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正午十二点半,明晃晃日光落在楼梯平台上,窗外有鸟在叫。
落在后头的王君神来一句,“你不高兴啊?”
“没有。”
阿汀小声否认:“就是不喜欢她。”
“得了吧,你糊弄别人还成,能糊弄过我么?林代晶的确烦人,不过我没见你这样怼过谁,宋菇宋婷婷你都没这样当面的来。”
自诩宋家半个蹭饭女儿、宋家第七口人的王君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她,不依不饶地盘问:“干什么不高兴,军训累了?食堂饭不好吃?”
“没有不高兴。”
阿汀默默绕过她,继续踩台阶,说不清脑袋里乱糟糟的是什么。希望上楼倒头大睡一觉,烦心事会自动消失。
“女人啊,走出食堂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王君摇头感叹,旋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南培是不?你怕他还来缠着你?”
摇头。
竟然不是么?
“蚊帐?”王君突发奇想:“你不会搭蚊帐,又不想林代晶帮忙,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她脸上浮出‘我可真聪明,赶紧夸夸我’的表情。
越猜越离谱,未免她再作出石破天惊的猜测,阿汀终于轻轻的问:“你觉不觉得陆珣有点怪怪的?“
粗枝大叶的王君,不假思索:“没有哇,他现在日子过得多滋润。眼睛治好了,脸长得俊,我班女同学快迷死他了,偷偷商量着给他弄情书,就是怕他不收,转头没收情书,再罚她们跑操场。那就亏大了。”
“是吗?”阿汀喃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就想想那狗屁南培,冬子哥说得多威风,校长都拿他没法子,学校里管不住他。但陆小子压根不带怕的,一上来就把他破诗给撕了,说摔就摔说踩就踩。这不是比威风更威风,威风的没谁了么?”
“不过吧。”
说到这里,话锋突转:“我还是待见以前的陆小子,现在这幅样儿,算了算了。”
“为什么啊?”
阿汀转头看她。
“就觉着他跟咱们不一路人了。”
日暮村里的陆珣情绪分明,摆在脸上,蕴藏在肢体动作里,凶神恶煞绝不亲人。你远远看着就知道他是不服管教的野东西,再仔细琢磨琢磨,就算他不说人话,他的喜怒哀乐还是很明显的,只有瞎子傻子看不贴切。
如今大不一样。笑不是笑打不是打的,让人猜不透他脑瓜里打什么算盘。
王君式比喻出场了:“就像他哥开到村里来的小绿车一样,厉害,洋气,贵。往村里一放,大伙儿不用问就知道这不是咱们村里的东西,它是外来的,留不住。”
言简意赅化为四字成语:格格不入。
阿汀落下眼睫,察觉她们看待陆珣的角度不同。
她钻着‘这个人怎么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我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新的他’,这样拗口的死胡同。王君则是大摇大摆走在敞亮大道上,类似于‘无论你怎么变,反正咱们有缘继续做兄弟,没缘散开走天涯’的念头。
果不其然。
王君伸手过来揽她的肩,老成开解道:“你别瞎钻牛角尖,陆小子长得好好的,饿不着冷不了,已经不用你操老妈子的心了。总教官也就是半个月的事儿,半个月后天涯海角谁认得谁?”
“人长大了没有不变的,我那会儿成天没劲不爱念书,还不照样上大学来了?陆小子的话,你处得好就来往来往,处不好干脆算了。时间长了慢慢淡了忘了,早晚心里就不惦记了。”
缘分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吧。
生性潇洒的王姑娘,传授给阿汀一个洒脱非常的念头。而在这朦朦胧胧的夜里,寂静无声的废弃旧楼里,他的手一动不动的摆在她面前,只剩下两个选择。
牵上去,或者拒绝他,再也不牵。
后者更轻松。
不必考虑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他在千把日子里遭受过何样对待。陆家来头汹汹,拒绝他就不必费心思重新认识他,不必再次走进他复杂而混乱的世界里。
但……他是她想尽办法救回来的。
那个在山林树梢中来去自如的少年本该属于她,就算长大了长高了还是她的,永远只是她的陆珣才对啊。
阿汀不甘心,因而忽然问他:“明明答应很快回来的,为什么没有回来过呢?”
