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阳听着兄弟俩的对话,非常不厚道的笑了。他没料到看起来严肃的兰泰信竟然也能说出这等话来。然而他笑完,发觉兰泰信正瞧着他,程子阳赶紧将笑敛去,老老实实的坐着。
兰泰宁对自己兄长这话非常不满,可他边上还有一个会元坐着也不好说万一他得个状元啥的,便一个人扭过头去不肯看兰泰信了。
他如此程子阳却有些无所适从了,一抬头瞧见兰泰信又合上眼睛,他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转而掀开帘子瞧着外头的情形。
这次丁延和曹戈过来了,一边说这话一边爬上马车,哪知进了马车发现兰泰信坐在首位,当即闭了嘴。
程子阳忍住笑意也没问他们考的如何一路往客栈去了。
蓝家兄弟将他们送到客栈转头才一起回了侯府。路上兰泰信问兰泰宁道,“你觉得程子阳这人如何?”
兰泰宁不明白他长兄为何会这么问,但还是答道,“挺好的人。”他顿了顿,又道,“总觉得他与大哥有些相似的地方?”
兰泰信眉头一挑,示意他说下去。
“气质……”兰泰宁脑中回想起程子阳再看看大哥,猛然瞪大眼睛,开心道,“大哥,我瞧着他的眼睛与你可像了。”
兰泰信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不可避免想到那个给强塞到他床上的女人,若是那一晚她怀了身孕,那他们的孩子是不是也就这般大了?想到那一晚,兰泰信不免就想到李家,想到李家就不可避免的烦躁。
兰泰宁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兰泰信与程子阳相似之处,就听兰泰信道,“闭嘴。”
于是兰泰宁闭嘴了。
程子阳等三人回到客栈第一件事先去跑茅房,出来后又有志一同的让客栈给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因为他们三个一直住在这里客栈觉得非常荣幸,知道他们刚考完殿试,不仅饭菜准备的精美丰盛,还送了一壶有些年头的状元红。程子阳等人自然不好占人便宜,适当的给了一些银两,于是三人痛痛快快的喝了酒吃了肉,别提多畅快了。
入夜后程子阳和丁延曹戈一起说了白日的考试,相互说了下立意,觉得没跑题便不管了,左右三两日的功夫就能知晓结果了。
殿试考完中式举子可以松快松快,阅卷官们却要紧赶慢赶开始阅卷读卷,再挑选出最优等卷子推举给皇帝定出一二甲等出来。
因为李又鸣并未参加殿试,是以李侍郎也在阅卷官之中,他倒是有心想将程子阳往后挪上几个位置,可殿试弥封考生的信息,而他根本辨认不出到底哪份是程子阳的。
等众阅卷官挑选出十份最优等的卷子出来,一起呈给永安帝御览,永安帝看完,指了其中一份道,“这份不错,就定为状元吧。”
众阅卷官一瞧,心里也满意这份,于是又将后头的名次定了,然后在内阁大臣的主持下撰写名次。
第二日一早,读卷官与内阁孙阁老一同来到
养心殿,依次拆开一甲三名试卷,向永安帝面奏一甲三名的姓名和籍贯,得知状元竟是寒家子弟时,永安帝还觉得好奇,拿起卷子重新读了下,又瞧了眼被定为探花的兰泰宁,犹豫道,“要不把探花和状元换换?”
