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收了尾,夏天成为过往。
阅兵仪式当天太阳高挂,日历上的寓意也不错,因此被天气预报播报员称之为,整个九月里独一无二的好日子。
更是北通大学难得的热闹日子。
未曾谋面的南北校区新生,穿着统一军绿色的迷彩服,以班级为单位排成两行纵队,照着次序进场。终于实现了87届的首次大汇合,个个看起来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我们学生看着都很有精气神,是吧?”
年仅八十的校长满头白发,骨架很小。在陆以景与陆珣之间坐着,简直不亚于两头虎豹中间一只大白鹅,衬衫白得反光。
“这回辛苦陆教官了,学生们年轻气盛不大听管教,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担着校长的位置,人情世故的本领不亚于个人的文化素养。话刚出口便察觉到其中的偏颇,立刻补充说明:“陆团长公务繁忙,特地抽空来这儿参加孩子们玩闹的阅兵仪式,也是有心了。”
陆以景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应该的。”
校长冻不怕似的,继续乐呵呵地攀谈:“原先想请陆团长亲自出山,给师弟师妹们做个表率,没想到您半路有事。那会儿军训没有着落,愁得我睡不好。”
“好在陆教官愿意顶上,圆满完成了这届军训任务。要不是志向不在这块,我看以陆教官的为人做派,迟早要赶上陆团长您呢。”
话说得挺漂亮。恐怕任谁都猜不到,最初主动提出帮忙军训的人,不是校长而是陆以景。
当时校方受宠若惊不到两天,陆以景又中途改话,说是突然来了紧急军务,无暇分身。直接把陆珣提溜出来,建议让他先扛下总教官的职位,作为代替。
校长被摆了一道,换作旁人必然大怒。但他不但处处关照陆珣,还把面子功夫做到极致,不得不说是聪明人的做法。
聪明人向来值得给两分面子。
瞧着陆以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陆珣凭着商人生存必要的圆滑,随口客套:“北通大学名不虚传,新有要素质有觉悟。除了个别学生体质偏差之外,都很好带。要不是军训只有半个月,我看以他们的水准,迟早赶上正规部队的士兵。”
“是吗?”
似乎完全没意识到陆珣模仿他的局式,校长笑得更真心了,面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他发现陆以景不好搭话,便更多去找陆珣谈话,至少不会动不动就冷场。
这幅场景落在同学们的眼里,便是校长跟总教官交谈热切,身旁的陆以景惨遭忽视。
不过她们并不认识陆以景来着。
中医学的进场顺序卡在中间,位置准准对着主席台。阿汀作为班长站在前头,身旁男同学举着国旗。
后头两个女生站姿保持不动,嘴皮子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动起来。
“校长左边坐着的那个,谁啊?”
“穿着军服就是教官呗。”
“咱们学校里还有这么俊的教官?”
语气充满怀疑,带着一股‘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俊教官’的自信。
旁边女同学伸长脖子看了看,是挺俊的,“说不定是北校区的教官,没来过咱们这,你有通天本领也见不着啊。”
班主任可是私底下透露过的,为防万一,很多年轻的俊朗的教官都被副校长调到北校区了,免得女学生芳心暗许,闹出不该的笑话来。
“不对。”
女同学斩钉截铁:”他凭什么坐在校长隔壁,还跟总教官一排?我估摸他们当兵的接任务,都要评成绩上档案的。那个肯定是总教官的上司,打分来了。”
他们是兄弟啦。
“他们好像是兄弟。”
阿汀脑袋瓜子里的真相,被身旁的男同学泄露出来:“你、你们说得那个是陆团长,总教官他哥,也是咱们本来的总教官。他不得空,才让陆教官来带我们的。”
“等等,等等。”
绕来绕去的总教官,女同学好不容易捋清楚,又变得更糊涂:“你是说,咱们总教官压根不是总教官?那他干什么的,怎么就成了教官?你消息可靠么?“
“我住教官隔壁,不小心听到的。”
男同学悄悄瞧着女同学,目光如闪电般腼腆收回。满口支吾:“我、我只知道总教官当过兵,但现在不干这行。他是帮忙来镇场子的。”
“难怪哦!”