“在火车上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想过很多可能,知道不能要求你,全部按照我的想法来。但你到底在想什么?”
稍稍压制住心头澎湃的酸涩,她的声音变得飘渺遥远:“对你来说,已经过去的事情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呢?”
设想中的重逢不是这样的。
他应该还在笨拙的适应生活,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他们还能像过去一样的亲密无间。
然而时隔三年的事实证明,他比她设想中的聪明很多,好像已经高高在上,成为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需要我了。
因为这样而难过,变得患得患失,或许太过自私了。
但早在很早之前——落日余晖下坠,白日黑夜的交替刹那,他们手牵手屹立在山顶,许下长大的诺言。自那时起,她就想自私把他留在身边。
甚至想过,要是这份只针对陆珣的自私太坏了,要遭受因果报应。那她宁愿另做无数件好事作为弥补。
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刹那间千百心思流转,好的坏的心理准备都建设好了。阿汀静静等待回答,看到陆珣垂下眼帘,眼镜下滑些许,截断小半深沉的眼珠。
“我变了,阿汀。”
那又怎样呢?
阿汀抿唇,你还是可以早点回来找我啊。
不能啊。
他掀起眼皮,根根分明的睫毛抬起来望她。薄削的唇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轻柔:“变得太多了,怕你不要我了啊。”
嗓音被烟酒灼得沙沙,有点儿苦。
还很低微。
过去被妈妈称之为‘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白眼狼’的少年,经历过阿香残忍对待、依旧冷傲凶狠的陆珣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们竟然在考虑同样的事情,有同样的不安。阿汀被这件事情弄得呆呆,沉默很久才出声:“不是你想变成这样的。”
“因为没办法才变成这样的,对吧?”
他不说话,喉结滚了滚,是那种很细小的动作。
阿汀忽而笑了,霍然伸出手,将左边的胳膊抬到他面前,翻转出细白小巧的手腕。底下的血管脉络隐约可见,在清冷的月光下莹莹润润。
“给你咬。”
“……如果你想咬的话。”
她小小声的补充,画外音是:我们和好吧。再也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你还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望着他,那双杏仁眼柔光潋滟,犹如璀璨烟花炸在浩瀚夜空,也炸在脑海里。
又不是狗。
想这样说的,但是哑然失声,说不出半个字。
皮肤之下的血液始料不及的沸腾起来,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体内呼啸,澎湃,横冲直撞。除了愤怒憎恨,多久没有过这样鲜活咚咚的心跳,完全记不清了。
只有她了。
陆珣不由得咽喉干涩,好像只有在她面前他是被无条件爱着的。尽管不是现在的他想要的那种;
甚至只是带着同情怜悯的,对待落魄的动物的那种。
“我们走吧。”
无论如何她还是牵起他了,绵软的手心将温暖传递过来。曾经他拉她在电闪雷鸣的山中行走,现在换她牵他,走在这冰冷琐碎的人间。
我想重新认识你。
她依旧瘦弱巴巴的一小只,淡然自若口出狂言的毛病,没得治。
你问。
他没理由没能耐拒绝她。走过转角,彻底失去光照了,于是问答在全然的漆黑中进行:
你当上军人了吗?
没有。
总教官真的不是你呀。
陆以景的活,被我抢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她问。
做生意,烟酒钟表,或许还要涉及更多。
阿汀如大多的女孩那样擅长文科,对数学商业政治稀里糊涂的。只是家里头提过‘投机倒把’的罪名,村边河头的老大夫也着重强调过。她印象很深,隐约觉着来钱快的生意,容易跟这个沾上边,容易被抓。
“不要做坏事。”
想了想,有的时候为了对付某些人某些事,好像不得不‘坏’一点的。小姑娘秉着严谨认真的美好品德,又补上:“实在要做坏事的时候,别被抓住。”
她相信他不坏,不太会乱来。
盲目信任。
陆珣如是评价着,但没兴趣揭开假面。毕竟他只考虑着让她亲近他,至于深的浅的他,人前人后的他,无所谓。通过什么手段也无所谓,他现在变成这种人。
“猫还好吗?”再没见过那样有灵气,会汪汪叫的小黑猫,阿汀很想它。
“还好。”
陆珣没说下次带她去见它。
不知不觉走到尽头的教室,阿汀伸手推门,旁边忽然冒出嘭嘭嘭的沉重脚步声,在楼道里不断回响。
又是谁?