众人一听顿时皱眉,当即反驳,“皇上,名次已定怎好更改,况且这程子阳的文章的确要比兰泰宁要好一些。”比起让兰家再多个状元,他们宁愿是这寒家子做这状元。
永安帝皱眉,“可若是兰泰宁也得了状元,兰家就是一门双状元,听着也好听的。”见几位阁臣并不赞同,永安帝便宣兰泰信进宫询问此事。
而兰泰信看了两人文章道,“幼弟的文章的确不如这位程状元。”
于是状元之争有了定论。唯一愤愤不平的李侍郎也只能强笑着恭喜兰泰信了。自打二十多年那桩事后兰泰信对李家便没了好脸色,而他也及时抱对大腿,否则兰泰信对他们李家做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说,尤其自打去年兰泰信以三十来岁的年纪进了内阁,他才慌了神,怕的就是兰泰信会记恨当年之事收拾他们李家。毕竟兰泰信如今将近四十却未娶妻,外面有人传兰泰信有毛病,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还真担心是因为当年他们李家之事。所以他如今四处活动,趁着尚书将要告老还乡扳倒左侍郎,直接进内阁。
李侍郎如何担忧,兰泰信并不理会而且他幼弟参与殿试,他理应回避,是以与永安帝说就几句话便退下了。
一甲定下,二甲也已经定下。永安帝便下旨召诸中式举人进奉天殿,当场宣读殿试结果。
程子阳和丁延曹戈照例坐了宣威侯府的马车一同前往,丁延和曹戈希望自己名次能够靠前些不要掉到三甲去,而程子阳也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够中状元。
不过他也听说过许多中了会元却未能中状元的事迹,只能告诫自己要平稳心态,毕竟贫家子弟能够中进士已经足够引以为傲了,能中状元固然是好,即便中不了也不怎么可惜。
几人到了之前殿试的宫门外,到了时辰由太监领着他们进去到了奉天殿外,按照殿试时的顺序站好没一会儿,永安帝和朝臣
们便来了。
不同上一次,程子阳他们穿了统一的进士巾服,先朝永安帝叩拜行礼,这才垂手而立等候召唤。
永安帝一声令下,司礼监官当场拆开一甲三名的试卷授予相关官员,让其将三人的姓名籍贯写于黄榜之上,待永安帝盖上宝印,黄榜也就生效了。
然后,制敕房开始写传胪帖子,帖子写完毕,内阁大臣捧榜而出到奉天殿,授礼部尚书,制敕房则将帖子授予鸿胪寺传胪。
传胪大典开始,程子阳双手微微发抖,寒窗苦读十余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即便之前他努力告诉自己要平静,可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他仍旧紧张的双手颤抖。
在所有人的紧张和期待中礼部官员开始传唱,“山东直隶清河县人士程子阳,一甲第一名,是为状元,赐进士及第。”
闻言,程子阳心中先是一喜,接着便按照礼仪迈出两步叩谢皇恩、永
安帝站在高台上瞧着程子阳乐呵呵道,“这状元郎也长的俊俏。”左右之人并不答话,只觉他们永安帝说话越发的没了章程。
“江西同安人士黄卫华,一甲第二名,是为榜眼,赐进士及第。”
“京城人士兰泰宁,一甲第三名,是为探花,赐进士及第。”
接着榜眼和探花也依次出列叩拜。
叩拜完成,礼部官员又开始传唱二甲进士和三甲同进士。不过二甲和三甲只是传,“二甲某等几名罢了,”就地而跪并不出列。
这也是为什么天下读书人努力读书想当状元的原因,若仅仅中了进士,可能天子都不认识你是谁,若是你往后混的不好,可能真的一辈子见不到皇上。可一甲进士,却可以在这一日被所有人认得。更何况一甲进士能殿试后能直接授官,而二甲即便是头名也要参加庶吉士考核,过得了便在翰林院做个没品级的庶吉士,没过只能自寻门道从县令开始做起。
由此程子阳也听到曹戈二甲七十二名与会试结果无异,丁延则上提了十多名,是以他们三人同时赴京赶考,一人中状元,两人中二甲进士。可以说收获满满!
