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轻软的唇角相贴。
刹那间什么风雨雷电,吵闹喧嚣,世间所有人为的非人为的景物尽数消失。
连时间都屏住呼吸止住脚步,徒留下一双汪汪迷蒙的眼,另一双黑暗永恒的眼,纤长的眼睫细细交织着,难分彼此。
啪嗒。
路灯姗姗来迟,落下微弱的光。
他在朦胧的光影中稍稍后退,拉开距离。指腹覆着一层薄茧,抵在唇下摩娑。用那种逗阿猫阿狗小孩子的语气问:“怕么?”
嗓音沙沙,带点儿慵懒与放纵。
阿汀被这把声线惊了一下,一股儿轻栗攀上脊骨。她慢吞吞眨眼皮,眼珠干净得像是初生的小鹿,笼着雾,挣扎在清醒与梦境之间。
陆珣换了问法:“讨厌么?”
她昏头昏脑的摇头,不至于讨厌。
他笑了笑,“那喜欢?”
陆珣这样笑起来就特别的,勾人,像深山养育出来的老狐狸精,满身的媚。
小姑娘蓦然红了脸,先是连连摇头企图否认,在他灼灼的视线里越摇越慢,轻轻答了句:“我不知道。”
然后就抿紧唇线,瑟缩着不肯说话了。
犹如一株安静漂亮的含羞草,你碰一下,她垂着脑袋默默收拢枝叶。你收回手,她再老实在在摊开来。很青涩,但诚实,不知反抗。
“过来。”
陆珣坐直身体,将小小一只阿汀拉过来。
她迷迷糊糊就听他的话,越过座位之间的扶手箱。后脑勺不小心碰上车顶,含混地唔了一声,旋即跌进他的臂弯里。
依旧踩在云端,整个人透明得仿佛气泡。
一个缱绻的亲吻又落了下来。那副唇齿挪到耳际,轻舔慢咬,拿捏着分寸往下移。软乎乎的耳垂,一截脖颈全成了他的所有物,任他肆意欺负。
光影交错,晦暗不明。
细微的触感被黑暗放大再放大,几乎要撑破了心脏。丝丝缕缕的酥麻感涌上来,阿汀动弹不得,只感觉到他的发丝比海草更柔软,举止充满动物性的本能。
柔情与冷酷并具。
“陆珣……”
阿汀很小声支吾一下,尾音发颤。
她怕了。
他的袭击来得突然,她措手不及,稀里糊涂着了道儿。但乖乖忍受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这是留给他的最极致的线。
陆珣当然知道这个,手脚骤然比头脑更清醒地克制起来。
他抱着她,埋在她温甜如牛奶的气息中。亲吻有一下没一下落在额边发间,很纯粹,只剩下安抚的意味。
渐渐地止住,最后窗外雨点稀里哗啦地落,车里定格成静止的拥抱。
好一会儿没人开口。
一颗小鹿乱蹦跶的心脏更久才安静下来。昏沉的理智缓过劲儿来了,阿汀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突然亲我啊?”
还亲那么多次。
两只手都数不完了。
陆珣答:“收点利息。”
阿汀:?
“不是让我等着你么?”他伸手从后排车座上拉来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一边云淡风轻地说:“做生意不讲利息的人迟早亏本,我从不亏本。”
还挺骄傲的呢。
喜欢赚钱还抠门的阿汀,碰上老奸巨猾的陆珣,输得明明白白,简称完败。
“你别去找春梅,不至于赶她走。”阿汀低喃。
“又不怕我喜欢她了?”
陆珣逗她一下,反被她凶巴巴看回来。接着便一板一眼道:“就算你喜欢她了,也不是她的错。是你说话不算话,我找你麻烦,不找她。”
喜欢又怎样呢。
他们之间关系复杂,还称不上情人爱人。春梅喜欢陆珣无可厚非,如果她优秀到足以让陆珣喜欢上的话,更算不上插足。有什么错?