圆形的灯光在斑驳墙纸上乱晃,能识别出这是手电筒的光。阿汀正想探头看看来人,冷不防被陆珣拉进教室里去。
雪白碎花的裙角在边缘悠悠划过,闻声而来的保安大爷给自己鼓劲儿似的,中气十足大吼一句:“谁?!”
“出来!”
大跨步抵达顶楼,他满头大汗,前后左右找不着人。
“这楼不让学生走的晓得不,别躲躲着,赶紧出来咱就当没这事儿了。”
“再不出来,被我抓出来上报学校扣学分的啊?”
大爷推开手边的教室门照了照,只见窗户没关,里头颇为亮堂还带风。便随口嘀咕着‘还挺凉快’,大咧咧又带上门,继续往下走:“那个学生别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出来出来。”
摆明儿的哄诈手段。
而回归于寂静的教室边角,发霉的木书柜边上余下狭窄的空间,天蓝色的窗帘布在那儿突兀鼓出,有时能映出浅浅的两道影子。近乎贴在一块儿的影子。
他低着头,手掌压着她的脑袋,唇齿离那小巧的耳尖太近太近。
她也太近太近了。
双手自发抵着他的胸膛,隔着布料依旧烫手。孩子气十足的手指不禁蜷缩起来,改为小心翼翼贴着衣物。
夏末夜里温度不高,微凉的风在脖颈边来回穿走,但不知怎的感到很热。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只有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这是没错的。还有灼热的呼吸悄悄缠绕,仿佛藤蔓编织茧,试图将他们两个困死在里头。
好不自在的。
阿汀迎上他狭长的眼睛,深深的,边角有点儿异色。
“眼睛……”
她目不转睛看着,“有两个颜色了。”
尾指勾下眼镜。陆珣散漫地眨一下眼睛,眼里的薄片大约又移动了点,不太舒服。她傻乎乎跟着眨了两下眼睛,有点儿迷糊的诧异,更多是惊喜:“这是什么啊?”
小小指一下,不敢碰。
他捉住她的手,慢慢靠过来触碰一下脆弱的眼。她比他更怕错手伤了它,连忙收回来,后知后觉想起一样东西:美瞳?
电视广告里见过,没想到八十年代就有它了。
“有色隐形眼镜。”陆珣面上没有对它的喜爱,也谈不上厌恶。
大约象征着脚镣之类的玩意儿,稍稍束缚住他,由此糊弄过绝大多数的人,以为他舍弃山林,正死心塌地学着好好做人。
西装领带,眼镜礼仪,所有的东西都是脚镣。非要说出不同,那就是有色眼镜价格在国外价格高昂,在国内少有人知,效用也是最大的。
好像黑色眼睛的人,天生比琥珀色眼睛的人更值得合作、托付情感似的。
除了阿汀,她还挺喜欢它的样子。
“摘下来给你看么?”
他问她,觉着能借由眼睛,再给她一点过去痕迹。或许就能借着旧影子,让她更亲近现在的他。
阿汀摇摇头,“楼下还有好多人,戴回去太麻烦了。不过它……歪了,得往左边来点。”
“你来。”他沉沉道,脸贴过来要她帮他。
还是那个爱提要求的陆珣。
阿汀踮起脚来,很小很小心用指尖碰了一下,往左边挪动。心想这行为举动被人看见,应该会觉得很奇怪,甚至于恐怖吧?
缓缓呼出一口气,发现他们贴得更近了。
双眼对着双眼,眼睫仿佛交缠。
风来,衣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注视灼灼,分量太足。
阿汀的耳朵泛着薄红,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别开眼睛,忽然想到:“我们好像不用躲的。”
保安大爷夜里负责巡逻教学楼区域,操场有热恋男女,他不太来。还有班长——
“呜呜呜呜我没死我活着我手脚都在呜呜。”
楼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王君则是喊:“大爷你找着人没啊?”
