的第二天,是迟澄的四岁生日。翻一翻日历,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迟樱想着,等她和陆靖言相处自然、距离再拉得近一点的时候,便把迟澄的存在告诉他。
她想送给迟澄一个完美的生日。
但迟樱心里没谱,她并不能预知陆靖言的想法。
毕竟,这比她提出和陆靖言在一起更加冒昧唐突。
他可能会惊讶,会愧疚,或者会生气……
陆氏是豪门世家,一定拥有比迟家更严苛的家训,陆靖言及其长辈,未必会接受一个因意外到来的孩子。
就像迟澄,到现在也未能被她的爷爷接纳。
陆靖言更可能不会喜欢上一个设计和他上床的女孩。
看起来很轻浮,目的不纯。
而且,陆靖言对她的感情,也许并不是爱情。
可能只是因为亲眼目睹她的安好——对生病的他而言是一丝救赎。
溺水的人是连浮萍和稻草都想要抓住的。
迟樱设想种种可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靖言不会伤害迟澄,也不会伤害她。他不是一个狠戾的人,他有他的善良和温柔。
最差的结果,便是同她分手,给她一笔金额不小的抚养费,让迟澄隐姓埋名,不对外声张。
她原来的生活便是如此,迟樱想,她并不会损失什么。
即使如此,她的拳头仍然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不久后,电影拍摄全组收工。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地点选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在此之前,顾导曾两次邀请她吃饭,都被她下意识地以繁忙为借口搪塞了。
酒店一楼是散桌,楼上是包厢。
迟樱化了淡妆赴宴,她的容颜是极美的,稍加粉饰,便美得目眩神迷。加上身材比例极佳,细腰长腿,前凸后翘,所到之处,总是吸引了片片目光。
在上楼的过程中,迟樱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白娇小的身子裹在标准的服务员工作服里,包臀短裙下是一双纤细的腿,上面隐约可见数道青紫的淤痕。
迟樱疑惑,舒白是在这里做兼职吗?娱乐公司应该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才对,哪怕是十八线小明星,形象的维护也是非常重要的。
难道,她解约退圈了?
迟樱怔视了一秒,舒白好像也看见了她。她惊慌失措地闪躲开了视线,迅速托着盘子,闪进了另一个包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