传胪大典结束后便是走马游街了,程子阳颇为可惜他的小娘子今日未来,否则也能看看他当街骑马游街的风姿,那是多么的美妙。
不过也幸亏迟梅宁没跟着他来,否则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定会将她吓坏不可。
这边程子阳骑马游街的时候,远在清河县的迟梅宁正兴高采烈的跟李秀娥道,“娘,昨夜我梦见子阳中了状元。”
李秀娥笑的温和,“做梦哪做的准了,能中就好,不拘三甲还是一甲,都是咱们家的福气。”
闻言迟梅宁笑眯眯的应了也没反驳。程子阳这种自带男主光环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中状元呢,她只要等着做状元娘子就好了。
算着时间要想知道结果恐怕还得等个半个多月,等京城那边有人回来就能收到程子阳的信了。
而在京城的程子阳在游街后第二日便与众新晋进士一起参加恩荣宴了,宴席在礼部举行,主副考官连同各房考官都会参加。
恩荣宴后程子阳等进士又赴鸿胪寺练习上表的礼仪,第二日谢恩后永安帝授予程子阳冠带朝服,其他进士就只能得了不值钱的宝钞了。但因为是永安帝赏赐,就算有意见……也憋着吧。
之后状元依照旧例要率诸进士拜谒国子监,拜谒仙师庙,以此进一步坚定以儒家思想的政治理念。
这之后程子阳便写信回去,告知迟梅宁和他娘他中了状元之事,又将客栈的地址写了,托这边落地的举人一同带回去。
那落地的举人痛快的接了信,毕竟程子阳中了状元,他日说不定也有用得着人的地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得罪了程子阳。
信送出去了,程子阳和丁延等人开始清点钱财。来之前迟梅宁直接豪气的给他塞了三千两银子,这一路他省吃俭用倒是没用去多少。如今他中了状元势必要在京城待上三年,三年后是外出做官还是留在京城进
六部都要慢慢盘算,眼下他是要将妻子和他娘接来京城同住的。那么买宅子就势在必行。
其实这也是迟梅宁给他这么多银两的原因,京城居不易,吃穿花用可以省,但院子却省不得,总不能一家老小租个院子住着。而且他娘子说了。京城的房价只会高不会低,买了绝对不吃亏。
于是程子阳便对丁延和曹戈说了他的打算,又问二人的打算。
曹戈和丁延自然也要参加庶吉士考试的,但能不能考上不一定,两人也商量过,若是考的过便去住专门赁给官员的公用房住着,若是不过便拖家带口看看有没有门路去个好一些的地方做县令。
至于他们为何不愿将家小接到京城其实程子阳也能理解。曹家和丁家都是人口兴旺的人家,全家举全家之力将他们供读出来是不容易的。但京城物价高昂,他们农家子弟是负担不起的,与其这样,若中了倒不如先家人分别三年,等三年之后再做打算。当然外放做县令也有各种的麻烦,可办法总比困难多,离了京城一些小地方总能过下去的。
对别人的家世他也不便多说,若非因为他娘子有钱,恐怕他也不能这么说大话要买宅子。由此他觉得万分对不起迟梅宁,这成了亲嫁了人,到底还是靠着她的嫁妆过活了。
丁延和曹戈倒是羡慕,“若我们也有这么位有本事的娘子就好了。”
可惜他们的娘子都是普通村妇,缝缝补补收拾家里是好手,拿笔写字是不行的,话本子让他们操笔都不一定能写的出来,更何况她们了。
程子阳想到他的娘子,自然高兴,也相当的自豪,语气里满满的炫耀,“其实我娘子也不是那么完美了,那一手字就软趴趴的,她自己还颇为自豪,觉得她卖的是话本子里头的故事,不是字。”
迟梅宁写话本这事还是他说漏嘴说与两人听的,两人都不是多嘴之人自然不会往外说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各自歇下,过了两日礼部将程子阳的官袍送来,并告知了程子阳去翰林院点卯上值的日子。程子阳算了算日子统共有半个多月的假期,这么短时间内还要买宅子,若是想回乡也是不能了。
虽然不能回乡接媳妇和娘有些遗憾和担忧,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来之前他找过方琦,本来他只是打算拖方琦将婆媳俩送上船即可,可临了方琦却道方家在国子监弄了名额让他进去读,等三年后直接在京城参加乡试!
得知这消息,程子阳自然高兴,非常信任的将家人拜托他代为照看。当然方琦进京必定拖家带口倒也不必担忧其他的了。
这日过后丁延和曹戈用功读书为不久的馆选做准备,而程子阳则拖着兰泰宁找牙房找宅子。
对于程子阳一次能拿出来三千两银子,兰泰宁是震惊的,据他所知程子阳是农家子,家境并不好,从这些日子以来程子阳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得出来。
乍看见程子阳拿出来的银票,兰泰宁甚至怀疑程子阳是不是抛弃糟糠之妻被哪个大官榜下捉婿了。
闻言程子阳颇有些哭笑不得,
但还是解释了,“这银票其实是子阳的妻子挣得的,她与我们那边书铺有合作,所以有些陪嫁,来京城时她笃定我能中进士,便将银钱给了子阳,让子阳在京城买宅子。”
兰泰宁惊讶,“看来弟妹对子阳颇为信任。”
说起媳妇,程子阳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了,“那是自然。”
兰泰宁啧了一声,“我倒是对弟妹有些好奇了。”
“我已托同乡带信回去,最多一两个月我娘和我娘子便能进京城,自然要请兰兄来喝酒的。”程子阳说着拖着他赶紧找院子去,若是媳妇来了还没买好怎么办,还能让媳妇和娘也跟着住客栈?那是不行的。
兰泰宁带他走了几家牙房也听他们说了几处却都不满意,不是离着内城太远就是环境不好,都被二人一一否决。
程子阳叹息道,“总算明白为何京城居不易了。”
外城的一进小院子都要四五百两,若非他有个有钱的媳妇恐怕连外城的都买不起了。
兰泰宁跑的很累,索性问他,“你打算三千两银子都用来买院子还是买个小点的将就一下?”