竟然把这茬忘了!
阿汀懊恼不已,对陆珣说了声‘等一下’,低头钻出角落,探身到窗边挥了挥手:“君儿!”
得到怒冲冲的回答:“你个傻子没点动静,我还以为被脏东西拖走吃了呢!”
“我没事。”阿汀不太好意思的回答。
底下站着两个教官,夜谈废弃楼好像惹事了。同学们老实巴交列队,王君忙不迭催她下来。
“马上了!”
想问教官是不是陆珣带来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陈旧的课桌椅,桌面不乏涂涂画画。阿汀突兀的回忆起高中时代,总在设想,要是陆珣在学校里会闹出多大的动静……
“你想什么?”陆珣往外走了两步,深邃的眉眼清晰了,下颌线锐利漂亮。
少年长成男人了呀。
没能见证过程很可惜,好在日后不会再错过了。
“我想起一件事了。”
她转身过来,笑容清甜:“三十道算术题你全部答对了,糖葫芦没买给你,你现在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夏风吹得窗帘翻飞,松软的碎发在空中浮动,她是从天而降的精灵。总那么好看,轻飘飘的,像雪的澄净柔软,发着光。
犹如深夜后的第一缕晨光,刹那间压制住浓浓的黑暗。弄得陆珣灰冷的心脏,地震般迅速塌软下去。
输了。
输得稀里哗啦一塌涂地,他还能要什么?
牵牵我吧。
或许酒精上头了,眼前的小糯米团子模糊了。陆珣有点儿恍惚,差点想说:抱抱我亲亲我啊。
找根链条重新把我栓住也行,只要你永远留下,漂亮的眼睛永远只装着我。那其他的东西就都无所谓了。
差点说了,但不能这样。
因为除了同情陪伴关心,他在妄想更深更昂贵的东西,必须具有耐心,拿捏时机。有计划性的步步逼近,不紧不慢,早晚能够到手的。
现在还不行。
陆珣就自肺腑中闷闷笑了笑,慢慢走过去,庞大的影子无声无息把她困住。
他伸手将她挡面的碎发勾到耳后,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来:“糖。”
给我糖吧,暂时就用那个充数。
*
即将走出大门时,阿汀自然而然的松开手,不料又被他反手攥住。
“不能这样啊。”
瞧着紧握的大手小手,她稍有为难:“只有我们的时候没关系,被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该有眼力劲儿的地方不太有,不该机灵的时候,偏偏机灵的不成样。真疑心她是生来克的他的。
陆珣想笑。
想起年少时她常常拿鸡鸭鱼肉哄他,如今不他不吃这招,手指就是不放,倒想见识见识她还有没有新的招数。
任性孩子气的陆珣就这么去而复发了,阿汀无奈道:“军训服还没洗,我得早点回去洗衣服才行。”
那是你的事。
他似笑非笑无动于衷,表示这招没用。
阿汀绞尽脑汁,手指头动了动,不经意挠过他粗粝的手心。跟猫爪子轻挠似的,有点儿打商量的样子。
“明天你来南校区吗?”她问。
神出鬼没是陆珣的拿手好招,担任总教官职位后,照常来无影去无踪。听说他白天一分为二,早上要看着刺头多多的北校区,下午来南校区,女孩子多,吵嘴不服管教的占少数,随意逛逛就行。
然而她早上没看到他,下午也没看到他。
想来是去做生意了。
猜想古往今来的生意离不开饭桌酒场,离不开烟酒缭绕,不免像老妈子那样叮嘱道:“不要总是抽烟喝酒。”
以为他不当回事的,没想到他淡淡应了声‘知道了’。阿汀逮住时机再次开口:“我回寝室拿糖,明天下午给你拿糖好不好?”
可惜他不中招。
“把我当小孩哄么?拿糖需要多少多久?”
陆珣垂眸,眼神懒洋洋的,明摆着的不容糊弄。
这还不行啊?
