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燕归,沧海桑田,倘注定有缘无分,亦感蒙赐初面。纵此生不见,平安惟愿。若得闲,仍念。
——“我发誓用全力爱你,不管你是何种形体。直到永远,永不忘记,这是一生一世的爱情。在我的灵魂深处,永远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会回到对方身边。”
电影《The Vow》中的台词。
她坐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列车微微晃动,车窗外的视线,忽明忽暗,像是穿梭在光阴的两端,她戴着耳机,看着电影。人群中,她孤立存在着。
这部影片,触动了她内心某部分说不清的情感。
她想起年少失去双亲,独自求学,和他相识,一步步走到今天,所有的誓约,都在岁月长河里流逝了。
曼君低头,尽管周围不会有人认识,可哭泣,真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走出地铁站,阳光耀眼。
“嗨,师父,真巧。”她听到那甜甜的熟悉的声音,慌忙露出笑脸,抬头看见了手里提着一大杯冰镇可乐的何喜嘉。
“刚下班啊,这还没到夏天,就喝冰可乐,当心感冒,在庭上流鼻涕,可就不好看了。”她疼爱地看着何喜嘉,这个父母年事已高远在异乡的女孩子。
何喜嘉穿着薄荷绿的上衣,浅色高腰牛仔裤,怀里还抱了一摞厚厚的资料,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笑:“我怕热。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工作呢,江律师这些天心情不好,没给过我们好脸色看,这又弄了一堆案例让我们背熟,实习生走了一拨了,就剩我一个。”
“那为什么你不走呢?”
“我在等你啊师父,你对我这么好,又教会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不想离开。不过,江律师那天和佟氏董事长的谈话,我无意间听到了一些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何喜嘉鼓足勇气说。
她们在地铁出口附近的咖啡馆坐下。
佟氏董事长,对她而言,是陌生的称谓,以前,她是佟太太,此时,何喜嘉口中,佟氏董事长,只是一个称谓。因为之前她就不许何喜嘉再在她面前说起她和佟卓尧的关系,要求她以律师的水准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而她应该明白,就算是法律的角度,他也是她合法的丈夫。
何喜嘉四下张望,神神秘秘,像是怕被人发现了,光洁的脸庞因为急促的呼吸和刚进空调室内的原因,显得特别红润。这是张面若银盆的脸,干净得连一枚雀斑都没有,隔着近的距离,曼君越发觉得何喜嘉的脸可爱。
她故作镇定,或者说假装不在意更贴切。她点了两杯咖啡,几份点心和甜品,看了看手表,说:“小何,别卖关子了,这里又没有旁人,黎声还在家等着我。”
黎声暂时由多多照看着,她出来去母婴店买婴儿衣服和纸尿裤,顺路去了一趟正清律师事务所,大家都下班了,她在自己办公室坐了会儿,便匆匆离开,也说不清在怀念什么。
“师父,最近记者盯紧了我们正清,江律师连给佟氏败了两次官司,损失惨重,但是,败得都莫名其妙,有失水准。就好像是谁挖了一个坑,让看似胜算在望的Case,稀里糊涂,各种古怪,就输了。师父你一定不知道,其实那个官司会赢,是因为佟董作弊。”何喜嘉说。
曼君惊了一下,迅速恢复微笑:“他作弊?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听得不是很清楚,在江律师的办公室,我听到江律师和佟董这样的对话。”何喜嘉说着,开始模仿起他们对话的场景。
“佟少,上一次和阮曼君的官司,我就输得莫名其妙,准备好的证言材料或遗失或被篡改,白白让她占了上风,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官司。而这一次,又输了,我不得不怀疑——佟少,这和你有分不开的关系。”
“江律师,你应该很清楚,不管官司的输赢,我都会付你律师费,你没必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何喜嘉模仿佟少,压低声音。
“你这样说,就是承认了,你为什么这样做,一连输两场官司,我之前都在媒体面前信心满满,你叫我以后怎么在正清做下去,怎么接Case。”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那我是不是要向林总解释呢?”
“随你。”
“他们就说了这么多,佟董一脸不悦地离开了正清,我注意到,他路过你的办公室时,目光和脚步都停顿了会儿,我想他做这些,牺牲集团利益,都是为了你。”何喜嘉两只手握着咖啡杯,边喝边说着。
曼君叹息,轻声说:“小何,你也是他请来的说客吗?他做了手脚故意输了官司,听起来好荒唐,也不符合他商人的本性,他但凡真想费心做这些事,那为什么还要坚持Y楼的项目,到底Y楼有多大的意义?曾经的他,能够穷得一无所有和我一起在小渔村生活,而现在,他为了利益,和我相抵。”
“师父,我怎么可能是佟董派来的呢?我只是觉得师父你误会佟董了。我想,会不会Y楼对佟董而言,很特殊呢?如果他真的那么爱财,就不会故意输了官司,损失那么多钱。”何喜嘉摊开手心,背靠在沙发上,有些无奈。
曼君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你一定听错了,我们是凭自己的能力赢了官司,小何你记着,任何时候都不要因为别人的话来怀疑自己的能力水准,我想,是江照愿输了官司,不甘心罢了。”
何喜嘉点点头,只好说:“也许吧,我只是希望,师父你和黎回、黎声、黎回黎声的爸爸,一家四口,幸福地在一起,冰释前嫌,不要再彼此误会了。江律师,根本不会入佟董的眼。”
阳光照在曼君的半个肩膀上,使她感觉一半温暖,一半薄凉,她好像看见他坐在她面前,穿着墨绿色西装,平心静气喝着咖啡,朝她微笑。
他真的,为了她故意输掉了官司?
