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以后, 迟樱沉默。
她进行了短暂地思索。
给她打电话的人,不是陆靖言, 不是江崇,而是陆靖言的私人医生沈金。
迟樱隐约感觉到,沈金找她,可能是因为陆靖言的梦靥和她存在一定的关系。
那是她的直觉,迅速明白。
直到迟澄在她眼前挥了挥奶胖的小手——
才把她从思索中唤回神来。
迟澄眨着懵懂好奇的大眼睛, “谁的电话?”
他嘴角微微耷拉着,目光中有隐隐的失落和委屈。
迟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立刻把注意力放回到和迟澄的午餐上来。
她已经因为工作原因在生活上疏离了迟澄。更不能让迟澄错以为,她在工作中认识了足以剥夺她对他关爱的人。
迟樱笑着答:“是妈妈的朋友。”
她不敢再分神。她要让迟澄感受并深信, 不论他们距离多远,分隔多久, 他永远是她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迟澄非常乖巧地吃完了午饭, 然后拉着迟樱陪他一起做手工。
迟澄没有午睡的习惯。以前中午的这个时间, 他一般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沙发上,观看少儿频道的动物世界。
但是他现在更想和妈妈一起做手工。
也许是因为, 这会让他感到一种更强烈的、被陪伴的感觉。
迟澄牵着妈妈的手, 小步小步地来到了涂鸦室。
澄澈明亮的眼珠环视了一圈后, 迟澄把目光停留在了卡通DIY电动陶瓷机上。
迟澄很早就对它好奇,但一直没有真正接触过它。
迟樱笑了笑,帮他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湿润的陶泥逐渐在律动下, 旋转出了最原始的杯体。
灰糊糊的一团, 飞速转动。
迟澄好奇, 小心翼翼地用白软的小手去触碰。
食指戳一戳,便在杯壁上烙下了一个小洞。
再转几圈,小洞就消失不见。
杯壁重新变得完美无瑕。
迟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用独特的思维方式,总结着这个世界的规律。
然后,在迟樱的指导下,迟澄把整双小手都环了上去。
对于制作陶艺而言,迟澄年龄有些小了。
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湿灰灰的陶泥溅了一手一脸。
对物体的平衡和重心也没有明确的感知,掌心中的形状非常不稳定。
但他很努力。
迟澄认真严肃起来,像陆靖言一样,习惯性地拧起眉。
但他的眉毛淡而小,深蹙起来没有凌厉之气,反而显得可爱。
迟澄努力地调整来调整去,掌心沾满了泥渍——
不断地沾水,陶泥越来越少。
最后,整个倾斜。
坍塌。
迟澄软软糯糯地“啊——”了一声。
迟樱设身处地地感受迟澄的失落,心脏微紧。
迟澄非常热切地希望它能够成型,并全神贯注地搭建了二十分钟之久。
最后却毁于一旦。
很遗憾。
如果是大人,求而不得,也是会失落的。
那时她意识到,不应该让迟澄过早地接触陶艺。
这不如画完一幅画、做完一份手工,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成就感。
因为年龄的原因能力受限,会很容易泯灭他们的信心和乐趣。
迟澄嘴角微瘪,稚声稚气,“妈妈,它倒了。”
迟樱鼓励他:
“妈妈只能让它坚持十分钟不倒,你却坚持了二十分钟——”
她捏了捏他被泥渍染得像花猫的小脸。
“澄澄你怎么这么棒呀。”
迟澄笑了起来,“真的吗?”
他笑起来的时候,呲着一口晶莹剔透的莹白乳牙,小巧可爱,足够甜到人心窝里。
其实,仅仅是糊了一掌心的泥,就已经让他感到新奇和有趣。
他失落的,是不能把成型的陶艺送给妈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迟澄热爱做手工,是因为把它当成制作一件件礼物的过程。
迟樱抱着脏兮兮的迟澄,打了温水,帮他擦拭干净。
奶白嫩软的脸蛋逐渐从灰泥中露了出来,吹弹可破。
迟澄扑腾地从迟樱怀里跳下来,细声软语:“妈妈,你别难过,我还给你准备了其他礼物。”
他又用小手去牵妈妈的大手,来到一个手工桌的抽屉前。
他把他所有的画都放在里面。
那是他最宝贝的抽屉。
等妈妈回来的时候,就可以把它们一并送给妈妈。
迟澄用力地拉开了大大的抽屉,身子探了进去。
他整个人小小一只,就快要塞了进去。
迟澄重新站稳的时候,怀里已经多了若干张画纸。
迟樱惊讶:“这么多。”
“嗯啊。”迟澄把它们全都递给她。
迟澄也喜欢画画,一闲下来,就画个没停。
迟澄却没有发现,他塞给妈妈的那沓画中,夹着从那本杂志上撕扯下来的半页封面。
迟樱翻看着他的画,唇畔绽起微笑。
忽然,半页封面露出了冰山一角。
迟澄小脸红了红,把它轻轻地从迟樱手里扯下,往怀里掖了掖。
他低喃着:“这个忘记拿走了。”
迟樱再次惊讶。
她挑了挑眉,“澄澄这么宝贝啊。”
迟澄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封页上,男人的面容被撕裂得只剩下一半。
但气场冷峻,俊美无俦。
和她那日那夜所见,迥然不同。
闲适的中午过后,迟澄被送去了幼儿园。
迟樱化上淡妆,戴上口罩,来到了和沈金的约见地点。