长大后的陆珣真的好难哄,阿汀实在没辙了,只能软软的重复:“拿糖好不好啊?”
当然不好,不过得适可而止了。
陆珣松了手,手指张阖两下,手心又变得空荡荡,心里不太痛快。抬头发觉她在看,形状柔软的眼睛把他的动作尽数记住。
小小的家伙,个头没长大多少,胆子长得更大了,竟然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煞有介事的安慰道:“很快的,睡一觉就是明天了。”
我不像你,我不撒谎,我的很快是真的很快。
她脸色就差写上这份控诉。
行吧今天就放过你了。
陆珣终于肯后退一步,领着她走出来。
“我好累啊。”
“我也站不动了,我要晕倒了。”
外头的同学们正在罚站军姿,暗地里偷懒抱怨,远远望去犹如东歪西倒的矮子树。唯独在瞥见陆珣身影时,分分钟挺直腰板站得笔直,屏住呼声大气不敢出。
不能怪她们没骨气!
谁让年纪轻轻的总教官早上在北校区大动手脚,傍晚传到南校区来,新生个个说他功夫高手脚快,一个能当十个打,动起真格压根不管你姓甚名谁,富家子弟落他手里惨不忍睹。
男女肯定更不管了。
而且最神的是,大半天过去没有一对父母上门找麻烦的,总教官他毫发无伤,还有闲趣儿穿西装蹬皮鞋,架副眼镜充斯文。
不知去哪儿玩了,身带烟草味又来操场遛弯儿,领着班级教官把她们一网打尽。真狠!
再瞧瞧现在!
嘴皮子一动,盖章她们在军训期间擅自进行危险活动。班长罚二十圈操场不说,连带着传播‘不正当’思想的师姐也要承担责任,两圈跑不了。
师姐不乐意,委委屈屈说自己大三,不归教官管。
“五圈。”
系花师姐加倍委委屈屈,凑过去知错认错,巴眨着眼睛反省自我,希望酌情减少惩罚。
“十圈。”
真他娘的冷酷无情!
多么不知怜香惜玉的总教官!在温柔班主任、善良体贴的教官衬托下,他是铁他是刚他就是传说中的大魔头!
“报告,那我去罚跑了,嗝——!”
班长顶着哭花的脸领罚,始料不及打个哭嗝儿,女同学们不由自主的笑。但想到她要跑整整的二十圈,又同情她了,真可怜,倒霉遇上总教官,罚得这么重。
阿汀也觉得有点儿重。
毕竟班长是无心的,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原本像只小鸡崽跟在陆珣身后的,耸拉着脑袋作出‘我已经挨过教训’的老实样儿。这时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帮班长求情。
容易心软的小麻烦精,难怪处处留情。
陆珣伸手逮住她作怪的手,改口:“十圈。”
“呜呜呜呜呜呜谢谢您教官。”
班长顿时感动的五体投地,“我不干了再也不敢了!”
班级教官负责执行惩罚,另外一个教官好像找陆珣有事。阿汀摆摆手,走进人群里找到王君,往寝室方向走。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连脚步都变得轻巧,惹得王君一头雾水:“你又高兴了?你今天心情怎么一下好一下坏的??”
“因为……”
“算了别说我不听!”王君又不是傻的,看着陆珣进去老半天,两个人一块儿的出来,还能猜不到她俩之间有故事?
当即就捂住耳朵,恨铁不成钢道:“女人心情反复无常大半跟男人有关,陆小子又在这儿,我猜得差不多了。男人全是狗,我死也不听你们的小秘密,别告诉我!”
“我听啊。”
徐洁从小路边上蹦出来,塞给她们一人一包热腾腾的小东西。
“这什么?”王君好奇。
徐洁得意洋洋:“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没见识。肯德基啊,我在食堂说过的肯德基,下个月才开业,这鸡块要卖两块五一个呢。也就是托我的福,不然你到大学毕业都舍不得吃一个信不信?”
“鸡块好不好吃不知道,你这破嘴改改肯定好。”
王君扭头看阿汀:“是吧阿汀?”
“唔……?”