同何喜嘉告别后,她走在街道上,心里想着何喜嘉刚才说的话,她不承认何喜嘉的观点,一是因为她并不想赢一个他拱手相让的官司,二是因为,她怕自己会内疚,会马上追回他。
江照愿说会向林总汇报,也就是说,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林璐云。
林璐云虽已退居二线,但实际仍拥有一部分的决定权。
她和林璐云,关系已经不可调和了,只要一想到差一点因为林璐云失去了黎声,她就充满了深深的怨恨。可是,恨又如何,林璐云始终是佟卓尧的母亲。
自从她们的关系僵化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喊过林璐云一声妈。她手指轻抚了一下鼻尖,内心酸涩。她隐约嗅到了自己手指上有他的气息,那一刻,她觉得他们并不是很遥远。
日落,冷风吹来,车辆疾驰而过。身后传来一个高昂的男声,在叫着她的名字,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林慕琛。
林慕琛穿着印花衬衫,系着黑色丝巾,换了新发型,看起来还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模样。他装作偶遇的样子说:“嗨,阮曼君,真巧,在这碰到了你,你怎么没开车?”
“旧症复发,视力不是很好,所以,坐地铁更安全一些。”她看看他别在身后的手,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啊?还藏着,怕我和你抢吗?”
他笑:“哦,送你一顶帽子吧,那个,你最好不要吹风,以后会头痛的。”
“不是正巧碰上吗?帽子都准备好了?”她接过帽子戴在头上说,“以前你是不是也给我戴过帽子?”
“你还记得啊,当时佟少还打了我。”林慕琛望向四周。
“他不会又突然冒出来打我一拳吧。”
曼君双手抱在怀中,看向远方,说:“那都是过去了,好怀念那时候的我们,就算不能在一起,可依然相信对方。”
林慕琛耸耸肩,仿佛变魔术一样,手在背后一晃,变出一个金黄色的橘子,递给她:“我请你吃橘子,很甜,我小时候,再难过,只要一吃橘子,就会忘掉不开心的事。”
她握着橘子,放在手心中凝视。卓尧,假使真的可以吃一样东西,立即忘记我们之间的爱,你会吃吗?我不会,即使我们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忘掉你,我要记住你,永远记住你。
她把橘子和帽子一齐还给了林慕琛,冷冷地说:“谢谢你,我前面就到家了。”
“怎么,不邀请我去家里吃饭吗?我想看看黎声。”林慕琛很温柔地笑了笑。
她婉拒了林慕琛,只想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再见,林慕琛。
她看到他脸上流露出隐隐的失落。
回到家,空调开着恒温,黎声睡着了,多多的手指在手机上飞速按着,扭头对曼君说:“还没吃饭吧,菜是热的,赶紧吃。我干女儿下午可乖了,喝了奶就睡了,你说,我在这几天都舍不得她了,你怎么舍得抛下黎回黎声。”
“多多,够了,这几天你重复了太多遍,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这样无视过去,轻易重新开始——我不小心听到的,你和袁正铭还有联系,他都有家室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下去,这道德吗?”她质问多多,胸口涌出一阵莫名其妙的火气。
她说完这些话,立即后悔了。她这是怎么了,也太神经质了。
“我和袁正铭,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我……”多多试图解释。
“对不起,我可能太累了,我去拿衣服洗澡。”她歉疚地说,想快点避开眼前的这一切。她在黎声的婴儿床边,看着黎声熟睡的脸,肉肉软软的,想起也曾看过卓尧婴儿时的照片,此时的黎声,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卓尧的影子,只是饱满的额头,略像自己。
她捂着嘴,无声无息地哭。
在衣柜里找衣服的时候,来来回回,她没有拿出一件衣服,只是呆愣着。回想以前住在别墅那边,他有早起晨跑的习惯。每天清晨,他洗漱之后,进房间来换衬衫和西裤,她睁开眼听到动静,赤着脚跑来开门,两人相视微笑,深深拥抱。他立在衣橱旁,她给他的衬衫扣纽扣,扣下面几粒扣子时,她弯腰蹲下身子。拥抱过后,送他出门上班。他走之后,她再吃早餐,晒晒太阳,听胎教音乐,给花园的花修剪枝叶。
这样温存的岁月,不复存在。
想起何喜嘉说的那番话,细想,在法庭上,从江照愿的神情看,确实是突然发现丢失了重要的证言资料,才会不知所措,可江照愿毕竟是金牌律师,很快就遮掩住慌乱的面色。即使输,也输得从容不迫。
他若真的默默做了那么多,她岂不是错怪了他。
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他,想想有些不妥,打开短信,该如何表达,她思忖着,头又痛了,眼睛也有点模糊。编辑了半天,才写了这样一段话: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见黎回了,也有点想你,之前是我太冲动了。明晚把黎回带来,一起吃饭好吗?