堂堂的总教官三天两头不在学校,不住寝室,还穿西装皮鞋大半夜出去玩耍。原来他只是帮手足尽职责的,这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释。
再去看两个陆家兄弟,眉眼突然像起来。
不过。
“还是陆教官生得好看。”
男同学着急:“你昨天还说看不上粗鲁的。”
女同学不以为然:“粗鲁是粗鲁,好看是好看,两码子事。再说陆教官顶多教训北校区不服管教的学生,还有南培那赖子。算不上粗鲁,这叫……魄力!没错魄力!”
她近视眼,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很有魄力的陆珣。忽而讶然:“教官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拿着小卖部的钢笔,那不是咱们女同学爱用的么?”
阿汀下意识抬头望去,发现她们说得没错。
陆珣就坐在这儿,流畅的肩线上凝着一抹光圈。
阳光非常亮,非常清冽,亲亲热热依偎在他半张面庞上,发丝间留着一丝懒怠。仿佛昼伏夜出的猫,在大白日里难免犯困打盹儿。
一双手好看到了失真的地步,分外的洁净。淡蓝色的钢笔搁在指尖把玩,时而翻过来看看,时而反过去转悠,轻巧灵活,周身泛着一层冷冷的光。
是她的钢笔啊。
但又好像不仅仅是笔,而是一个缩小版的活生生的她。化作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百般挣扎逃不出桎梏。就只能任由他肆意抚摸着,在光天化日下摆弄。
太荒谬了。
阿汀看得心跳漏拍,快快挪开视线。
无意间瞥见陆珣微微偏头、跟校长说话的侧脸。唇齿动作轻微,看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他提了一下嘴角,眼睛不动,笑得不紧不慢,冷冷懒懒。
他这人呀,现在说话咬字都很清晰。偏在真正起心思的时候,反而不通过嘴皮子说话。仅仅用眼睛狠狠盯着你,一个字一个字深深刻进你心里,不容回避。
笑容也是。
越不走心越大方,笑容是陷阱,笑得你七晕八素得意忘形。没能察觉到他心底冷冰冰的算盘,要不了两天便会输得裤衩都不剩。
光从这个方面来说,长大后的陆珣的确最适合走商路。
咦……
想着想着,骤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很了解现在的陆珣了?
阿汀稍稍歪了脑袋,下一刻撞上他的眼睛。
遥遥对视刹那定格。
“别看教官一个大老爷们儿,人高马大,其实喜欢姑娘家的钢笔哈哈哈哈。”
身后女同学的笑戛然而止,声音好远好远:“教官是不是看着咱们这边?不会我笑话他被他听到了吧?”
“隔那么远听不到的啦。”
同伴的声音更远,轻飘飘:“台下成千上万个人头,谁晓得他在看什么。你这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慌什么?”
是啊慌什么?
阿汀从一眨不眨的仰望中清醒过来,捏捏手指头,企图安抚住自己失控的小情绪。
看不到看不到。
台下茫茫人海,看着他的视线少说上百,就算陆珣身上装着感应器,也没法精准就出她的。
不心虚,不慌不乱看看情况再说。
片刻后再把眼睛抬起些许,冷不丁再次撞上陆珣的注视。阿汀头脑空了一瞬,只见那支引来万众瞩目的钢笔被他捏在手里,看似不经意的一抬——
就在这光天白日之下,它越过他的下巴,轻轻碰上他淡色的下唇。笔帽往下压,还左右慢悠悠滚了两圈。
绝对是故意的!
明知道笔帽上刻着名字,陆珣做出这种意味深长的动作黄后,还朝着她漫不经心的笑。这回的笑容可太走心,太小人得意了。不小心化解掉脸上的阴冷,分分钟看呆后头一群女同学,魂魄都被吸走了似的。
小姑娘低下头躲避,浓密的睫毛发起颤儿。心里就特别怀疑陆珣被狐狸掉包了,或是开了荤的妖怪,妖得厉害。
她忽然脸热,两只耳朵红得滴血。身旁男同学见着了,小心翼翼地问:“班长你没事吧?”
其他女同学闻声,也来关心她好不好。甚至惊动了教官,直到阿汀再三解释自己没中暑没头晕,这场风波才过去。
都是陆珣惹的祸,记一笔。
这时候已经入场完毕。
校方出来好多人发表军训结束的感言,教官这边是陆以景上台的,稿子简短有力。接着便轮到各个班级上前演变阵型,争夺最佳班级、最佳院系的名额。
徐洁在后头太无聊,花钱收买了同学,又朝教官死皮赖脸,换到阿汀后头站着。止不住地抱怨:“全校这么多班级,要站多久啊?想把我晒成人干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别说啦。”
阿汀小声提醒她:“说多了口渴,就更热了。”
“热了还会中暑,中暑还会晕倒。我刚才还想着,实在不行我就学林代晶那招,装晕。结果你知道教官说什么不?”
