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茂先跟叶警官的喧哗,得到了咖啡店的第二次提醒。
二人重新安静下来,尴尬地端着杯子做掩饰。
褚玄良说:“我这样问吧,你知道她十二岁之前的经历吗?”
“那么久以前?跟这事能有什么关系?”楚茂先抬起头说,“听她说起过。那个年代计划生育很严格,只要被举报,不管几个月,都要抓到卫生大队去引产。她爸,就是周叔叔,当年为了逃生儿子,暂时把她送给别人养。后来条件稍稍宽泛些,他家里条件也好了,赚到钱了,才把人接回来。”
叶警官在电脑上敲了一阵,调出一份报纸截图,再转给楚茂先看。
那是一则十六年前的报道。报道中披露了一位小学教师拐卖并虐待女童的事情。
报道中称该教师年轻时就有赌博倾向,因欠债被切断了一根手指。有暴力倾向,拐卖一名女童后对她进行洗脑压迫。亲生父亲找上门希望能父女团圆,他又借机索要巨额勒索。
从描述中看,是一个道貌岸然,无恶不作的家伙。
这则报道当时在本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相关学生家长,全部跑到学校里游^行闹事。还有人围堵在该教师门前进行施暴唾骂。事件最终以女童被领回亲生父母身边,青年教师被学校辞退,不堪重压跳水自杀为结局。
看起来皆大欢喜。
楚茂先看得有点不愉快,然后点了点头:“嗯。”
叶警官:“嗯什么?”
“不然我应该嗯……”楚茂先终于反应过来,“啊!你说这女的是我老婆?!”
叶警官点头:“很有可能。其实我们现在还在查证,但八九不离十吧。几个细节都对上了。”
楚茂先沉着脸陷入沉默。
叶警官:“写这份报道的就是叶峰。我刚刚去翻查了一下当年的档案,整件事情,完全是由叶峰主导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该教师拐卖儿童、虐待儿童,甚至以当时儿童口供记录,否认了养父虐待她的指控。养父之后重新回去找过女孩儿,被女孩儿生父一通毒打。收到过不少威胁信,警方派人保护他,最后连警员一起被打。总之这是一场以道德为掩饰的集体暴力案件。可以说影响相当恶劣,老的警员现在还记得。”
楚茂先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我老婆说,她养父对她很好……”
“媒体,还有这名打了码的生父,只煽动舆论,并没有向法院提起相关诉讼,大概是知道会证据不足。”叶警官捏了捏鼻梁,“褚道长怀疑,跟在周逸安身边的鬼魂,就是这名教师,也就是周逸安曾经的养父——陶源。”
楚茂先嘴唇微张,半晌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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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玄良早已将手上的信息都告诉了阎罗跟江风。
其实最快的方法还是问鬼魂。褚玄良让阎罗帮他找找陶源的魂魄所在,以及刚刚枉死的叶林跟叶峰是不是已经被收进地府。
阎罗点头表示应允。姑且算是对周逸安提供晚饭的感谢。
回到家里以后,江风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看书。
阎罗问:“你怎么还不拿出你的小本本翻一翻?”
江风:“……”
他起身去到卧室,从包里掏出一本作业本,走回来放在茶几上。
阎罗:“……”
阎罗一瞬间有点生气,然后又麻木下来,鄙夷地看着江风。
不能指望这货了。消极怠工,已然无救。
他两手合十,自己召出了谢必安与范无救两兄弟。
阎罗问:“陶源与叶氏父子,是否已经引往地府?”
谢必安道:“尚未。一阴差不慎被叶林打伤,我等正在搜寻。”
阎罗:“你二人亲自去,将那三人带到本君面前来。”
黑白无常二人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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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安醒过来,大脑混沌地回忆了一下梦里发生的事情,然后从床上坐起。
视线四顾,发现有一道模糊的黑色人影,正悄然立在她的床头。
她恍惚了一下,觉得是自己出现错觉了。从床头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点了。
她十二岁学会的抽烟,还学会了喝酒。因为电视上总是说,这两样东西可以麻痹人的神经。
人生的剧变,让当时还年幼的她根本无法接受。
全是骗人的。可时间一久,她就戒不掉了。
在遇到楚茂先之前,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十二岁之前,她的人生灿烂而美好。
她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他儒雅温柔,坚强向上,博学多识。
准确来说,陶源的一生其实是不幸居多。她跟着陶源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富裕。
陶源家境非常贫穷,因为他父亲留下的赌债,年纪轻轻就被债主切掉了一根手指。他领养周逸安的时候,一无所有,连自己也快吃不上饭。
可在那个无比阴寒的冬天,他还是把放置在街道口的周逸安抱回了家,用家里最后的一碗米,给她炖了锅粥,一点点喂下去。
他抱着人四处恳求邻居,让周围哺乳期的妇女给周逸安分一点奶水。
因为带着小孩,陶源到了三十五岁都没有结婚。
周逸安缓缓吐出一口白烟。
视线有些模糊。
他们一起住在昏暗的小楼里。
她始终记得那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有她用圆珠笔刻下的画作。