她默读了一遍,删删改改。
正想发送出去,听到黎声哭了。
她赶忙把手机放在床上,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哄好了黎声,她才匆忙吃了一碗饭,多多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忧心忡忡地说:“曼君,如果你心里有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闷在心里,你这样情绪化,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受,我真怕你会得产后抑郁症。”
产后抑郁症。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无常,时而堕入绝望的深渊,时而又渴望得到爱。尤其是看到黎声的脸,她就更加痛苦,恨自己不配做母亲,不能让黎回黎声都在爸爸妈妈的身边。
“不会的,我哪会得产后抑郁症,多多,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都不能做个好律师。也许是流泪的缘故,视力退化了,我这几个月,卸了妆之后,像是衰老了好多。难为你了,此时此刻,只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朝你乱发脾气,你不要见怪。”她抱歉地说。
“怎么会,只要你觉得发泄出来会好一点,那就来吧。其实,我之所以联系袁正铭,是想从他口中问点有关佟少的消息,毕竟他们是好朋友。但是,袁正铭似乎有所隐瞒,不愿多说,我几番保证说绝对不会透露出去,他还是不说。Y楼,应该有个很大的秘密。”多多思量着。
“秘密?我是很疑问,他不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却偏偏对Y楼如此坚持,我不懂原因。大概是股东们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斥巨资建造的Y楼,直接关系佟氏的生死,所以他就糊涂了。”她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
多多拉着她的手说:“我再继续问问,尽量多打听一些消息。听袁正铭说,林璐云在他妈妈面前说起过你,无非是两个婆婆在议论自己的儿媳妇。佟少夹在你和自己妈妈之间,是很为难的吧。”
“我们三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我并不想他为难,我只是在做一个律师应做的事。”
“曼君啊,你不仅是一名律师,你还是妻子、母亲。以前我没有家庭观念,自从见到你生下黎声,这些日子,我感受到了抚育一个孩子的乐趣和意义,这让我向往。我真的很高兴,看你拥有一双儿女,我好羡慕。”多多说。
曼君深呼吸一口气,是的,上天到底是待她不薄的,给了她可爱的黎回和黎声,她还想要什么。
“你忍心看两个孩子从小就失去爸爸或者妈妈吗?跟随你们之间任何一方生活,都意味着他们会失去一份母爱或父爱,你想想,你们坚持所谓的、各自的立场,最后受到伤害最大的,却是无辜的黎回黎声。”多多直言。
曼君辩驳说:“难道孩子成长在那样的家庭里,就是幸福的吗?唯利是图,金钱利益至上,缺失真善美……”
“够了曼君,你不是孩子,你没有资格自作主张替他们来安排人生,忠于你自己的内心,别再为了你的追求执迷不悟了,也许你是高尚的,可你脱离了实际和你的身份。世上可以带来公平公正的律师很多,需要拯救援助的人也很多。但黎回黎声的妈妈,只有你一个,同样,你也只有黎回黎声这一双儿女,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多多一语惊醒梦中人。
曼君恍悟过来,眼角泛着泪光,激动地摇着多多的肩膀说:“我全明白了,你说得对,我和孩子,才是彼此的唯一,官司已经结束,Y楼也停工了,我们的生活该恢复以往了。我这就去打电话给他。”
“快去找你的佟少吧,唉,很快又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了,我得找个城市,远离你们这些贤妻良母。噢,对了,你有一份快递,我放桌上了,你自己看一下,寄件人地址好像是佟卓尧的公司”多多指了指茶几。
她走过去,看见一个只能装些文件的快递信封。这会是什么呢?她心里也自恋地想,不会是他寄来的信吧,于是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想看看。只听见多多在她身后说:“什么人呀,还躲起来偷偷看。”
她打开后,里面落出了两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字——“离婚协议书”。
在这张离婚协议书上,明确写了孩子的归属问题和财产分割问题。黎回由卓尧抚养,她抚养黎声,至于财产,协议书上写明她是婚姻中的过错方和背叛者,所以她得不到佟家一分的财产,也就是说,她带着刚出生的黎声,净身出户。
若不是亲眼看见这离婚协议上赫然签着“佟卓尧”三个字,她不可能相信,这会是真的,就算是赌气说了好几次离婚,她都还没准备这些。而他,口口声声说要复合,却做出了这样决绝的事。