“他损我!他说我们班都是女同学。男同学就瘦了吧唧的俩个,怕我摔在地上,他们使尽力气拉不动我。留我躺在地上更烫,还不如老老实实站着。”
“我有这么重么?!”
徐洁叽叽歪歪一大堆,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气呼呼鼓起脸,逗得前后同学们直笑。
正巧台上一个中文系的女老师坐在话筒前,扬声报出中文系3班。
一列长长的女子兵走到主席台底下,演变成一方矩形队伍。班长敬个军礼,中气十足喊道:“报告校长,报告教官,87级中文系3班应到52人,实到51人。”
只缺一个宋婷婷。
徐洁眼前一亮,悄悄往前挪三厘米,伸长脖子跟阿汀咬耳朵:“昨天下午考完试,有人给我卖宋婷婷的消息,开价两块钱。你猜猜她说什么?”
“两块钱?”
阿汀的关注点落在钱上,脑袋瓜子里迅速建立等式:一支小卖部钢笔,四个进口冰糕,八包水果干,还能换成十多杯小卖部老板娘自制的果汁……
“好贵。”她肯定不舍得花这个钱。
“抠门精。”
两块钱在徐洁这里塞牙缝都不够看,她手指头戳一下阿汀的腰。两个姑娘闹了闹,才继续对话:“就你请假那天,宋婷婷不是没回寝室么?那人告诉我,宋婷婷下午跑北校区打探南培消息去了。”
“南培不是进医院了吗?”
还被开除了。
前两天校长私下里找不少同学询问南培的为人处事,阿汀也被叫过去实话实说。后来就听说,校长已经把南培的档案遣回他高中学校去了,代表着他被北通大学正式开除。
“是啊,宋婷婷就找到医院去了。”
“她在医院里呆了一整天,连南培爸妈都见过了。晚上去他们家睡的客房,第二天又赶着去医院。现在不少人说宋婷婷手段厉害,马上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书念不念都无所谓,反正应聘阔太太又不要大学生毕业书。”
宋婷婷那娘们要有好日子过了,徐洁一百个不乐意。特别想编几桩坏事情安在宋婷婷头上,但又临时想起自己答应过阿汀不乱用小姐脾气,便问:“我这儿有法子能让宋婷婷当不上阔太太,你说我要不要断了她的念想?”
“唔……”
里的宋婷婷身边异性无数,始终一心扑在电影事业上,后来还走出国门,成为一代经典女星。简介没写婚姻状况,主角栏也没写男主角的名字,因此大家都相信这是一本讲述坏女人七窍玲珑心,步步登上巅峰的事业文。
至少出名前,是没有结婚的。
“还是不要管她的事吧。“
插手女主角的人生,搞不好会有负面影响。其中内幕不好透露,阿汀象征性找了个理由:“你的法子可以留着当杀手锏,她不找麻烦我们就不理她。”
“找麻烦呢?”
“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徐洁乐了:“那就不是我拿她没办法,而是姑奶奶我眼光高,不屑对付她。对不?”
“嗯嗯。”
“这很女侠,就这样办咯。”
成功达成共识。
前头中文系的阅兵结束了,其他院系轮番上阵。阿汀提着精神观望,察觉有人直勾勾望着她。偏偏她的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往上挪。
不看陆珣,不看妖怪。
他要当妖怪她就当唐僧,心止如水急急他。谁让他给她挖大坑,还得寸进尺毫不愧疚。
无声的、孩子气的对抗就此拉开帷幕。即便轮到阿汀带队上前,她还是不看陆珣,光看着校长和陆以景报数,中医学2班应到48人,实到47。
别紧张,慢慢来。
她一门心思带好班级,认真喊口号变队形。完全不知道上头陆珣递给陆以景一个凉飕飕的眼神,凉到冰块都觉得降温。
面无表情的陆以景:?干嘛?
往下看,认出小姑娘绷着脸带队。
误以为陆珣这是给他使眼色,要他给小姑娘评最佳班级最佳院校。陆以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中间的校长:?
