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侯府往程家送年礼,程家自然也要往宣威侯府送年礼,但程家家底薄,公中的银子除了程子阳少的可怜的俸禄便是迟梅宁写绘本和话本子挣来的钱,如今手里余钱倒是有些,迟梅宁也有心想在京城盘个铺子作为家底,可惜京城的铺子想要置办也没那么容易。
如今送年礼上就让人发愁。不过迟梅宁又觉得侯府也不缺他们那边东西,倒不如全家去侯府走一趟看望一下兰老夫人,按照自己的能力带些年礼也就是了。
她这么想程子阳也只能同意,不过李秀娥以为婚期将近倒是不好意思过门了,于是迟梅宁夫妻便一起出门往宣威侯府而去。
如今到了年关各处都充斥着年味,地上的积雪已经被附近的人家清扫干净,倒是不难走。还未走出胡同,忽然从胡同那边拐出一个人来,身上衣服破烂,蓬头垢面,见马车出来也不知躲避。
马车停下,车夫呵斥,“还不滚开。”
那人嘴里骂骂咧咧,“我夫君可是内阁首辅,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程郎,你在哪啊,有人欺负我。”
马车内迟梅宁眉头紧皱,她掀开帘子瞧了一眼,那蓬头垢面之人竟是王嫣然。王家倒了,王嫣然竟然成了这副鬼德性。
倒是程子阳并不意外,迟梅宁道,“你早就知道?”
程子阳声音平淡无波,“知道,林翰林在王家倒台当日便休妻了,但她是出嫁女,虽然被休,可王家已然上路也不可能再带上她。于是她便在京城四处游荡了。”
迟梅宁一愣,微微叹了口气,可要说同情又说不上。说到底,日子是自己过的,这大环境如此,王嫣然嫁了人又不想好好过日子,只一味的活在上一世的记忆中不肯看看眼前人,林翰林娶她本不是心中所愿,如今王家倒台两人本就没有感情,如何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如今王嫣然的处境,后头的日子她不用想也知道不会好过。一个孤身女子瞧着精神如今也不对头,在外头混了这么些日子恐怕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日后如何她也不清楚。
迟梅宁想了想道,“找人将她送个庵堂安置吧。”迟梅宁抚上小腹,“就当为我们孩子积福吧。”
程子阳没多问,应了声好,然后掀开帘子与外头的小厮说了一声。
外头王嫣然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远,迟梅宁摇摇头将她甩在脑后。王嫣然的人生中再无程子阳,而她的生活却因为程子阳而精彩。
到了宣威侯府早有人候着了,如今谁不知道程子阳是兰泰信亲生儿子,恐怕过不了多久,程子阳便是兰子阳,将是宣威侯府的世子爷了。下人们最是想的多,对上夫妻二人态度别提多殷勤了。
到了院中,也察觉出年味来,院中的树上堆满积雪,在树枝上却又挂了红红的绸布,远远的看去漂亮极了。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隔着老远便听到孩童的说笑声,让人从欢声笑语中便能感觉到过年的气氛来。
迟梅宁敛眉跟在程子阳身边进去,然后兰老夫人笑道,“可别多礼了,快过来我瞧瞧。”
迟梅宁抿唇一笑福了福身子过去挨着老夫人坐了,“老夫人安好。”
“还叫老夫人。”兰老夫人脸一虎还瞧了眼程子阳,“喊祖母。”
迟梅宁也没管程子阳脸色,直接喜滋滋的喊了声,“祖母。”
扭头瞧见徐氏又微微福了福身子,“六太□□好。”
兰泰信在兰家是嫡长子,下头四个异母弟弟,兰泰宁是嫡幼子,排行第六。如今除了徐氏,其他几个庶子媳妇和孩子也都在,迟梅宁夫妻少不得要见礼。但老夫人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敢让她动作,迟梅宁推拒两下便也没再动。
兰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问了一些孕期的问题,又说了一些育儿经,一旁的徐氏孝道,“瞧着肚子不小了,该有四个多月了吧?”
迟梅宁应了一声,“是有四个多月了。”
“这肚子形状倒是与我那时候不大一样。”徐氏瞧了眼在屋里撒欢的儿子道,“老人都说,肚子尖尖是男孩,肚子圆圆是女孩,想必有些道理吧。”
她话一出,屋里顿时静了下来。世人生子尤其头一胎多半是盼着生儿子的,方才几个媳妇都说像男胎,徐氏却说出这么一句话。这是咒人家生女孩?
那边程子阳已经让兰泰信叫走,兰老夫人瞧着迟梅宁,倒是想听听她说什么,便没开口拦着徐氏。
迟梅宁脸上笑容变都没变,“只要程子阳不嫌弃,男孩女孩又有什么要紧?再说了,就算是女孩,他爹是官还在往上爬,她祖父如今是阁老,谁还能给她委屈受不成?”她瞧了眼屋里几个孩子,“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那只能说他们没本事,丢人的是他们爷们儿,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娘护着,谁欺负我的女儿,我豁出命去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她话说完徐氏嘴角不由抽了抽,这迟氏果然是乡野村妇,说话竟真的粗俗不堪,实在是令人喜欢不起来,她讪笑道,“程太太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迟梅宁一本正经道,“做父母的若是护不住自己的孩子还不如不生。既然她肯投到我肚子里来,我便要护她周全,狼尚且护崽子,更何况人。乡间妇人都知道的道理刘六太太能不明白?”