小姑娘介意归介意,这是天底下所有姑娘遇上情敌,控制不住的芥蒂。不过骨子里仍然是非分明:陆珣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用尽办法把她的需要改成喜欢。答应过等着她,半道被姑娘该走的话,绝不能怪别的姑娘太过可爱。而是陆珣意志不坚定,他的错。
阿汀拎得特别清楚,她的为人处事自有一番理论,即使被情感冲晕了头,也难以动摇。
她不好哄,更不好骗。一直觉得她性子绵软好欺负,只是因为她在不断迁就他,心疼他。
陆珣忽然明白过来其中的差别,不免勾起唇角。故意又问:“你怎么找我麻烦?”
“就......”
搁在最初的时候,她只需稍微冷下心肠,对他视若无睹。陆珣这个人,或许早就死在阴冷的小屋角落里。
后来过程还有好多次。他们不送他去医院,把他赶回山上自生自灭,或是理所当然地交出去,让陆以景带走他,摆脱掉他。
这其中任何一个狠心,今日陆珣便不复存在。
偏偏他们那家子穷钱不穷心,个个心思细腻又好心。间接造就成新的陆珣,有钱有势,真要占了阿汀的便宜,实在很难讨回公道。
这会儿王君不待见他,宋敬冬不看好他,都有这个关系。往后宋家大家长来了,更不会轻易允许他拐走阿汀。
因为她们都不图他的钱财地位,不屑卖了亲人玩伴来讨他的情谊。
阿汀不傻,隐约明白形势转变对她不利,他刻意提起来,心里立即跟明镜儿似的。
要是更聪明点,或者更贪心点,她现在就该伸手要东西。索要他两三张房契,拿走两三张存折,拿捏住生意往来的账户——趁现在他情意深重的时候,她想要什么都成,这日后就有了保障。不管出什么意外,至少她不会有血本无亏的那天。
可是她看着陆珣,忽然想起十分钟前的对话。
我咬过你,你哥说我是狗。
那我就是,你的狗啊。
杜鹃啼血般的重量,每个字、甚至每个字里头的笔画都暗藏锋芒,连成一串冲击力更大。弄得她心惊肉跳,还哑口无言,迟迟接不了话茬。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活像是剖开皮肉掏出心,还坦然放到她脚边,任踩任踢。
阿汀想想这个,就心软了,软得毛毛绒绒。不想索要东西,也说不出过分的话。她抬起手,最后只是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
“就这样找我麻烦?”
陆珣似笑非笑,捏住她的手。
你还敢瞧不起我哦?
阿汀仰头看他,”我不理你,不管你不要你了。以后家里买个大房,我养十只猫,再养十只狗,没你的份了。“
“你别想把罪名全推到春梅身上。”
一语双关,特别神气。
陆珣定定盯着她看,完全着迷于这幅恃宠而骄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帮她理着凌乱的碎发。
“本来就用不上了。”
他解释:“她这次把事情办砸,差点丢了公司信誉。办公室里留着没用,后面是调是赶,就看她个人表现了。“
我是做生意的人啊。
没那么轻易被儿女情长盖过理智,随意断了别人的饭碗。
阿汀听懂他的潜台词,但紧随而来又一句:“以后不招女的,免得有人发起脾气,动不动养猫养狗的。”
他掂量着她的胳膊,好像认真在评估,她这么点身板去管吃喝拉撒,究竟能负担住多少只小动物。
跟昏庸老皇帝似的;
也像酒水上头冲了脑子的商人。
“我没发脾气。”
阿汀小声反驳:“你才老发脾气。”
好像难以否认,但也不能承认。陆珣重新握住她的手,手指循着指节游走,话锋一转:“最佳标兵,你要不要当?”
