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阳对王嫣然的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王嫣然去清溪村找迟梅宁之事,倒是府学中出了一事,就是他的同窗方秀才自前日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到了第三天上府学里报了官然后通知了方秀才的爹娘。
方秀才的家在府城下属的一个县里,过来倒是很快,然而方家并非只有方秀才一个儿子,是以方秀才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考上秀才得以进府学念书的。如今人不见了,方秀才的家人在府城大吵大闹要求府学还他们的儿子,程子阳路过的时候瞧了一眼,悲伤算不上,瞧那样子倒是只想闹一番得点赔偿了。
不过程子阳对此事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没了,方家人口又多,怎么也得活下去不是。不过他不说却挡不住其他人说,私下里嘀嘀咕咕的被学监训斥一通这才消停。
府学被闹的杂乱无比,无奈只能催促衙门的人赶紧帮着寻人,方秀才也算有功名在身,府衙的人也不敢耽搁,四处巡查之后却是在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尸体。只不过找到时身体已经散发着恶臭显然已经死了有几日。查验一番却只做出摔死的结论,想要再查验,尸体已经发臭又无明显的伤痕验毒也没验出来,最后只能判定意外死亡被人扔在乱葬岗上。
方家人一瞧,顿时哭喊求青天大老爷给做主,还叫嚣着这事若是不给个满意答复决不罢休,这事在府城闹腾不休。
府学眼见事情杂乱影响秀才们读书,干脆让秀才们提前去省城准备乡试。于是程子阳等人便收拾行囊提前一个月往济南府去了。
济南府是山东直隶的中心,乡试一直在济南府的贡院举行。每逢子、午、卯、酉年的八月进行考试,考试分为三场,每场举行一天,“自初九日始初场,复三日试第二场,又三日试第三场”。也即初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各考一场。历经对试卷的弥封、誊录、对读、评阅、取舍和拆封、填榜等一系列程序一直到放榜,至少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至于乡试的录取率,程子阳也听府学的学监和夫子们说起过,山东是人口大省,整个山东直隶乡试大约没三年便有一千多人参加考试,这中间包括每年中秀才的新秀才,还有往年未能中举的老秀才,一千
多人最后往往录取率连一成都不到,最多的时候一次取一百二十人左右,而他们沂州府每年参加的秀才也不在少数,不过能中举的却寥寥无几,可见乡试有多难。
这些来之前他们便知晓,程子阳自认为学的扎实,却也不敢说大话保证自己便能一举得中。
每到乡试年,府学便会统一组织参加乡试的秀才的一同乘马车前去济南府参加考试。当然路上一应费用需要秀才们自行解决,府学也不过给他们统一组织一下,等到了济南府便由他们自行找住的地方然后复习功课。
当然府学也会给出一些建议,比如说到那边时间还很长,建议他们组团租个院子,若是有余钱再合力请个厨娘回来,待适应了济南府这边也到了考试的时候,也能减少一些压力。
程子阳与丁延关系好,自然是要与他一起的,不想到了济南府方琦便过来邀请他俩,“我家在这边有座小院子,你们不如与我一同过去,也好一同探讨学问,那院子本就为了方家子弟赶考备用的,也有厨娘和粗使婆子,不必再费力去找了。”
程子阳看了丁延一眼,觉得这样也方便些,便道,“那多谢了。不过这吃饭等俗物的费用我们却是要出的。”
方琦一愣也没拒绝,当即笑道,“那是自然。”方家自然不缺这点钱,不过方琦却钦佩程子阳不愿占人便宜的骨气,便说让他们倒是按照济南府的价格看着给便是了。
