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嬛看着他们二人道:“你们两个说的都不一样,那必定是有人在撒谎。我素来是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的。竟然如此,那你们以我发个誓,倘若自己撒了谎,便让你妹妹我,你主子我,接下去病一个月。”
听到她这么说,顾陵和姜子承脸色都骤然一变。
姜子承怎么也想不到姜嬛会想出这么刁钻的办法。
他虽对顾陵深恶痛绝,但却视这唯一的妹妹为宝贝,便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舍得拿姜嬛的身体健康当诅咒。
姜嬛见他们两个都黑着脸不说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
指了指顾陵道:“顾陵,你先起誓。你说,如果你真的打伤了哥哥,却在小姐我面前撒谎说哥哥不是你打的,接下你的小姐便要生病一个月。”
顾陵脸微微一侧。
虽然知道他没有撒谎,他发了誓,诅咒也应验不到姜嬛身上。可他怎忍心在姜嬛十六岁生日这一天,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你不说,那哥哥你说。”姜嬛含笑地看着已黑了脸的姜子承,“哥哥适才说,你绝不会骗我的。”
她说这话时,声音还是那么娇脆可爱,可姜子承却觉她的话似锻成了一块巨石,猛地砸在他的心口处,压得他几欲窒息。
姜嬛定然是发现了他在说谎。可她没有看在他受伤的份上,疼惜他这个哥哥,惩罚顾陵以对他表示安抚。反而拿她自己逼迫他,好保全顾陵的清白。
她就如此在乎顾陵,竟是舍不得让他受一丝委屈吗?那他这个哥哥,在她心里又算得了什么。
在姜嬛清澈如水的目光下,姜子承一语不发,良久,方拂袖而去。
姜嬛见他走了,堪堪松了一口气。她想出这个办法,不过是她向来公允,见不得别人受不白之冤,并非是偏爱顾陵。
况且她知道他们都在乎她,定不忍拿她起誓。若非如此,姜子承又怎会承认自己的错,放过顾陵。
只是她一直以来敬爱的哥哥,竟做出了这种栽赃嫁祸的事,着实令人心寒。
“谢谢小姐相信我。”顾陵站在原地,向她做了一揖,眼底有光波流动。
姜嬛能这般维护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他原本以为姜嬛会选择帮着姜子承,毕竟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妹。
姜嬛淡淡一笑,只觉自己做了她应当做的事,站到他面前,微扬起头道:“顾陵,今天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我瞧着哥哥这几年性子变了许多,你以后尽量避着他吧!”
“是。”他说着,喉结一滚,而后,方柔声道 ,“小姐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拿自己起誓。”
她或许不知道,他会很心疼。
“嗯。”姜嬛点了点头。
第二日,姜子承却又主动找上了姜嬛。
他是来给姜嬛负荆请罪的。
道是他昨日遇见了顾陵,见顾陵目中无人,气急之下,方才使了计,又对她撒了谎。
姜嬛见他臂上缠着白布,眼底下一片青,想是因着这事昨夜一宿未睡。
不管如何,到底是兄妹,姜子承对她从来也是疼爱的,如此低声下气地和她道歉,姜嬛岂有再计较的道理。
只是,她到底不大明白,姜子承和顾陵为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妹妹记得,顾陵刚来姜府那几年,哥哥是很喜欢他的。”