她坐在地板上,一旁手机上的那条短信,显得那么讽刺。是天意,这条短信没有发送出去。她真想立刻打电话给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无情,之前来这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演戏吗?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电人正是他。
她犹豫着,接了电话,一言不发,只听到他的呼吸。她想,他大概也一定听得出来,她的呼吸很急促,他还能从中听出,她愤怒且难过。
他打破了双方的沉默,故作轻松地说:“协议收到了吗?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去了北京,不能亲自送给你,只好快递过去,你看看吧,要是没问题,也签个字。”
她想,既然都要离婚了,还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吗?他那么忙,忙到离婚这件大事也变得微不足道,她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捏紧离婚协议书。
她明明眼泪都在往下掉,却还是要伪装成没事人一样说:“嗯,我收到了,这样也好,省得我麻烦。你放心,我立刻签字。我也很忙,不能亲自送给你,所以也快递给你吧。我挂了。”
“等一下——”他急忙说。
她的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挂断”二字上。
“还要怎么样?”她用手背胡乱地在脸上擦泪,她想她一定哭得很难看,真是没用,一直都是她闹着要分开,这下好了,他同意了离婚,她才彻底看清和明白,心有多痛。
卓尧,我不敢相信,有天我们真的会分开。
过去历经太多磨难,好不容易才结婚,黎声还不到两个月,他就提出离婚,他甚至选择了黎回,没有选择黎声,那是因为,像这样的家族企业,都需要男孩来继承家业吧。
一想到孩子就会无法控制眼泪,久违的心绞痛浮上胸口,她捂着心脏的位置,说不出话来。
这是对她的惩罚,惩罚她之前轻易把“离婚”二字说出口。可是女人的一生,至少要说三百次离婚,又有哪一次是真的要离,无非是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在意自己。她素来聪慧,在他面前,也成为了俗套的小女人。
“我在北京可能要待一个星期,或许会更久,你要是不想见到……她,你就把协议快递到我公司,我会说服她,做她的思想工作,让你见到黎回的。”他在电话里说。
她,指的是林璐云。
听得出来他在边考虑边说,听不出来有半分悲伤。
她只觉得天昏地暗。
要是早知道,真离婚的这一天,她会如此痛心,而他又如此漫不经心,她会不会后悔,和他生下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我是黎回的妈妈,法律范围内,我也有权利看他,我不想黎回黎声分开,等你回上海,你要亲自好好照顾黎声。”她嘱咐着说,快速挂了电话,真是怕啊,怕他会再打来电话说什么需要补充的。
多听一句,都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失了态,说出一些不妥当的话,尽管那些话在刚才就快脱口而出。
——为了孩子,我们是不是该双方冷静冷静,暂时把离婚的事搁置一边。
她的自尊心让她说不出口,到底一直以来说要分开的人是她啊。
“阮曼君,这下你到底是满意了啊……”她伏在床边哭,泪水滴在离婚协议书上,这个家,终于是要散了。
林璐云,如你所愿了。
从房间走出来,她红肿的眼睛出卖了她,她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端着一杯热水,喝着寡淡无味。是啊,本身就是一杯普通的水,还能要求有多甜。
多多抱着平板电脑,随意扫了曼君一眼,吃了一惊,说:“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要不要我煮个鸡蛋给你敷一敷?寄的什么东西啊,不会是一千万的支票,让你喜极而泣吧。”
“我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多多,你帮我问袁正铭,查一下佟卓尧,他去北京的目的,去多久,同去的人还有谁。”她想知道,他究竟和谁在一起,只是两天之隔,就变化这么大。
“难怪呢,刚袁正铭和我说,他在北京,要陪同重要的人物,估计他是和佟卓尧在一起。”
“那你快问问,江照愿,是不是也在北京。”
多多的手在屏幕上翻着,说:“不用问袁正铭了,网上照片都出来了,你来看。”
“我不想看,你直接告诉我吧。”
“姓江的也在啊,就在佟卓尧身边,还被记者拍了好多照片,真是的,我要打电话给佟少,我要问清楚,他和江照愿去北京做什么,不用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好了。”多多查找着卓尧的手机号码。
曼君拿过手机,强作笑脸,摇摇头说:“不要打给他,他刚打电话和我说清楚了,我不想再问他任何话了。”
“哎,袁正铭回我消息了,他说,此番去北京的任务就是,陪好任临树,拯救佟氏企业。”
任临树,卓尧果真向任临树求援了。
这个唯一能够和佟氏抗衡的人。
“任临树怎么说,很难搞定吗?”