学校里不少学生眼红这个名头,似乎有诸多好处,还影响毕业时候的工作单位分配。陆珣已经够假公济私了,压根不在意再假公济私点,动点小手段,把所有的好名头给阿汀。
但她不要。
“你让教官自己看,谁好就给谁,公平公正。”阿汀煞有介事:““助学金我哥已经拿了,一个家里拿两份不好,还是留着给别的有需要的人吧。奖学金我能靠成绩争取的,用不着作弊。”
小古板,死心眼得厉害。
陆珣就不再多说了。
两人亲亲热热靠在一块儿,陆珣犯了困,合上眼皮。阿汀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不小心也打了个哈欠,枕着雨声睡过去。
雨在七点半彻底收住,阿汀八点转醒。宿舍九点关门,陆珣送她到楼底下,顺手将下午绕远路买来的玩意儿,一大袋递给她。
“谢谢。”
“再见,你开车小心点。”
阿汀小弧度挥挥手,转头钻进楼道,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探出半个脑袋看看,他果然还站着那儿,非要看到她安全出现在阳台不可。
“你快回去。”
阿汀上去轻轻推他一把,“他们还在办公室,等你回去换地儿呢。都该等着急了。”
“明后天我很忙。”
走了可就没时间来看你了。
陆珣低头望着她,眉眼轮廓深邃。
原来他也惦记这三天的空白,也会感到不舍。阿汀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忽然灵机一动,在自个儿包里掏出一支淡粉色的钢笔。
小卖部里买的,介于幼稚与时髦之间,笔身花花绿绿印着图案。不过价格实惠,又很好用,班里不少女生在用。
“给你这个。“
笔帽上端正刻着小名,用来防丢。阿汀随身没有其他更具个人特色的东西,便把这个塞进他手心里,细声叮嘱:”不要弄丢,下次再还给我。“
怎么还要还啊?
陆珣声音微哑:“不是送给我的?”
阿汀弯起杏仁形状的眼儿,小狐狸般的狡猾:“是让你下次见面,来找我说话的。”
三天后的阅兵典礼,有学生有老师,说不准还有很多家长来看。要是没个正当理由,他凭什么在茫茫人海中只朝她走来,找她说话呢?
捡到了钢笔,这个借口很合格。
陆珣应了声好,被她连催带推地赶走。周围不少学生出入,下意识回头多看两眼。好在光线不鲜明,没人认出他。
阿汀站在门口,望着陆珣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脚步轻快往回走,一口气上五楼,腰不酸腿不疼,还有兴致哼着歌儿。
寝室大门刚有动静,徐洁王君便麻溜儿放下话本,手脚并用爬下床。一左一右交换个眼神,犹如门神般守在两旁。
两声铿锵有力的谴责冒了出来:
“好你个阿汀,偷溜出学校!”
“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喊完两人一瞪眼,自相矛盾起来。
“你怎么就惦记着吃的?!”王君嘴角抽动:“咱不是说好了,要开堂公审的么?”
“谁让我饿了!”
徐洁眼珠打个转儿,盯上阿汀手里的袋子:“”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是吃的不?”
陆珣刚刚没说这里头有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就到了阿汀的手里。这时候打开一看,竟然装着好几盒小蛋糕,草莓樱桃蓝莓的点缀都有。旁边还有不少真空包装的糕点,造型精巧。
“有口福了!”
徐洁喜滋滋摸着肚皮:“难怪我今晚看不上食堂,一点胃口都没有。肯定是料到晚上有好吃的,留着肚子给它!”
“挑食就挑食,说法还挺多。”
王君不贪吃,不过女孩子家家对蛋糕天生的青睐。这玩意儿贵啊,平日几乎碰不着的,她理所当然地馋嘴,又理所当然地发出质疑:“这蛋糕哪来的?你今天没去看房子是吧?”
孤男寡女出门总是不好的。所以阿汀请假的真实理由,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大概只有宋敬冬好累的老哥哥,拦又拦不住,拆也拆不掉,只得叮嘱她们低调,别往外说。
“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了。”
阿汀撒谎很少,功夫不够高明。王君一看就晓得,哪儿是看房子呢?分明被人形的猫拐到外头野去了,怪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样样来三份。
那猫是花钱收买她们,免得她们跟阿汀计较,让她下不了台呢。
混球小子心思真多,跟娘们似的。
陆珣人不在,王君一次性哼了好大一串。不客气拿了几块蛋糕,边吃边在脑瓜子里咒他出门丢钥匙丢钱包,大半夜被凉水塞牙缝,出门八百里还找不着医院。
徐洁反应小。
早猜到陆珣这人花招百出,不可能放着学校不来,放着阿汀不见。她蹲在椅子上舔蛋糕,满足得两只眼睛眯成缝,不停感叹蛋糕好吃。
“你不如写篇文章夸死它算了。”
王君嫌弃她没完没了的称赞。
“切。”
“不识货色,这是老字号蛋糕铺,洋的中的蛋糕都名气大大有,生意红火得要命。知道你这两口是什么不?”