“那时哥哥与顾陵相处甚欢,几乎没有主仆之分。有一回我调皮,骑在顾陵背上,要他学狗叫 ,你看见了还教训我,说我不能这样欺负人,可如今哥哥却总把他比作我身旁的一条狗,再不像从前了。”姜嬛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感慨。
姜子承听了她的话,脸上有了一丝动容。顾陵与他年岁相当,初入姜府时,他们都尚年幼,他没有哥哥和弟弟,素日里也不爱与旁人玩耍,那时,他或许真拿顾陵当过朋友。
可后来……姜嬛常缠着顾陵一起玩,因而冷落了他这个大哥;许多次他和顾陵一起出门,别人竟把顾陵当成姜家大少爷,而把他这个正主晾在一旁……
还有许多许多事,如今都快记不清了,但只要模模糊糊忆起,心里便不舒服。不知不觉地,他愈看顾陵愈不顺眼,而在他发觉顾陵对姜嬛有了非分之想后,他便彻底厌恶他了。
他不允许顾陵喜欢姜嬛,哪怕顾陵多瞧姜嬛一眼,他都觉得顾陵亵渎了姜嬛,恨不得把他的双眼挖出来。
姜子承想到这一切,心里颇是烦躁,似是对姜嬛道,又似是对自己说:“那是因为我那时年纪还小,不懂事。顾陵终究只是姜府的仆役,和我们身份是不同的,怎配与我们平起平坐。”
姜子承说到这,又想起了“香囊”的事,也借机语重心长的对姜嬛道:“嬛嬛,不是哥哥说你,如今你也是一年一年大了,要懂得男女大防,免得落人口舌。”
“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嬛一下子委屈了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被姜子承如此说道。
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个门,怕自己的相貌惹出事端,都是规规矩矩的坐轿坐马车,戴着面纱的。遇见了陌生男子,她也是一句话不与他们多说,也不多瞧他们一眼,她这样如果叫不懂“男女大防”,那怎么样才算懂“男女大防”。
姜子承见她又要恼起来,想起他今日来见她,是要与她重修于好的,实在不适合再惹她生气,温声哄道:“是哥哥说错话了。哥哥只是觉得我们嬛嬛这么美,怕你被哪个轻浮浪荡的公子給骗了。”
“有顾陵在,那些轻浮浪荡的公子才没有机会骗我。”
“哼!有他在,才是最危险的。”姜子承暗暗腹诽。
他此番虽设计陷害他不成,但不代表他要善罢甘休,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姜家商行下的布庄,近来要运输一批贵重的云锦到沈州。沈州与临城交界处山匪横行,因为处于两地交界处,剿匪又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临城和沈州两地官员互相推诿,因此那伙山匪日益壮大,个个又都凶狠蛮横,还惯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每回都让过往的商客苦不堪言。
姜子承早想好的,此番运送云锦是个艰巨的任务,这任务就交给顾陵。
他不是本事大吗?那他到他爹面前去举荐顾陵,他爹定不会反对,还觉得他慧眼识人。
他爹若亲自开口与姜嬛借人,姜嬛也不好不借。
他教训不了顾陵,便让山匪去教训他,倘若他没法把云锦安全护送至神州,致云锦丢失或有损,还可治他个办事不利之罪。
再者从临城到沈州一来一回也要半个月,能把他从姜嬛身边支走半个月,让他眼不见心不烦,也是一桩好事。
到了这天下午,姜济便来找姜嬛,说要让顾陵帮忙运送货物,这事唯有交他去办,他才放心。
姜家有镖局,这两年,镖局人手不够,偶尔也会让顾陵帮忙跑跑腿。
姜嬛以为跟往常一样,不疑有他,直接应下了。
姜济走后,她便把顾陵唤到了跟前,说她爹开了口,要他帮忙运送云锦到沈州,明日便要出发。
顾陵双睫微垂,并不多言,直接点首应了。
待他走后,姜嬛身旁的丫鬟锦葵方吞吞吐吐地对姜嬛道:“小姐可知沈州是个什么地方?”