她在上面写作业,吃饭。
夏天燥热的时候,陶源打着一把伞给她扇风驱蚊。
每天下课的时候,抱着她上街游玩,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浅笑,然后给她买一根烧烤摊的年糕。
抓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画画。告诉她做人要善良。
家里有一把奶奶留下的小提琴,挂在墙上,陶源很以前喜欢。可惜他已经少了一根手指。
日子过得清贫,可所有的记忆都无比清晰。
牵着她的手,背着她,将她抱在怀里。这些画面历历在目。
从此只要看着一个穿衬衫的中年男人,脑海中就会闪过陶源的脸。
然而他不在了。
“爸……”周逸安开口发出一个单音节,随即眼泪夺眶而出。
“我特别想你。对不起……”
一切都被她毁了。都是因为她。
周父生了四个女儿,全都丢了。后来他赚了些钱,又得罪了人,对方找到周逸安,要借此告他遗弃罪。
他害怕,没读过书,一被人吓就慌神了。马上去找了叶峰,用钱买通他,写了那篇报道。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周逸安领了回来。
对他来说,周逸安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麻烦。准确来说,应该是最好没有出生过的麻烦。
陶源去世的时候,她无比憎恨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
她幻想过许多次为陶源报仇的场景,可叶峰出国了,而杀人又太可怕,她按捺住了。
遇到楚茂先后,她觉得自己大概会就那样远离周家,然后重新开始。
结果,她又认识了叶林。
一个轻佻,虚荣,喜欢夸夸其谈的人。
这世界是多么的奇妙?
她其实不想要善良。善良的人学会的是自责,而无耻的人做到的却是坦然。
可善良是陶源教给她的,她也想做个好人。
叶林在她的面前吹嘘,诉说自己的强大和才华,嘲讽那些被他玩弄的大众,歧视被他伤害的人群,用挥霍展示自己的成就。
别人的不幸,是他的战绩。
周逸安看着他的脸,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杀了叶林,叶峰肯定就会回来了。然后杀了叶峰,就能为陶源报仇了。
疯狂的想法一经冒头,又被她藏了起来。
她想跟楚茂先过一辈子。能有一辈子吗?
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但起码不会这么快。如果不是那天叶林深夜过来找她,也许他们还能继续安然无事。
那天叶林翻过了围墙,周逸安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不知道捅在哪里。然后自己被对方的迷药蒙晕了。等醒来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渍。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可坚定地认为这起灵异事件跟陶源有关。
后来叶林的鬼魂来找她报仇。
她知道,她杀了他。她已经杀了一个人。
周逸安觉得自己瞬间被推到了命运的洪流之上。
如果一定要坐牢,为什么她要放任叶峰跟周父那样的人渣在这社会上?
看,果然叶峰回来了。
她是造成这场悲剧的源头,是,怎么能继续相安无事地继续生活呢?
“爸,”周逸安抬手擦了把脸,将眼泪拭干净。看着床头的那团黑影,问道:“是你吗?你还在吗?”
周逸安笑了一下:“这次我会给你报仇,然后就下去找你。你还愿意见我吗?”
周逸安查过,网上都说,冤屈枉死,或者自杀而死的鬼魂,是不能投胎转世的。那陶源留在这里,一定还憎恨着叶峰。
怎么能不呢?
周逸安起身,慢条斯礼地穿上衣服。站在镜子前梳整齐头发。
整理妥当后,掏出手机。
先打给叶峰,打了两通,叶峰都没接。然后她又打给周父。
对面倒是很快有了声音。
周逸安冷淡道:“我想回去。”
周父问:“你跟楚先生处的怎么样啊?我上次跟你说的,让楚茂先给你弟弟……”
周逸安打断他说:“我现在就回来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家。”
陶源跟在她身后,有些着急,用身体挡在门口,又看着她生生从自己魂体里穿过,只能跟在她后面一路出去。
白天的太阳对他来说还是太过难挨,陶源跟得非常艰辛。走到大路上的时候,出现一黑一白两道虚影,拦在他的面前。
陶源退了一步,还是低下头。
“可算是找到你了。”谢必安拿着一扇招魂幡,说道:“陶源,阎君传唤你去见他。”
陶源两手作揖恳求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谢必安笑道:“你别害怕。我们阎君凭自己本事从一殿被降职到五殿,很好说话的。你要是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向他申诉。”
旁边范无救说:“你听我哥的,你现在就算跟着周逸安也拦不住她。”
陶源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黑白无常将陶源先带到江风的住所。
阎罗见人来了,扯着江风催促道:“快些做事了!”
江风扭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白无常介绍说:“这位是判官,这位是阎君。”
“??”陶源掠过看着极不靠谱的少年,望向江风,迟疑道:“判官?”
他话音刚落,江风体内腾起一道虚影。房间里瞬间出现了强大的威压。
陶源惊了一下,跪到地上。
“判官!”阎罗跳起来打到判官的大腿,怒道:“还不是叫本君抓到你了!!”
判官低下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