“给支笔。”
陆以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好不容易帮别人找到被绑架的宝贝儿子,顺带解决妻儿出国手续。昨晚躺下去睡没两个小时,就被电话吵醒。
电话里的陆珣自称懒得发表军训结束感言,害得他大半夜爬起来,撑着眼皮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大作文。
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交作业,还担心这作业不够完善。大清早赶回家,特地让当老师的媳妇修改美化一番。你说累不累?
当然累啊!
所以今天的陆团长顶着一张脸看起来铁血无情,其实内里困得挖心挠肺。
前头看人都模糊,管他什么班级什么演习,他压根没留心。手头一张最佳班级推荐表干干净净。
这不是要推荐班级了么,给支笔啊?
陆珣干脆利落:“没笔。”
?
你手上那花里胡哨的是啥玩意儿??
陆以景皱眉:“借支笔。”
不拿你东西,借来使使总行了吧?
陆珣:“不借。”
眼里还写满嘲讽:不是鼎鼎有名的团长么?指挥一大票子人还成天爱管我的闲事,出门连根笔都不带,还想打我的东西的主意?劝你别想,想了也白想。
陆以景忽然头疼,头疼得青筋突突跳。
别问。
问了就是后悔,特别后悔自个儿死脑筋,当初为了病怏怏的妈,匆匆忙忙赶下乡找到陆珣,不小心惹了个天下第一记仇的野小子。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帮过他不少,到头来还是日常被挤兑。
这年头大哥不好做,捡个弟弟比儿子还麻烦。
能怎么办?
忍着呗。
陆以景在学校里有不少的小眼线,早就知道两个小年轻进展不俗,立即朝陆珣使眼色:你的小姑娘你要给最佳班级,难道不该你借支笔么?
借个鬼。
陆珣云淡风轻别过脸,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陆以景:???
兄弟翻脸现场,气氛十分的尴尬。校长在中间夹得气闷,见状连忙出手相助:“陆团长用我的笔,我借您。”
“谢谢。”
陆以景接了过来,提笔的瞬间,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第二次见到陆珣的场景———也就是陆珣最初踏进陆家大门那会儿,明明距离日暮村的相见没几天,野小子却是完完全全变了个样,浑身冷戾。
后来千把个日子,他几乎是看着他一点一点剥掉原来的皮,血淋淋再披上一层新的,最后变成捉摸不定的大人。
再没有像刚才那样鲜活过。闹着不痛不痒的别扭,对他甩冷脸,还小孩子脾气斗嘴,仿佛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陆珣还是那个野生野长得狂妄小子。
陆以景心情复杂,不由自主地设想:
要是当年没找到陆珣,放任他在乡下自由的成长。躲开了兄弟相争的局面,或许能够生活得更简单,更快乐……
算了。
纠结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
陆珣最初对陆家不屑一顾,中间突然变了态度,兴致勃勃参与进纷争。陆以景不清楚他打什么主意,但能够感觉到陆珣还太年轻,老爷子太老,这场搏斗很快会落下帷幕。
也许陆家总会落到陆珣手里;
也许做错事的人总会受到惩罚。
陆以景说不好自己会迎来什么结局,冷漠地垂下眼眸,捺着纸张写下一行字:推荐中医学2班获得最佳班级荣誉。
阿汀。
这个叫阿汀的小姑娘,大约是陆珣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要是能够成为陆珣的束缚就好了,控制着他不要失控。
至少别弄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
“获得此次军训表现最佳班级的有——”
“中医学2班!”
班级被报到的时候,阿汀还没反应过来。是后头同学们欢欣鼓舞,一个劲儿催促她代表班级上台领奖的。
她迷迷糊糊上了台,放眼望去净是黑压压的人头。
“中文系6班!哲学系2班!财经系1班!”
校长对着名单一个个报数,身后很快站满一排。他点了点人数,笑道:“接下来有请我们两位总教官给最佳班级代表颁发奖状,希望得奖的班级不要骄傲,没得奖的班级不要气馁。你们要牢牢记住,最佳班级是集体的荣誉。作为校长,我真诚祝愿同学们能在专业里,班级里包括宿舍集体里找到归属感,热爱并且享受这个集体,为之努力奋斗,争取到更高的荣耀!”