徐氏脸涨的通红,“你!”
迟梅宁摆摆手道,“你也别急着辩驳说,只说我说的对还是错便是。这世间女子过的本就艰难,自己本事就是女人,何必要苦苦为难女人。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身份,还想谁能瞧得起。我迟梅宁虽然没大学问,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过六太太生了儿子不打紧,往后可千万别生女儿,万一您护不住可怎么办。”
“你好利的嘴!”徐氏气道,刚想反驳便被兰老夫人打断,“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又有什么要紧,等长大了一样风光大嫁。梅宁啊,我就喜欢你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徐氏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这迟氏粗鄙竟还入了老夫人的眼了?恐怕是爱屋及乌吧,她倒是瞧瞧等迟梅宁真的生下女孩的时候老夫人是不是还如现在所说。
之前的时候徐氏突然热情了一阵子迟梅宁还不习惯,现在又恢复成这德性她倒是习惯了。也不知道兰泰宁当年如何瞎了眼娶了这么个媳妇,眼睛只看得到眼皮子底下这一点地方,让她这个村妇都觉得丢人了。
说了会儿话,几个儿媳妇便带着孩子走了,徐氏坐在不动,兰老夫人道,“你也带孩子回去吧。”
徐氏笑了笑,“让荣儿在这陪陪您吧。”
兰老夫人摇头,“不用,有梅宁陪着就行了,你去看看灶上,别误了中午的席面。”
老夫人不给面子,徐氏便僵笑着叫了儿子出门去了。到了外头徐氏嘱咐荣哥儿,“娘日后就靠你了,你可得多哄哄老夫人开心。”
荣哥今年八岁,正是调皮的时候哪耐烦听他娘说这些,只嗯嗯啊的应付两声便跑去玩了。
屋里兰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以前我瞎了眼娶回来这么个东西,你别在意。”
迟梅宁笑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自己都不觉得,旁人说再多也是没用。况且孙媳妇可从来不是吃亏的人。”
“你这孩子。”兰老夫人感慨道,“我倒是瞧着你瞧性子软了些。”
迟梅宁微微摇头,“您若是见了那日她当着李家人说的话就不这么认为了。”她握着老夫人的手道,“都说为母则刚,我多少猜到一些,娘原先对李家早就淡了,也没什么恨不恨的,但李家后来算计子阳,就触了娘的逆鳞了。如今我们身份尴尬,娘为了子阳也会立起来的。她能下这样的决心嫁给爹与爹重新开始,就已经做好去做宣威侯夫人的准备了,祖母不必担心就是。”
兰老夫人忍俊不禁道,“你看的倒是透彻。”
迟梅宁叹气,“不透彻不行啊,过了年我这做儿媳妇的还得看着婆婆嫁人呢。”
这世间之事本就变化多,谁能想到迟梅宁有朝一日能看着婆婆嫁人呢。
一想到那场景她就忍俊不禁,兰老夫人似乎也想到了,不由笑了笑,“真想日日有你陪着,老婆子日子过的也乐呵。”
迟梅宁笑着撒娇,“快了快了,人家也舍不得祖母了啦。”
迟梅宁逗的兰老夫人连连发笑,中午开席的时候也拉着她做,直到饭后该去歇晌了这才放他们夫妻二人离去。
大冬日的天黑的早,吃了中午的席面外头越发的阴沉了,似乎还有一场雪要落。
回去的路上,迟梅宁想着她送回老家的年礼也不知道收到没,到了家却收到清河那边让人带过来的信。
信是迟长山写的,简单说了家里的情况,总之一切都好,不必记挂,又说已经为迟兰说了婆家,来年秋天就要举办亲事。家里的几个男孩该送去读书的都送去读书了,不愿意读书的就送去学手艺了。还说作为娘家人,迟家老老少少都不会给她拖后腿,让她们大胆的往前跑就是。
许是怀了身孕的缘故,迟梅宁如今情绪越发的敏感,信看完,已经哭的跟泪人儿是的了。看的程子阳哭笑不得。
到了家她眼眶还通红,李秀娥连忙让人拿了布巾给她敷敷,她不由责怪道,“梅宁怀着身孕情绪本来就不稳定,你还招惹她。”
程子阳顿时喊冤。
迟梅宁瘪着嘴道,“我是看了我哥寄来的信才哭的。”
李秀娥心里顿时一紧,“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有。”迟梅宁不好意思的摇头,“就我哥说的话太让人窝心了,忍不住就哭了。”
李秀娥忍俊不禁,“竟然是这样。”
也是腊月二十八这日,远在清河的清溪村迟家收到了京城千里迢迢让商队捎回来的年礼。商队的人也是赶了最后一趟,说起程家那就竖起大拇指,还道,“程子阳如今了不得了,如今是侯爷的儿子了。”
他说的不多,送完东西就走。
迟家却炸开了锅,而村里人有人听见这话也是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的功夫迟家的院子里便满满当当挤满了人。
里正和村长也一起来了,让迟家人赶紧说说。
迟老太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傻了眼,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脸上的笑比天上的日头还要灿烂,“我就说我家闺女懒人有懒福,瞧瞧,这不光是状元娘子了,往后说不定还是侯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