“什么?”非常配合。
“少说五块钱,半个小时排队,还有车油钱。不是盘中粒粒皆辛苦么?我觉得这蛋糕来得辛苦,夸两句不行啊。”
五块钱买这玩意儿?
有钱人真了不得,有钱没处儿花。
“行行行,我乡下人没见识,别跟我计较呗。”
往常徐洁都这样数落王君,这回打她自个儿口里出来。听着满不在乎,徐洁心里别扭,像是被地痞流氓反调戏了一把的凶悍姑娘,顿时陷入尴尬之中,好久给自己辩解一句:“我可没这么说。”
这把斗嘴王君以退为进,赢了。嘿嘿笑着啃蛋糕,忙不迭将剩下的塞进抽屉里。不要白不要嘛,不影响她下回唾骂陆珣狗贼。
不过吃着吃着,分神打量阿汀———
她正往小书呆子的桌上放蛋糕,面皮白里透粉,像一只水灵灵的桃子。嘴巴也红红的,眼角染上几分来历不明的艳色,那股子与世无争的素净忽然没了,整个人变活,变好看,变得天翻地覆。
太不对劲。
王君眼神犀利,拉过她问:“你脸怎么红了,嘴巴也这么红?是不是陆珣占你便宜了?”
好直接的问法,阿汀感受到作弊别抓的紧张感,慌慌屏住气息,扯了个谎:“可能晚上吃得太辣了。”
日暮村生在南边,北通偏北,饮食差异大。这块地方的确爱吃辣,来抵御潮湿的寒冷的天气。不过南方人一时半会儿吃不惯。
上回亲爹就吃得满脸通红,水里捞出来似的。电话里再三告诫,不要轻易去沾辣,免得伤了肠胃,火烧火燎好几天。
这个说法站得住脚,王君信了大半,只奇怪:“好端端的干嘛带你碰那玩意儿。饭馆里是不是有老赖抽烟?臭死了,赶紧洗洗去。”
“不是他带我去的,我自己想试试。”
忍不住为陆珣开脱,获得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阿汀缩缩脖子,收拾睡衣进去洗澡。
这时候还没有花洒。
不对。
花洒是有的,大户人家里装着。寝室大多用一根绿油油的细水管代替,洗澡之前必须放两三分钟的脏水。
脏水好像也被加热过,淡淡的水气在卫生间里氤氲,阿汀无意间瞥了镜子两眼,视线不禁停顿良久。
指尖抚上脸颊,是烫手的温度。
发生过的一幕幕重回脑袋,一种发颤的酥感在皮肉之下四散,渗透进浑身的细胞,五脏四肢七窍齐刷刷发软,镜子里的姑娘面红耳赤。
那个野性勃勃的陆珣。
那双骨感的手,热烈的唇角。尽数浮现在眼前,触感重温,肌肤上涌起一片细小的绒毛。
不要想!
阿汀急忙往脸上泼水。
冷的水,热的脸,交织碰撞反而冷得更冷,热得更热。还是停不住想他。
于是。
阿汀就顶着这么一张大红脸,默默驻扎在水龙头前。想一次泼一下,想一次泼一下,来回折腾几十下,终于压下心里那些荡漾,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的皂香。
照常九点熄灯,今晚宋婷婷没回来。
大约到十点多的点儿,寝室里其他的人已然睡去,留下阿汀白天睡了两觉,数了五百只羊还没睡着。
数水饺好了,读音类似睡觉。
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阿汀又数了五百个水饺,数得有点儿想吃玉米猪肉水饺。然而并不困,便睁眼干看着天花板。
脑袋瓜子转来转去,她翻过身来,趴在枕头上悄悄的自言自语:“他亲我了。”
“说是收利息,就亲我了。”
“像银行贷款一样?”
“但我没借钱,没有跟他要什么好处……?”