“爹爹说了,就在我们临城隔壁。”
“那小姐可知沈州与咱们的交界处经常有山匪拦路打劫,那群山匪不仅打劫,还杀人呢!”锦葵看着姜嬛微怔的脸道,“但就那么一条道,从那经过的商客,哪个不心惊胆战,云锦可是非常值钱的。”
姜嬛一个闺阁女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沈州如此危险,听了锦葵的话,心里一下子难受了起来。
去沈州那么危险,万一顾陵出了什么事,她不就害了他吗?可她已经答应了爹爹,怎么可以反悔。
“你这丫头,怎不早些提醒我?”姜嬛无奈之下,埋怨起了锦葵。
锦葵和茶樱皆是她的心腹丫鬟,七八岁时便来到了她身边,伴着她长大,贴身伺候着她,如今皆是十五岁的年纪,长得水灵俏丽。
“小的以为小姐知道,见小姐一下子就答应了,才知道小姐原来不知道。”锦葵有些委屈地道。
顾陵长得太招人了,府中的大小丫鬟都对他有向往之意。锦葵和茶樱日日在姜嬛身边伺候,与顾陵接触的机会比之别人多了许多,一度让别处的丫鬟羡慕嫉妒,自更不忍心见顾陵受委屈。
“爹爹已经决定的事,是改变不了的,我也不能对爹爹言而无信。”姜嬛闷闷地道。
这批云锦总要有人运送的,不是顾陵,也会是别人,让别人送危险更大。以她爹爹谨慎周全的性子,哪怕她反悔了,她爹爹也不会另选他人。
临近黄昏,想着顾陵应开始准备出门事宜,姜嬛便让锦葵带上几碟顾陵素日里爱吃的点心,去了趟绿竹斋。
姜府的家丁护院有专门住的屋子,但顾陵是她的护卫,姜嬛待他与别人不同,因此在锦画轩外给他另开辟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与锦画轩有一墙之隔,四周种满了竹子,一年四季皆是显得萋幽冷清。但顾陵一贯喜欢清净,倒不嫌这里冷清,反而很喜欢她这样的安排。
姜嬛见他喜欢,心里高兴,便给此处取了个雅名,叫绿竹斋。
此时夜幕还未降临,天边云霞渐收,尚有丝丝暗黄的光撒在寸寸长长的竹叶上。
远远地,在绿竹斋外头,姜嬛便听见了她那弟弟姜启恒撒娇般的哭叫声。
“师父,你带上我吧!”
“我一天瞧不见师父,我就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师父,求你理理徒儿……”
姜嬛捂嘴偷笑了一下,带着锦葵径直走进了屋子。正见姜启恒坐在地上,赖皮地抱着顾陵的大腿,不住摇晃。
姜启恒年纪虽小,但力气大着,一般人被他这样摇晃,不被晃得站立不稳,头晕目眩,也会全身跟着他一起颤动。偏是顾陵,被他晃得这么卖力,全身依旧岿然不动。
姜启恒见姜嬛来了,遇着救星一般,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姜嬛面前,扬起圆嘟嘟的脸蛋,露出两根小虎牙道:“姐,师父最听你的话了,你让师父带着我一块去沈州吧!”
姜启恒是姜济夫妻俩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八岁,正是又调皮又爱玩的年纪,而且因为姜母向来娇惯他,他又仗着自己年幼,比姜嬛这个女儿还爱撒娇。
整个姜府,除了哥哥姜子承外,他谁都不怕。因为见顾陵武艺高强,便单方面认了顾陵做师父,整日“师父长”“师父短”的乱叫。
顾陵拿他没什么办法,这些年来也从不曾传授他一拳半脚,但姜启恒就是不死心,并且坚信,等他长大后,顾陵一定会把他的绝世神功传给他。
“乖,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姜嬛拿出了当姐姐的风范,摸了摸姜启恒的脑袋道。
她岂会不知道她这个弟弟打的什么主意,想与顾陵去沈州,无非是为逃避学业,好不到书塾上课。作为一个尽职的姐姐,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在大好年华荒废了学业。
“师父,你一个人路上多寂寞,有徒儿我陪着你说说笑笑不好吗?”姜启恒还不死心,眼巴巴地看向了顾陵。
“听你姐姐的。”顾陵抬起双眸看了眼姜嬛如是说。
姜启恒大受打击,像晒蔫的茄子一般“呜呜哼哼”地跑了出去。
锦葵把点心摆到了桌上,便到门外守着了。
不大的屋内便就剩下了姜嬛和顾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