“佟少带了一个律师来,结果任临树在饭局上要求女律师喝三杯酒,佟少不同意,他说如果他的公司需要女人喝酒来得到资金援助,他宁可不要,他就是这样古怪的人。”
这是多多和袁正铭的对白文字。
他很袒护江照愿,这和何喜嘉说的那些,根本对不上,连去北京见任临树这么重要的事,他都带着江照愿。呵,他是要重新开始他的情感生活了吧,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黎声在睡梦中笑出了声。
这点大的小婴儿,每天能睡上二十个小时,除了喝奶就是睡觉。
她羡慕这样的无忧无虑。
就算离婚,也要把黎声留在爸爸的身边,并不是她自私不想抚养孩子,而是她不想女儿在没有父亲的呵护中长大,听起来像是个借口,她明白没有人能取代他这个做父亲的位置,但会有人,终会有人替代她,成为孩子们的妈妈。
江照愿这样的女人,不可能入得了佟家。
林璐云不会愚蠢到找个比自己心机还要重的女人做儿媳妇。
她心中那个去英国逃避眼下痛苦的念头,更加强烈了。舍不得黎回黎声,她的心有如千刀万剐,她必须去英国深造,才有机会获得在律师行业里继续立足的能力。
现在,没有哪家律师事务所敢要她了,除了正清,当然,主任也是看佟卓尧的脸色。
一个公然背离所在律师事务所的原则,和自己丈夫打官司的女律师,这样不听从领导的安排,这样固执无情,再有能力,也没有哪家敢接纳了。所有的领导,都喜欢属下服从。
想要好好养两个孩子、拥有工作、赚钱养家,她只有拿到更高的学历。
离婚协议上写了,她拿不到佟家一分钱,何况,她也没指望分财产。他公司都陷入这么大的危机了,且因她而起,她还开口要什么财产。
黎回、黎声,等妈妈半年,半年之后,妈妈会很强大了吧,这样,就能赚很多钱来养你们。
特别是黎回,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怎么能够拖累孩子,就算不能再有那样好的生活,也不能太差。在上海,单身女人如果没有个好工作,薪水也不够高,想养两个孩子,谈何容易。她没有别的要求了,只想半年后,能够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生活,她希望他们不会跟着她受苦受罪。
她本搁浅的出国计划,被快速提上了日程。
“你说什么,佟卓尧他同意离婚,这怎么可能,我和他爸爸是多年好友,自从他进了佟家,才七八岁,我也算看着他长大,因为他自己的成长阴影,他对家庭很渴望。前阵子见面,他还说一定要挽留住家庭,其余的都是次要的,我见他说得情真意切,才会同意上门做说客。这该不会是曼君你想去英国,编出来的话吧。”程肃清不信。
曼君穿着姜黄色复古衬衣,黑色高腰中长包裙,很职场干练的装扮,产后恢复得很不错,衣服的尺码没有增大,她坐在程肃清面前,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给他看。
“他都签字了,也在电话里说,让我签字之后寄回公司给他,他是决心离婚了。程律师,我向来都敬重您,现在,我想去英国,恳求你推荐我去吧,我有两个孩子,我不去,我就没有工作,我要养活他们啊。”
程肃清一惊:“这签名是他的不假,难以置信,前阵子他还说放不下。难怪你能放下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执意去英国,原来你是想独立抚养他们啊。工作的事不需要担心,正清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没人会让你离开。”
“是我自己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了,我不想再和他有瓜葛。再说,我这次,也给正清添了很多麻烦,把正清推上了风口浪尖,我很内疚。离开正清,才是对的。”她垂下头,忧心地说。
程肃清拍了拍桌子,说:“好,去英国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准备准备,第一批的赴英深造计划,就这几天了,我们这边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本打算放弃第一批计划的,既然你有难处,我就交给你了。不过学成归来,还是要回正清的。剩下的时间,把孩子安排好,太小了,半年啊,没有妈妈在身边。好在佟少很疼爱孩子,肯定不会让孩子受到半分委屈。”
曼君点点头说:“只能是这样了,半年后,我就把他们接回我身边,再也不分开。”
手续很快办理妥当,程肃清应该是预料到她会去英国,所以出国的申请和安排都早已准备好了。是去英国一所著名大学的法学系进修半年。
她每天都陪伴在黎声的身旁,也深深想念着黎回,偶尔黎回会偷偷打电话给她,喊一声妈妈,说他很想妈妈和妹妹。
她迫切想见黎回,在睡梦里都念着儿子。
要既不惊扰到林璐云,又要见到黎回,能办好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林慕琛,我想拜托你帮个忙,对你这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著名医生而言,这只是个举手之劳,你一定会帮忙帮到底的,对吧?”她先拍拍他马屁,见儿子要紧,说点违心的恭维话也没损失。
林慕琛果然爽朗地答应:“你说吧,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我想见黎回。”
“这个,估计就这件事我做不到……最近,姨妈很谨慎,前几次我带黎回出来见你,这小家伙回来之后特别兴奋,见到了妈妈,那脸上都在放光芒,可能姨妈察觉到了。都不用你说,我还想找机会带黎回来找你,可都没有得到姨妈的允许。”林慕琛说。
她一听到这里就很火大,要不是林璐云唯利是图,金钱至上,她和卓尧也不会弄成这样。她想了下,说:“可是,你绝对会有办法的不是吗?你的点子多,你最近一定要找机会把黎回带来我这里,那个人到底是你的姨妈,只有你最有机会了,拜托了。”
她只能依靠林慕琛了,依照林璐云的性格,被Y楼的事气得火冒三丈,她要是亲自回家看黎回,林璐云出于报复肯定会把黎回藏到另一个地方的。和林璐云这样的人,还讲什么道理和法律,她只认为自己制定的规则制度高于一切,可以凌驾于伦理之上。
母亲见孩子,天经地义。
多多没有再收到袁正铭的回复,看他个人网页的更新,应该是家里孩子发烧了,已急匆匆从北京赶回了上海。
佟卓尧和任临树还在北京。
多多也不再劝阻曼君去英国。
“早告诉我嘛,原来你去英国是为了回来更好地工作,更好地照顾孩子,那我就理解了,之前我还在想,你怎么变成狠心的女人了。佟少也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他现在很穷,快要破产了,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离婚还一分钱不分给你,我和袁正铭分手,他还给了我一大笔钱。哎,对啊,你干吗要花这么大力气,你没钱,我有啊,我给你一笔钱,你做做生意,要不我们一起做生意,投资玩玩?”多多饶有兴趣。
曼君鄙夷地看着多多:“你啊,太不了解我了,我好不容易继续做律师,我不想放弃,工作的目的,不单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也是要让自己快乐啊,我对做生意和投资丝毫没兴趣,多枯燥啊,还是做律师更让我快乐。”
“天啊,你什么逻辑,我觉得你背那些条条设定死的法律条文,才是真的枯燥。你做律师,几乎每个月都有不少于两次的法律援助,碰到一些官司还不接。你这样的律师,能赚到钱吗?”多多嗤之以鼻。
“这叫追求,你是不会明白和体会的。”
白天就在照顾黎声的忙碌中,还有和多多的调侃玩笑间度过,她装作没事发生一样,照常生活。夜里,黎声睡了,多多也睡了,她独自躺在床上,想起过去的种种回忆,就不停地哭,怕惊动了睡在隔壁的多多,便把头捂在被子里哭。黎声醒了,她还是照旧换纸尿裤,哄黎声入睡。
她很想他,他现在过得好吗?有没有和任临树谈成合作?