下头掌声如雷。
陆珣和陆以景都在主席台左边坐着,不约而同地起身,不约而同地走到左端——阿汀面前。
身边托着奖状和荣誉证书的女老师忍不住,小声提醒:“陆教官,您得去右边。”
两个陆教官对视,仿佛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
你去那边。
陆珣瞥陆以景:你呆这儿干什么?
你去。
陆以景不动如山。
他平时公务繁忙,身份太过惹眼,很难在陆珣的掌控之外,偷偷摸摸见着小姑娘。
眼下机会摆在眼前,他单纯想趁机说上两句。
可能还想道歉,顺便麻烦她看在陆珣这两年的苦日子份上,多包含他一点。稍微让让他疼疼他吧,要是能让过去那个桀骜不羁的野小子回来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很显然,陆珣不领情,还嫌他碍眼。
光用眼神赶不走他,陆珣这丧尽天良的家伙,竟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推得他一个踉跄,自个儿摆上无事发生的当然表情。以至于台上台下冒出窸窸窣窣的笑声,以为他这铁血铮铮的大老爷们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被冷风吹得原地摇晃,差点来个平地摔。
陆珣好你个混世小阎王!
陆以景面无表情死人脸,分分钟收回半分钟前那些昏了头的感想。并且冷冰冰吐出一个词:“没出息。”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却半分钟离不了一个小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耍阴招。怎么不干脆伸脚绊人??
陆珣:可以。
陆以景:什么可以?
陆珣:你再不走我立马给你绊一个?
陆以景:?!
四眼相对,火星四溅。
两兄弟相互不带感情瞪眼良久,默契十足地扭过头,你走你的右道,我站我的左地儿,改天再约个地方清账。
旁边老师看得满肚子疑团:这俩人到底是兄弟还是仇人?芝麻大小的事情,还小毛孩似的推来攘去,真是莫名其妙。
独独阿汀低着头笑。
她了解陆珣的坏脾气,对寻常人压根不带理睬,不屑给眼神。像这样朝别人使性子,已经是感情不错的表现。
看来他们感情还不错?
阿汀径自琢磨着,耳旁钻进来一道低声:“笑什么?”
笑你啊。
猜他当着千万双眼睛不敢乱来。阿汀不晾着他了,抬起头大大方方的展露笑脸,弯弯的月牙眼儿明明白白写着:我不但笑你我还当面承认了,你没办法我呀。
谁三天前窝在他怀里抓着他衣角,瑟瑟缩缩求饶来着?
怕是得意忘了形。
陆珣微微眯起眼睛,意味着下回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小得意领会到万千危机,一秒收敛起笑容。双手接过一张奖状,正直且正义的直视他,眼眸黑而清澈地质问:说好不作弊的,你这做生意的怎么回事,没有诚信,说话不带认的吗?
陆珣被她这个活灵活现的眼神搅得翻涌,发痒的喉咙滚了滚。全靠着一份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自制力,容忍着她光明正大的撩拨,没当众拽下台去亲个遍。
伟大死了。
陆珣敬佩着自己的衣冠禽兽,挑起眉稍表示不知情。
抽疯乱来的人不是他,她应该去问问陆以景。
……这样啊。
阿汀蹙眉,搞不清楚陆以景在里头扮演什么角色。正考虑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说上两句,便被陆珣塞了一手的荣誉证书。
我收回,你不能去问陆以景。
指尖划过手掌,趁机勾起阿汀的尾指,顺手捏了两下。陆珣黑沉沉的眼里自上而下望着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让她去找陆以景,不让他们说话。他对陆家所有人都带着防备,不允许她与肮脏复杂的陆家牵扯上丝毫的瓜葛。
好了好了知道了。
阿汀小心地收回手,点点下巴。
女老师没发现他们之间悄然的对话。
这个世间上没几个人能理解,这种不靠言语支撑的沟通方式。她只觉得奇怪,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总教官,在白白净净的女学生面前还是很温和的。根本没同事们说的那么夸张嘛!
“陆教官,咱们往那边走吧?”
她提醒他,后头还有好多班级代表等着奖状。
“谢谢教官。”
阿汀折起奖状,表情在说:你快走快走,不要磨蹭了。等下记得把钢笔还给我就行。
竟敢嫌他磨磨蹭蹭。
“不客气。”
陆珣拿起另一份奖状,还看着她,就差把‘呆会儿找你算账’七个字写在脸上了。
然后才看向下个学生。
那边陆以景面无波澜颁发完四份奖状,陆珣还在初处磨蹭。这相差颇大的进展,台下看得特别分明,班里有同学咕哝:“我老疑心总教官和班长关系不一般。你看他老半天不挪位置,两人是不是在讲悄悄话?”