这个程子阳与迟梅宁商议过,“我们家人少,买个房间多一些的一进或者二进的小院就足够了。”
他的要求不高,兰泰宁表示了然,一家三口就算再采买上几个下人也就够了。
兰泰宁道,“你且等两日,我给你打听打听。”
如此程子阳便应了下来,回客栈帮助曹戈和丁延温习功课,顺便等待兰泰宁的消息。
过了五日,兰泰宁来了,“院子已经找好了,离着翰林院倒是不怎么远,附近住的多是翰林官,环境也清静,就是价格贵了些。”
程子阳心中一喜,连忙央兰泰宁过去瞧瞧。
两人坐了兰家的马车走了许久,终于进了一清幽的胡同时兰泰宁才说到了。
此处是棉花胡同,里头住着的多是翰林院的官员,不过他们住的这院子来处兰泰宁却没说,只到房主急需钱周转便打算卖了。
兰泰宁过去敲门,便有门房过来开门,进去一瞧程子阳便觉得好。
从外头瞧见倒座房的时候程子阳便觉得这院子起码两进,进去后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从大门进入正对着影壁,转过影壁便到了垂花门垂花门两侧连着抄手游廊,再从垂花门而入则是庭院。而且令他惊讶的是庭院并不小,正对着的正房打眼看去就有五间房两侧还各带一间耳房,左右各有三间厢房。别说他们一家三口住,就是再有个七八口人也能住的下了。
见他目露满意,兰泰宁道,“后头还有一拍后罩房,多是放杂物或者下人居住。你再仔细瞧瞧,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去找找。”
程子阳也没急着答复,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而他越看越满意,当即就道,“就要这了。”
虽然这座院子要花一千五百两,可这里地界儿好,房子又宽敞,一千五百两委实不高了。
兰泰宁也道,“要不是房主急着用钱,其实两千
两也能卖的,
对方听闻买院子的是个状元郎,当即就表示便宜卖也可以了。”
听闻这话程子阳也没多想,当即让他约房主去衙门办理过户手续。
因为程子阳催促,第二日程子阳便与兰泰宁及房主去办理过户手续,从此程子阳便是有房一族了。
因为还有假期,所以程子阳便才了一些工具亲自去打扫院子了,因为门房如今已经有五十来岁,在这住着年岁也久了,程子阳问过他的意愿后花了十两银子将他的卖身契讨了回来,主仆两个忙碌了,五六日才将院子收拾出来,想到娘子他们过来许多东西都要添置,他便先捡着紧要的东西买了些,这时候也到了新状元去报道的时候了。
程子阳作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其实在京城并不起眼。毕竟京城当官的多,三年出一个状元,是以状元并不稀奇。从六品的小官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程子阳去上值的时候除了被赞一声年轻有为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程子阳上值的这日,落第的那位举人也不负所托将程子阳的信送到了方琦手里,方琦拆了程子阳给他的信,看到程子阳中了状元,又从落地举子口中得知当时的盛况,当即高兴的让人备了马直奔清河县去了。
等方琦到了清河县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骑马骑的大腿都破了,可架不住他心里高兴,即便腿上疼的厉害,他也没想停下来,他只想将这消息尽早告知程子阳的家人。
而此时清河县县衙也通过朝廷邸报得知清河县出了状元之事,县太爷赶紧着急手下收拾厚礼准备走一趟状元的家。
幸好方琦撑着一口气,紧赶慢赶终于在县令之前到了程家,下了马他便敲门扬声喊道,“婶子,弟妹,子阳中了状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