他要离婚,一定是恨她破坏了他的事业,恨她再三说要走要离开他。
他来了个彻底的断绝。
世界上最无法理解的两个词,一个是分手,一个是离婚。
两个原本真心喜欢,情投意合,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可以因为这两个词,一刀两断。过去一度是那么亲近恩爱,那么了解对方,怎么一句分手、一句离婚就能把所有习惯瞬间放下。请告诉我,该怎么能在遇见的时候抑制住跑去拥抱他的冲动,该怎么能把笑容都换成冷眼相待和形同陌路。
即使是朋友在绝交时都会舍不得,更何况曾是爱人。
只因你给了我短暂的美好,我便倾此生之力回报。
卓尧,有人说我笑起来和你很像。我捧着镜子端详了很久,直到脸都笑僵了,你的笑容还是没有浮现。我很难过,我们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爱一辈子的。
看到一首微情诗上的一段:“燕去燕归,沧海桑田,倘注定有缘无分,亦感蒙赐初面。纵此生不见,平安唯愿。若得闲,仍念。”
说得多好。
卓尧,祝你平安喜乐。
她开始收拾黎声的衣服和日用品,消毒后装在包里,她会亲自把黎声送到卓尧身边,如果卓尧在她临走前还没有回上海,她就把黎声交给林璐云。到底林璐云是黎声的奶奶,会好好疼爱孩子的,就像疼爱黎回一样。
听林慕琛说,林璐云私底下找他问了好多次,黎声的模样长得像谁,有没有照片,是不是能吃能睡。听到林慕琛说黎声很像卓尧,林璐云得意得不得了,曼君想,也是该林璐云得意,两个孩子都是爸爸的缩小版。
离婚协议书拿在手里很久,也没有下笔签字,她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当初是哪个人再三说离婚的,那个不同意离婚的人果断地签了字,剩下她依依不舍,有意思吗?
卓尧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在她冷漠的回应中,他只好把话题都围绕在孩子身上,也只有在问有关黎声的事时,她才会说会儿话。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我想见你,有些事当面说清楚不是更好吗?”她的语气咄咄逼人。
“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也想见你,这边谈拢了的话,也就能解决公司的事了。你照顾黎声也很辛苦,不要太累了自己。”他周旋在性格冷酷古怪的任临树身边,煞费苦心,暂时依旧毫无成效。
她有时真想问他,为什么每天还打电话来关心她,都要离婚了,可想想,离婚最初是她提的啊,她还有什么话好说。所以那些成天把分手啊,离婚之类的词挂在嘴边的女人,要引以为戒,男人有时会当真。
等我半年后回来,我要带着黎回黎声远走高飞。佟卓尧,你以后还可以娶别的女人,而我只有黎回黎声了。所以,原谅我自私的安排,去英国,只是为了更好地独立抚养孩子。
林慕琛不知哪来的本事,不仅让林璐云同意他带黎回出来玩,还能让黎回在外面住一夜,这让曼君太兴奋了,好长时间没有搂着黎回睡觉,没有给黎回讲睡前故事了。
去英国之前,还能和黎回待一整天,这也是意外的惊喜,她开心得都忘了问林慕琛是怎么做到的。
黎回穿着白衬衣牛仔薄外套,林慕琛那条很潮的印花丝巾也系在了黎回的脖子上,小家伙一见到妈妈和妹妹,就开心地在房子里蹦蹦跳跳,趴在黎声的婴儿床旁自言自语地和黎声说话。
“妹妹,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快快长大,哥哥带你玩……我们的爸爸,去北京了,北京我没有去过,爸爸很累,总是在叹气,就是像哥哥这样……”黎回边说边叹息,像个小大人一样。
曼君做了黎声爱吃的排骨瘦肉粥,小心地挑出骨头,想起卓尧曾说过的话。
“我说佟太太,你以后就不要去律师事务所上班了,全上海都知道你是金牌大律师,你已经赢了。回家吧,只要带带孩子,出去旅行就好了,别拼了,有时候你赢了官司我更担心,怕你会被跟踪遭到报复啊。”
“全职做佟太太啊,这最舒坦,也最安全。”
那时,她替一名保姆打官司,被告是一名年过五旬的富商,有暴力倾向,虐打保姆,却反过来说是保姆盗窃家中财物。她不收取分文律师费,为伤痕累累险些要扣上小偷罪名的保姆做代理律师。结果她赢了官司之后就多次被人跟踪,走在路上还会被人故意往脸上泼可乐,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地点里来伤害她。后来,还是他调查清楚背后的缘由。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不想她再继续做危险的工作了,她这样当律师,被打击报复会是常有的事。
要她这个职业女性再去做家庭主妇,她很难办到。
现在,照顾儿女,做饭给孩子吃,反倒成了珍贵奢侈的事,就连做佟太太,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他终于放弃了她。
她迟迟下不了的狠心,他替她做了主。
晚上,左边睡着黎回,右边睡着黎声,真是好幸福。
“妈妈,以后我可以每天都这样睡在你怀里吗?”黎回睁着大眼睛问。
“你等妈妈半年,妈妈啊,要学习,要读书,才能有好的工作,挣钱养你和妹妹。这半年,妈妈不能在你身边陪你,你要乖,听爸爸和奶奶的话,等半年后,妈妈就来接你和妹妹。”她尽量简单地表达。
黎回又问:“妈妈是要走了吗?去哪儿?不带爸爸,不带我和妹妹吗?”