既已说定,三人便离开大部队往方家别院去了,不少人还羡慕道,“可惜方兄未能邀请咱们。”
就有人哼了一声道,“这可羡慕不来啊。”
程子阳和丁延跟着方琦一路去了方家别院。
济南府贡院建在大明湖畔,而方家别院却也离着大明湖不远的位置,一座一进小院,连后院都没有,一排两间正房带着两小间耳房,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厢房,灶屋茅房还有洗澡间也一应俱全,难得的是院中竟还有一口水井,洗衣做饭也不需要出去挑水。
程子阳对这环境很满意,只离着贡院近这一条就让他满意了,时下他可是听说过乡试时稍有不慎发生踩踏的都有,而且还有一些外来举子因为离着远误了考试的时辰甚至在路上出事也时有发生。而他们离着近等乡试时附近的街道有衙役把守他们也能安全
些。
这些是方琦说与他们听的,毕竟他们方家小有资产,能在此处买了这院子也可见一斑,程子阳对方琦感激,谢了又谢。
到了第二日他们三人便开始备考,一直进了八月,三人才出了院子去布政司报名。
乡试不仅考试题型仿照会试,就连报名也不相上下,考生不仅要在正卷和草卷上写明自己的姓名籍贯甚至连父亲祖父的姓名也一并写上。
实际上程子阳并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更别提自己的祖父。他的户籍是单独所列,走的也是流民在清溪村安家
落户,而且他的姓氏也是他母亲舅家的姓氏,是以填写这一栏时他也清楚如今填的姓名恐怕也不是他父亲的名字。
至于为何会这样,他娘没提,他也没问,不过他猜测当他娘到了清溪村的时候便有人帮衬编造了这一套户籍,是以秀才考的时候也没问题,如今到了举人考试也没觉得会有问题。
从布政司出来,方琦提议一起去吃顿好的,尝尝府城的美食,程子阳本不想去,见丁延二人兴致高昂便应了,左右读书也不差一日,明日再努力也不迟。
到了济南府繁华地段,方琦熟门熟路的带他们找了间铺面进去又非常熟练的点了菜色,见程子阳看着一处愣神,不由奇怪,“瞧什么呢?”
他随着程子阳视线看去,却是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也在用饭,方琦是府城人并不认得那几人,便随意道,“你认得?”
程子阳点了点头,丁延已经快嘴的过去与人打招呼了。程子阳无奈只能带着方琦过去,拱了拱手道,“刘兄。”
都是来赶考,能够在济南府碰见也算缘分,刘玉清瞧着程子阳温和的回礼道了声,“程兄。”
显然丁延与刘玉清也熟识,与他介绍起方琦来,倒让程子阳自在不少。自那次他与刘玉清喝过一次酒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如今恍然已经半年还多了。
丁延本有意邀请刘玉清过去同坐,刘玉清笑着摇头,“不了,我与同窗一起便好。”说着又与程子阳点头示意,然后坐了回去。
既然刘玉清拒绝,丁延也不好强人所难,回到坐上他还在感慨刘玉清那不为人知的小毛病,倒是方琦察觉到程子阳的变化,及时的止住了丁延的话头。恰好饭菜上来,三人又说起乡试
考官的事情,倒是没人再提刘玉清的事情。
饭后三人下楼,刘玉清等人也正好离开,程子阳与刘玉清点头示意,刘玉清温和回礼,两人就似普通的同乡一般就此别过。
第二日开始程子阳三人开始闭门读书,为乡试做准备了。
程子阳等三人在方家别院备考的时候清溪村迟家的大院子也几近完工了,一溜五间大瓦房,东西厢各三间每一大间又隔出一小间来方便给孩子们住的,茅房在后院,澡房靠着灶房建造在南墙那边儿,洗澡水直接流出家里流到外头的小水沟里。后院还有大片的空地,按照迟老太说的是要种菜的,这样一家人吃菜也不用愁了。至于鸡鸭猪这些则被发配到西北角去了,有味道在屋里也闻不到的。
迟梅宁对院子格局很满意,自己挑了一间屋子和迟兰挨着,其他房也各自挑拣了房屋,没等住进去就已经分配好了。