逻辑不对头。
外公说过小孩只在乎心情,而大人为了利益活动。尤其是做大生意的商人,不亚于三头六臂的怪物,心思深沉让人看不透。
他们从不允许自己亏本,代价是给别人挖坑。
阿汀思考了良久,得出结论:“我被坑了。”
“没交往的时候,他不应该亲我。”
半睡半醒又听到动静的王君:……
这傻孩子成天不睡觉,大半夜琢磨什么呢??
没救了没救了。
*
陆珣大半夜回到办公室,没人察觉。里头大家伙儿收拾完东西,不断翻看他们留下来的残页资料,检查角落。反复确认他们留下了该留下的,带走该带走的,免得闹出错误饭碗不保。
人多嘴杂,顺口就聊起神秘的小老板娘来。
“你们说老板娘今年多大啊?看着挺小,二十肯定没有。咱们老板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光头起的头儿,旁边同事嗤之以鼻:“老板就二十出头,谁老?整个办公室数你最老,就晓得倚老卖老,还不赶紧找个媳妇过日子去。”
“我倒是想,但谁肯跟我?”
“再说现在有活干有酒吃,冰箱里天天有米面有西瓜。有时候还能开豪车出去溜达,骗骗后头跟屁虫,多有意思。”
光头作出把控方向盘的手势。
他时常穿西装打领带,套个以假乱真的发套,扮成陆珣引来盯梢的小喽啰们。跟唱戏一样,大家想起他的扮相纷纷大笑。
“不过你们说,老板他结婚没?”
好问题,引起了群众讨论热情。
这个道:“多少岁能领结婚证来着?我猜他们没领证,酒桌办过没有就不好说了。”
那个不赞同:“男人哪个二十办酒结婚的?剩下四五十年对着一个,腻不腻啊?做老板又有钱,长得俊,出去有的是姑娘白贴,换我就不结,你给个天仙我也不结。”
“花花肠子你最多!”
光头踹他一脚,“还是没结婚没摆桌最好。我是讨不到媳妇了,你们这群有家的有家,没家的又不着急,我就指望着老板老板娘给我凑个热闹,沾点喜气,说不准来年就当新郎官。”
“你还不如指望着老板养他十个八个胖娃娃,来年抱来认你做干爹。”
“有这好事?”
光头顺着杆子往上爬,嘿嘿贼笑:“只要老板看得上,二十个干爹我也做啊。反正老板长得好,老板娘也好,娃娃得好成什么样?”
说说笑笑,仿佛办公室里已经多了一群奶娃娃。男娃子摆弄拳脚功夫,女娃子乖乖坐着玩娃娃,光头的干爹计划天下独一份的完善。
结婚那块还挺符合陆珣的心意,小孩就算了。他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屁孩,更讨厌邋遢的,麻烦的,容易抢走阿汀注意力的任何存在。
有只猫够棘手了。
陆珣没兴趣听小孩子慢慢长大,阿汀围绕着他们转来转去的故事。卡着十点半的点,推开门,里头顿时鸦雀无声。
“老、老板!”
员工们面面相觑,心头叫苦:怎么好死不死被他抓住了?
陆大老板不近人情的形象太深,他们可不敢指望他高抬贵手。战战兢兢扯着笑脸,心里已经泣血,准备好挥手告别半个月的工钱,不然就是身负重任精疲力尽。
总而言之,他们坚信陆珣饶不了他们。
万万没想到陆珣淡漠打量一圈,不提背后议论的惩罚,只问他们东西收好没。
这是不追究的意思??
老板他心情不错啊!
“收好了!”
“都收好了,时刻能走!”
连忙抢着回答,以求平安度过此关。
独独一个光头眼光好,看陆珣何止心情不错?他简直是容光焕发,眉目威风,好到不能再好了。还拖拖拉拉到这个点儿回来,多半跟小老板娘有关系!
于是上来试探:“老板,陆哥,你说你今天带来那姑娘到底是不是老板娘啊?我们琢磨不透,该叫老板娘还是嫂子,还是跟着徐律师喊宋小姐?这怪生分的。”
陆珣眼珠瞥他:“你几岁?”
光头上道,一锤定音:“我晓得了,还是老板娘好。要是老板您嫌太亲了,我再加个姓,宋老板娘,陆老板娘,陆太太您看都不错吧?!”