“妈妈去上学,黎回你明年也要上学,妈妈和你一样,只是妈妈上学的地方,比你远很多。你可以和妈妈打电话,视频通话,中途有假期的话,妈妈会回来看你,半年时间,很快的。”
“半年是多久啊,妈妈?”
“半年啊,就是等你长满整齐的牙齿时,妈妈就回来了。”
黎回咧开嘴,露出牙齿,手指着嘴问:“那妈妈,你看看我还差几颗牙就长满了。”
“妈妈数数看,还有四颗牙齿。”
“那我记住了,等我四颗牙都长出来了,妈妈就回来了……”黎回胳膊搂着妈妈的脖子,安心过后,睡意笼罩上来。
身边两个小家伙,酣甜熟睡。
曼君难以入眠,叫她如何能舍得这两个孩子,再多的坚强,在柔软的婴孩面前,都不堪一击。她珍惜这样的夜晚,卓尧,倘若你也在,那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她给黎声喂过奶之后,就亲自下厨,给黎回做早餐,烤面包、热牛奶、新鲜水果,还录了几段她讲的童话小故事。
黎回吃得饱饱的,嘴角还有一滴牛奶,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妈妈,要是每天早上都吃这样的,我一定会长得胖胖的。”黎回摸摸肚子,靠在沙发上,把妈妈做的早餐吃得一干二净,此时肯定有些撑了。
“小傻瓜,吃那么多,记得和妈妈的约定,再长四颗牙,妈妈就去奶奶那接你,然后每天都给你和妹妹做饭。在你四颗牙没长出来之前,你要听奶奶和爸爸的话,尤其是奶奶。”曼君说着,拿湿巾给黎回擦擦嘴和小手。
黎回像什么都懂似的说:“妈妈,我以前喜欢奶奶,可以后我不喜欢她了,因为她不让我见妈妈,我想妈妈。”
说着,小家伙的嘴就瘪了起来,走到曼君身边,依偎在她怀里。
再不舍,还是要暂时分离,难道要她放下自尊,去求卓尧,求他不要离婚,她做不到。她闯了那么大的祸,彻底得罪了他的妈妈,他不会原谅她了。至今,她也不承认她有错,只是对孩子,她有莫大的愧疚。
前一天就答应林慕琛了,黎回只能待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中午必须送回佟家。
她打电话让林慕琛过来接黎回,他居然在电话里说有事不方便过来,让她自己送黎回。没办法,她只有去了,临去英国前,总归是要见林璐云一面的,还要把黎声交给她照顾。
再次回到这栋郊外别墅,她俨然把自己当做了客人,在家里做事的保姆,见她走进来,张口习惯性刚想喊一声太太,被林璐云的目光给吓得咽了回去,慌慌张张地走了。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吵架的,黎回奶奶。”她让黎回先去房间玩。
“改口可真快,不过黎回奶奶这个称呼,真是你我之间最恰当的关系,我可当不起你这个背叛佟家的女人的婆婆。”林璐云冷笑讥讽。
曼君想到了黎声,她不想和林璐云争执,于是说:“我要去英国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他。”
“不告诉他是正确的,他够烦了,为了得到任总的援助,他跑去北京,做了多少取悦人的事,这都是因为你,你让我那原本骄傲的儿子,失去了他的骄傲。你今天既然来了这里,我就实话告诉你,是我让我侄儿林慕琛找你的,黎回去你那里,也是我的安排,因为我心疼黎回,才会在你临走前,让他见你。黎声,我会亲自去接她。你就安心去英国进修,做你的大律师吧,将来,孩子们大了,自然会忘掉你,黎回现在是记得你,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了。你还会记得你三岁之前的事吗?黎声就更不用说了,说了不怕你难过,就算我儿子再娶一个女人回来,只要善待两个孩子,久而久之,孩子们都会当她是自己的亲生妈妈,会忘掉你。”林璐云冷笑着说。
这番话击溃了曼君,她踉踉跄跄退后了一步,捂住了胸口。
林璐云继续刺激她说:“怎么,受不了了,你害我损失了几个亿,我都承受了,光说你两句,你就脆弱成这样吗?你放心,孩子们不会有阴影的,我会给他们找个好妈妈,会比你称职。”
“你坏人——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妈妈!”黎回竟没有回房间,躲在楼梯后面,默默听着这一切。也许并没有听懂,可他知道,奶奶的话,一定让妈妈很不开心,他冲了出来,站在奶奶腿边,小手用力地推奶奶。
“哎哟,我的乖孙子,奶奶和你最亲了,这个人是坏女人,不是你妈妈。”林璐云哄着黎回。
“骗子,你是骗子,她是我妈妈,我要我妈妈,我要和我妈妈吃饭,我要长出四颗牙……牙牙……你快回来牙牙……”黎回转身走到曼君面前,紧紧搂着她的腿,号啕大哭。
林璐云气不过,问:“什么牙牙,阮曼君,你到底和黎回说了什么,还有,离婚协议书呢?签了字就给我!”说完伸手要离婚协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就算离婚,也是我和卓尧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曼君手搂着黎回的头,安抚着。
林璐云急得瞪眼,把黎回用力往自己身边拉,说:“你想不认账是吗?是你让林慕琛告诉我,只要让你见黎回一面,和黎回在一起待一天,你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佟家的,我们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个祸害,毁了我儿子。你别碰我孙子!”