剩下的就是抹墙铺甬道,这些自己家男人就能干了,迟梅宁也没管,只等着日子一到便搬进新家里头去。
进了八月,秋收开始了,本打算八月十五之前搬新家的,因为秋收半个月没忙完,导致中秋还是在原先的院子过的。
而这时候远在济南府的程子阳也已经进行最后一场考试了。
得益于以前时常干农活,后来又自己加强锻炼的缘故,三场考下来程子阳也没有任何不妥,倒是丁延就跟扒了层皮是的,面如土色,一副马上就要不行了的样子。
程子阳也没安慰,乡试考下来多半如丁延这样,他这样的才算少数。
考完后因着得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张榜,程子阳倒是想先行回家去,毕竟十月就是婚期他也有大半年的功夫没能见到亲娘还有未婚妻了,想到迟梅宁他便想的紧。
然而方琦等人又劝阻他,若是中了举势必要参加鹿鸣宴,到时在从老家赶来风尘仆仆仪表不佳,还不如在此安心等待上半个月,若是中了高高兴兴去参加鹿鸣宴,若是没中趁着这段日子参加文会多结交些人或者品尝济南府美食也是不错的选择。
程子阳也知道这个道理,便按下回乡的心思,却也让丁延和方琦笑话一通,说他思念未婚妻才想着回去。
程子阳也不扭捏,大方的点头,“不错,子阳的确是思念未婚
妻了。等你们有了未婚妻就能理解子阳的想法了。”
因着有半个多月的空档,方琦等人筹划一番决定出门参加一些文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毕竟他们长期偏安一隅,遇到的人也有限,不比济南府汇聚整个直隶的人才,多结交友人,对他们也是诸多好处,程子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想到母亲那些书信里头提到的人,他笑着应了。
他应了,丁延自然不会推脱,方琦不管在府城还是济南府都是交友广泛,出去不过半日便到了许多文会的邀请回来。
程子阳跟着方琦出去参加了几次文会,发现如今考完乡试许多书生多有放纵,言语也不如往日稳重,甚至拉帮结伙往花楼去,程子阳自然不会去那等地方,倒是丁延好奇跟着去了回来还与他说那花娘多漂亮,听的程子阳直皱眉头。于是等方琦再参加文会时他已经兴致缺缺,如今再邀他出门他已经不想出去了。
但这次方琦却很兴奋,拿着帖子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李家长房出来的帖子,李家
,知道吗,就是那个曾经出了个阁老的李家。济南府有名的书香门第李家!”
李家!
程子阳眉头一跳,将帖子接过来,上头赫然写着李家主办文会人的名字,李又鸣。
好名字!
程子阳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抬头道,“好。”
听他应了方琦还挺高兴,给他补了一些李家的事。
李家往上数上百年都是读书人,而且每一代人都有子弟中进士,然后一步步爬向高位,最辉煌时曾有位官至内阁次辅。一直到二十年前朝中势力断层势头稍显败落,而之后一直在外为官的李家长房大老爷被召回京做了户部右侍郎,如今李侍郎年过六旬,朝中更是盛传在不久之后李侍郎将接任尚书一职,然后进内阁再创李家辉煌。
更让人艳羡的是李家这一代出了一位学识出众的人,便是这位下帖开文会的李又鸣。方琦虽然也是到了济南府才得知这李又鸣是济南府的小三元,可架不住他对李家的事知道的不少,看他那眼神更是满满的钦佩。
甚至他还开玩笑道,“程兄也是小三元,到时必有人让你们二人比试一番。”
程子阳不置可否嗯了一声,然后回屋思索李家的事。
虽然他娘从未跟他说起过以前的事,可凭着那几封满是悲伤的信件,程子阳心中其实是有猜测的。这十多年来支撑他读书的,除了出人头地将来封妻荫子,莫不是要为母亲讨个公道,如今到了济南府竟真的听到李家的消息,他心里难免不起波澜。
过了两日到了便是文会的日子。此次文会在李家的一处庄子上,此时正值秋高气爽的时候,在乡间庄子上倒也自在。