“我也觉得!”
同排同学附和:“本来以为他特别针对班长,不过前段时间,不少人看到教官送班长回寝室。就是下雨停训的那天,他们好像一块儿出去了,身上穿一个色的毛衣。”
“他们不会是好上了吧?!”
“嘘!!!”
女同学手忙脚乱捂嘴巴,漏出几丝蚊子腿的细音,语气仍旧震惊:“不是吧?!之前不还说林代晶不要脸,刚进大学就勾引她哥哥么?她自己转头跟教官好上的话……”
不是一丘之貉么?
这话没敢说,依稀记得徐洁原来的位置在她们身后。她自觉声音不大,除了那句好上,别人应该听不到什么。
但还是止不住心虚,悄悄回头看。没想到一双看猴戏的大小姐眼睛老早在背后做好埋伏,立即翻眼,给她留下一个空空的白眼眶。
女同学吓了一跳,“你你你……”
白痴。
徐洁盘着手,骄纵口吻迎头盖面泼过来:“不想被人听到就别八婆,非要八婆就躲到角落里去八,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你是不是没脑子,怎么考上大学的?”
“我那是……”
谁不知道徐洁有钱有势有火气,跟班长最要好?
女同学一着急,舌头打结说不出话,反灌了一耳朵徐言洁语:“上面两个教官都姓陆,是兄弟。死人脸死鱼眼那个才是正宗总教官,陆珣就是来搭把手的,这消息你不知道??”
抬头。
“陆珣以前住乡下,住宋千夏家隔壁,他俩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你也不知道??”
一脸‘这都不知道,你是什么废物’的表情。女同学又羞又怕,仍是缩着肩膀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光会瞎说。”
徐洁上下打量她,啧啧:“你这样的当八婆都不合格,不想得罪人就管好你的嘴巴。不然被宋千夏听到还好,被陆珣听到了,你诋毁他们名声,诋毁那什么纯洁的感情,没你好果子吃知道不?”
这下连连点头,两只眼睛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怂。
徐洁没兴趣吓唬她了。转头看着陆珣的背影,觉得王君说的很对,这人花招百出堪比江湖大魔头嘛。
早不澄清晚不澄清,挑这个日子把陆以景搬出来,彻底撇干净教官名头。还借她的嘴巴宣传青梅竹马的说法,提前扫清一切恶名,以后都能理直气壮来学校看阿汀了。
臭奸商。
虽然她也有好处拿就是了。
徐洁双手插口袋,就等着乱七八糟的奖弄完,大家伙儿去外头好好逛逛。她好久没有扫荡百货商场了,不花钱败家,心里特别空虚。
谁知道这该死的阅兵仪式又持续了半个小时,饿得徐洁前胸贴后背,满腹牢骚。
三个小姑娘在操场里汇合,边往外走边讨论中午吃什么,去哪里吃。王君还说起她们来北通半个月,被军训折磨得生不如死,都没正经出去玩过。
“我当地人我认路啊。”
徐洁当即拍胸脯:“接下来有周末假期,我带你们到处玩一圈,晚上都不用回寝室。直接去我家,我家大得很,免费收留你们不是问题!”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哦。”
王君捏着嗓子道谢,挨了骂:“恶心吧啦的,你这调调跟青楼讨赏钱的老姑娘一样。”
王君挤眉弄眼:“这是学你的。”
徐洁不服气:“我才没有像你这么恶心!”
“就有。”
“没有!!”
两人吵吵闹闹又打起来,围绕着阿汀追来赶去。阿汀被她们拉着当挡箭牌,笑声清脆:“你们别玩了,不是还要回去换衣服吗?”
“阿汀!”
远处传来喊声,她偏头看去。
体育馆门口的树荫之下,宋敬冬的存在引来不少女同学的回眸。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男人高而瘦削,侧面像一条细的刀脊。女的浓眉大眼,身形有点儿走样,但五官还是耐看的。
都是中年人的模样,手掌盖在额头遮太阳。
“他们是谁啊?你认识不?”
徐洁撞撞傻住的阿汀,没得到任何反应。歪脑袋一看,大事不妙哇。
这丫头怎么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