眼前的男人架着金框眼镜,文质彬彬。
他们礼貌地握了握手,坐在了茶厅的一角。
沈金迅速地把迟樱打量了一遍。
她瞳若秋水,肤如凝脂。
没有暴露在外的明显疤痕,举止优雅,体态动人。
不像是经历过车祸的人。
沈金鲜少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
美得张扬蚀骨,像盛开的夜罂。
他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惊叹。
难怪冷静如陆靖言,也会深陷其中。
他觉得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
可能都会忍不住情动。
好在他是医科出身,对人体百态看得比正常人更透彻些,才没有掀起内心的狂澜。
沈金礼貌地打招呼:“迟小姐。”
迟樱微微点头:“沈医生。”
有服务生端着茶谱走过来。
沈金翻了翻,点了一壶单听名字就很养生的茶。
然后,他抬起头来,嘴唇微张。
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迟樱见他神色为难,先一步启齿道:“是陆总让您通知我去照顾他吗?”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电话里告知我就可以的。陆总这次生病发烧,我有很大的责任。”
迟樱这话说得冒昧。
但她秋水剪瞳,目光流转。
语气轻软而温柔,让人生不出半分愠意。
沈金作为陆靖言的私人医生来找她,多半是尽他的分内之事。
因此,肯定和陆靖言此刻的状况息息相关。
状态无他。
一不过发烧,二不过梦靥。
如果是后者,碍于她和沈金之间的生疏性,以及医生自备的职业操守,这场对话很难直切正题。
即使沈金开口问询,她也是非常被动的那一个。
而她比沈金更渴望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因此迟樱开口便把话锋往发烧上指。
这不是一个值得避讳的话题。如果沈金一口应下来,那么证明一切的假设只是她的多想。
但沈金的眉宇意料之中地深蹙,没有解开。
他否认道:“不,并非陆靖言派我而来,而是出于我个人的名义。”
沈金温吞其辞:“我想冒昧问您几个私人的问题。如果您觉得有冒犯,可以拒绝回答。”
迟樱心下了然。
她开门见山:“沈医生,我是不是和陆靖言的梦靥有关?”
沈金一愣:“你知道?”
“不知道,我猜的。”她眼睫微垂,“陆靖言紧张我。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紧张的地方。”
陆靖言在山里和她遇见的时候,唇瓣发白,冷汗密布。
和他历经梦靥的时候极像。
直觉告诉她,陆靖言是梦到了什么和她有关的事。
而梦让他恐惧和紧张。
也许是陆靖言和原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和羁绊,但因为她穿书而来,记忆中无法搜寻。
转世这种事情都能真切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不怀疑一切超自然事件的可能性。
迟樱目光含笑:“您可以把知道的告诉我吗?”
沈金再次愣住。
迟樱这么笃定,也没有避讳这个话题,着实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沈金狠了狠心:“抱歉,陆靖言……不让我告诉您。”
迟樱心沉了沉。
他不落套。
不过,沈金逐渐开始切入话题。
“您有没有经历过什么天灾人祸?”
迟樱拧了拧眉,“天灾人祸?”
陆靖言梦到的……是她身上的天灾人祸吗?
她蓦地想起她未来的命运。
她打量着沈金的眉眼,又道:“比如,车祸?”
沈金神色一凛,单手扶了抚鼻梁:“您经历过?”
迟樱:“对。”
沈金瞳孔中的释然一闪而过。
落入了她的眼中。
迟樱眸色冷静,却巧笑嫣然:“陆靖言的梦靥,是我的一场车祸吗?”
沈金:“……”
是他说漏了吗?
可是……
迟樱对这一切,为什么感觉比他更熟悉?
沈金的微惊和为难同样落入眼中。
“是我自己猜到的,不是您告诉我的。”迟樱笑了笑,“不用担心,您没有失职。”
“是。”沈金轻轻地叹了一声,“你猜得都对。”
“陆靖言的梦境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不啻于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您应该已经看见了。”
听到沈医生肯定的那一刻,迟樱的心脏无端地重了重。
陆靖言梦到的是她的车祸。
可那不是她的未来吗?他为什么会做预知梦?那他有……梦到迟澄吗?
陆靖言很紧张,是不是说明,他主观意识里其实是不希望她出事的。
她仿佛掐着一丝希望。
沈金说,“我知道我说这些很冒昧也很唐突,但是——”
“陆靖言很在乎您。”
“我希望迟小姐能帮助他走出来。”
沈金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没有办法给迟樱提供多么详尽的描述。
但他目光恳切。
迟樱看了看腕表,时间距离迟澄放学仍早。
她主动提出去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