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条命是陆珣捡回来的。日夜敬着陆珣畏着陆珣,平日舞刀弄木仓憋了大半年,至今露出真实的一面。原来他惯能见风使舵,还长着一张很能套近乎的厉害嘴巴。
值得仔细养,或许能养出个很好用的人。
心思一闪而过,不惊动任何人。陆珣偏头:“收好了就下去。”
默认啊默认。
看来没揣测错意思,光头立即感受到自己离大老板近了点,在办公室里非常了不得。不禁得意,得意之下又骄傲,因为他的老板恩人就是有这幅能耐,让人上赶着给他做牛做马。
这叫做领导才能。
他相信跟着他混,未来能够前途无量。
“走咯!”
光头领着他们走了,短发姑娘走在最后,步子越来越慢,停在了门口。
“老板,春梅怎么办?”
她扭过头,瞧见陆珣的背影。
手指长得出奇,指骨分明。他掂量着废弃的纸张做最后的检查,动作慢条斯理,却不给春梅这个名字丝毫的反应。
那么绝情。
办公室里唯二的姑娘交情好,她替春梅心里堵,为她开脱:“春梅下午说回来的,她这人说一不二,您知道的,要不是大事发生,她肯定按时回来。咱们要是都走了,她还怎么找咱们?不能留个人等等她么?”
他的搬迁向来不讲道理。
换地址换号码,消失得无影无踪。短发姑娘经历过三回,共计丢下过四个人。他们或多或少犯过错,再没有出现过。她知道春梅成了他的弃子,注定要被抛下,但是凭什么?
“春梅是办公室里资历最老的,除了光头,我们都是经她的手进来的。您不在徐律师不在的时候,有个意外也是她告诉我们要怎么办。就算她犯了错误,您不得给个机会么?”
“而且她犯了什么错?”
短发姑娘心一狠,下午的担心统统倒出来:“是不是因为我说了老板娘两句不好,她不高兴了,让您把春梅赶走?这事是我的错,我承认我乱嚼舌根,可是春梅她真不该为这事担责任!您要赶就赶我走好了!”
“我是该赶你走。”
陆珣侧过身,发落阴影遮了眼。
她猛然噤声,看着他踩着一地狼藉走近,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丢在手上,让她睁大眼睛看看南江这批货物:
八百条中华,烟酒铺子里销量最大、最讲究真假的中华烟,共计一百五十多条假烟。比例高得惊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干这事。
南江那边不要命了吗?!
短发姑娘再定睛一看,冷汗簌簌地流。因为这纸张上头点出来的,连个零头都不足。
落款签名是春梅。
那个爹妈老烟鬼,打娘胎里陪她娘抽着烟、闻着味儿都能辨出香烟牌子的大姑娘春梅。身为数一数二的掌眼,假烟做得再真,也不该点出这个小数目。
“她什么时候回的家?”陆珣忽然提问。
“昨、昨天下午。”
“吴伟光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
春梅反水了!
短发姑娘明白过来,心跳敲得胸膛疼痛。
“你要走就趁现在。”
陆珣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冰冰的高姿态。
短发姑娘老半天不敢接话,更不敢抬眼。直勾勾盯着脚尖,不知道没了这份好工作,要去哪里挣钱养家里三个孩子。
“不想走,不想成哑巴就管好你的嘴。”
她提起的担忧猛然又砸落下来,心里松弛了,忙不迭保证以后再也不嚼舌根,不用这口气找他说话。又赔礼道歉,接着往后退。
退到门边时,最后停留了一下,“我能不能问您,春梅会怎么样?”
卖了你的老叛徒,会受到什么处置?
陆珣将纸重新折叠收在口袋,指尖触到冰冷的钢笔,声音低缓:“下午没回来,就别想再回来了。”
好像是下午说过的话。
短发姑娘一噎,猛然想起春梅一如既往的语气。
得知疑似老板娘的姑娘出现,她还决定立即回来。她们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买车票,理说今天下午四点就该回到办公室了……结果人没回来,电话没有,春梅究竟去了哪里?遇上什么事儿?
现在,又落在谁的手里?
冷风穿堂而过,激得后背大片大片汗毛树立。她不敢深想,匆匆抱着文件包往楼下跑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在空荡的楼道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