方琦一早便租了马车亲自赶车三人一同前去。到了庄子程子阳赫然发现来的人并不在少数,不少人是怀着对李家的好奇和钦佩来的,也有人是想多结交一些志趣相投之人真的交流而来的。
程子阳长的好,沉着有度,与人交谈温文有礼,很快便被人引荐到李又鸣那里,然而对上李又鸣看似温和却带着审视不屑的目光时,程子阳竟有些后悔来了。
他原本想着瞧瞧李家人是如何的了不起,可如今一见倒是大失所望。甚至他对自己这十数年的坚持都产生了怀疑。
而且听到李又鸣与人大放厥词说起他们李家如何如何的辉煌,他一度怀疑不等他出人头地有能力与李家一搏,李家便能自寻死路。有子孙如此,可想而知李家这边会是什么势头。最起码他明白,有李又鸣这样的嫡长孙,下头更小些的也不过如此,即便上一代如今在朝中屹立不倒,可总有一日会土崩瓦解。
不过他感慨之余也松了口气,李家或许并不如外间传言那般强大,子孙如此,可见能抓住的把柄也多,想要推翻这样一个家族,或许并不是他所认为的几十载时光。
得了这样的认知程子阳反而放开了些,与人交谈的时候也自在了。一天下来程子阳还真结识几个志趣相投之人,甚至还约定哪日聚在一起再细细说话。
李家在庄子上准备的妥当又周到,文会到了高.潮的时候还有人邀请李又鸣当场赋诗一首,不过方琦开玩笑的话却没人提及,毕竟整个山东直隶最不缺的便是小三元中秀才的人了。
然后程子阳便冷眼瞧着来自密州府的曹戈被人推出去写了一首诗,两厢一对比,将曹戈批的体无完肤,又将李又鸣捧到高处。
到了此时方琦也看出门道,不禁皱眉小声与程子阳道,“李家好歹是书香门第,怎么这嫡长孙这副德性。”
程子阳不置可否笑了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有何奇怪的。”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瞧着曹戈面红耳赤想了想趁着众人不注意将人请了过来与曹戈闲谈几句。
谈了几句后曹戈似乎觉得他人不错便小声道,“哪是我写的不好,分明是将我俩的诗文掉了包。只可惜我人微言轻无人能信,倒是成了我的错处了。”
闻言程子阳眉头一皱,挑眉瞧了眼李又鸣道,“曹兄何必担忧这些,左右乡试已考完,到底如何很快便见真章,让他得意两日又能如何。”
曹戈一听也是,便放开心怀与程子阳谈论起此次的乡试来。
说到乡试几人不免说到主考官和副主考来。曹戈和程子阳消息鼻塞一些,倒是方琦交际甚广得了许多消息。
他低声道,“传闻此次主考官付大人与李家沾亲带故,但李又鸣能不规避想来关系也不近。而且听闻这付大人最是刚正不阿,想来不会因为亲属关系给李家开后门的。曹兄尽管放宽心便是。”
一听这话曹戈放了心,“多鞋方兄宽慰。”
方琦笑道,“这是外头传的实情,本朝最重科举,是万万容不得科举舞弊的,且让他得意些日子便是。”方琦之前有多推崇李家,如今就有多鄙夷李家。来之前他还打算与李又鸣结交,哪成想本人却是这副德行,外头的传言和名声想必也是李家特意经营的结果。他方家也不差,完全不必看他李家眼色,是以方才李家来人请他过去与李又鸣一桌他都直接拒了。显然是对李家失去兴趣。
宴席过后李又鸣带着一帮吹捧他的人去赏菊了,程子阳几个借机与李家这边说了声便出了门。曹戈本与同窗过来,如今同窗赏菊去了,他落了单被方琦拽了过来,四人一起离开庄子直奔城里去了。
到了城内时候尚早,丁延便提议几人去喝上一杯,程子阳与曹戈一见如故自然没有不应的,一直喝道月上柳梢头这才回转。
然而这日以后程子阳便不再随便外出,除了那日谈的来的人相邀,再也没了出门的兴致。
一直到九月初六,外头敲锣打鼓想起来,众人便知道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
程子阳面上不显,心里也异常激动,准备了十多年,这一天终于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