黎回吓得哇哇大哭,身体被林璐云抱了起来,可是双手还是牢牢抓住妈妈的腿,哭得喘不过气,嘴里叫喊着妈妈。
她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马上抱着黎回走。
林璐云叫来了家里的厨师、保安、门卫,一行七八个人,把她“轰”出了佟家,好在她平时待这些人不薄,他们也只是在林璐云面前装装样子,出了林璐云的视线,就对她客客气气的,向她道歉。
身后是黎回渐渐变弱的哭声,一定是被林璐云抱进了房间。
“拜托你们,帮我照顾好黎回,不管他是感冒了还是拉肚子了,都要和我联络,我有你们的手机号码,如果我打你们电话,你们就让黎回接电话,谢谢你们了。”她哀求着,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保安小罗拍拍胸脯说:“太太你放心,我肯定随时报告你,做你和小佟少的联络人。上次我妈生病,还是你托朋友在北京买药,治好了我妈,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样的话,很温暖,让她也稍微放心了些。
在佟家别墅门口坐了一会儿,她才起身走。
再过三天,就要去英国了,还要再经历一次分离,黎声那么小,要送到这里来,她再不舍,又能如何?
只能想想,这里有专门的婴幼儿医生和营养师,会比她照顾得更科学,更全面。
她要努力,才能说服法官,将两个孩子都判给自己,眼下连工作都保不住,怎么可能得到孩子的抚养权。
英国进修,有了更高的学历和累积,就有希望。
这半年,怕是有生之年最艰辛最难熬的日子了。
骨肉分离,没有当过母亲的人就不会体会到。然而,有关佟卓尧的一切,她都将深埋在心里,也许,半年之后,再次相见,还会回到从前。
过去同他在一起的时间,现在都用来想他。
说绝情的话,做深情的事。
分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由于时间紧促,直到临行的前一天,才办理好所有的手续,仓促之余,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想悲欢离合了。一刻不停地忙,才是遗忘的最好方式。可惜的是,我们还有睡眠的时间,那些相忘的人就会趁这个机会跑来梦中,占据我们的大脑。
第二天中午的航班,她准备上午的时候,把黎声送回佟家。
那一夜,她彻夜无眠,黎声熟睡在她身边,她凝视着黎声的小脑袋,柔软的毛发,紧闭的双眼,偶尔嘴巴会做出吮吸的动作,偶尔会在梦中哭起来,她忙轻拍,嘴里念着:“不怕不怕,妈妈在这儿,有妈妈在,不怕……”
黎声,原谅妈妈的无能为力,也原谅妈妈的自私。或者,妈妈从最初就不应该卷入Y楼的官司,不和你的爸爸、奶奶闹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给你一个完整甜蜜的家。可是妈妈,做不到,可能换做现在,妈妈看着你,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但在当时,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妈妈真的顾不了那么多。
曼君想着,念着,再多的坚强,都会在孩子的面前瓦解。
此刻,人的悲伤就像是没有上限和下限一样。
清晨的时候,她做了一个一定要给他写一封信的梦,就像是马上就要分开,还有太多的话要说,但时间仓促,怎么都来不及。好不容易找到笔,却老是写错了字,写着写着很多话都字迹模糊,看不清写了什么,换信纸重新写一封,反复着,地上落了一堆废弃了的纸团。直到一梦初醒这封信还没写好,醒来后,她还是没能忘记梦中自己那万分急迫的紧张心情。
他们之间,多像扔在地上那揉成一团的信纸,舒展开,是缠绵的情话,只是,落在地上,成了多余的废品。
唯有在梦中,可以思念他,思念得那么坦然,那么大胆。
卓尧,想要远离你的心和想亲近你的心在打架。
他还不知道她要离开了吧,她的手机已关机,不再等待他的电话。他还在北京,周旋于任临树的身边,就算放弃Y楼,也要赔偿股东们大部分损失,否则就要宣告破产清算了。
对不起,卓尧。
没有我,你会更好的,过好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