她迷茫在话题外。
“算了算了,这人被勾魂了,还是吃鸡块吧。”
三个姑娘并排,齐齐咬下香喷喷的鸡块,滋味很好。
“好吃。”徐洁眼睛闪闪发光。
“妙啊。”王君满脸不可思议。
“……”
阿汀没反应,她们偏头看她,光看到她自个儿在那静静的笑,两只小梨涡惹人注意。
“彻底傻了。”王君感叹着捏捏丸子头。
“这是什么?”徐洁绕到旁边去,也捏捏丸子头。
阿汀回过神来,忙问:“这要多少钱啊?”
敢情刚才神游八百里外,压根没听她们说话呢!
“两块五。”徐洁哼了声:“别给我钱,我家里有的是钱,不缺你那点钱。”
那你要什么啊?
阿汀真诚而疑惑的歪脑袋。
徐洁东看看西看看,突然道:“你改天也给我弄这个头发试试。”
话出口被王君瞪了一眼,徐洁意识到自己说话又难听了,大小姐发号施令似的。这嘴巴坏毛病,老管不住呸呸呸。
准备反悔来着,没想到阿汀已然点头应下:“好啊。”
吓。
这小丫头真好欺负,以后对她好点算了。
捏捏她脑袋上的小包子,徐洁想象着这新鲜头样落到自个儿身上的光景,不禁美道:“这个别外传,我们俩就是新生里头最美的。”
王君噗嗤一笑,非常不给面子。
“笑什么笑?”
徐洁捏拳头:“我是胖了点,那也比林代晶那骨头死人脸好,我美着呢!”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撞了一下,有人打旁边走了过去,背影看着正是林代晶。
坏话落到本人耳朵里了,徐洁毫不心虚,反而变本加厉大喊道:“林代晶走什么?回来说说,我白白胖胖有福气,是不是比你那把骨头好看啊?”
林代晶脚步微顿,咬牙装作没听见,一溜烟走出去很远。
“胆小鬼。”
徐洁‘嘁’了一口,理直气壮道:“我哥让我别在背后说坏话,我这是当面说的,不算事儿。”
“你也有哥哥啊。”阿汀惊奇。
“有,我哥没你哥俊,但厉害着,他是国内最早拿到律师执照的那批。律师干什么的你不知道不?就是嘴皮特厉害专门跟人吵架的那种,动动嘴皮就能赚钱……”
颠三倒四不着调的吹亲哥,话题展开无数。
夏天好呀。
清凉的夏装美美的裙子,三个年华正好的姑娘伴随着树叶晃动的声音,慢悠悠走在石子路上。
*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宋婷婷结交了大学里头第一个师兄,在美食街逛了两圈,买下人生第一条漂亮的丝巾。是她喜欢的张扬红色,花形别致,系在脖上时髦又洋气。
而且没花兜里的分角,怎能不开心?
林代晶盼望已久的大学生涯,在开头便隐隐呈现滑坡趋势。她早早躺下去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浮现今日种种,心想的是明天要把破掉的裙子缝上。
再也不冲动坏事了。
王君与徐洁则是争先恐后爬上床铺,被子一拉,睡得死沉。
前者脑瓜儿累,睡前仍在思虑开头的打斗如何写得精彩,没想到梦里立马上演出一番精彩绝伦的对决。她兴奋死了,捧着小本本做笔记。
后者就纯属跑得两腿发软,所幸把事儿办好了,满脑子惦记自个儿能赚到什么样的好处。
小小书呆子在图书馆呆到关门,合上厚重的书本,推推笨重的眼镜往回走。捂着空瘪瘪的肚子推门,寝室里黑漆漆的,看来大家提早睡下了。
她放轻脚步在若隐若现的桌边摸索,弯腰拿洗脚盆时,意外发现床铺边上放着一包东西。带到洗衣房来看看,原来是一块冷掉的鸡块。
而阿汀。
阿汀破天荒的失眠了,双手趴在枕头上,小脑袋瓜子摇来晃去,两只大眼睛溢满光彩。
“君儿你睡了吗?”
她晃着脚丫子,小声说:“我找到陆珣啦。”
我找到陆珣啦!!!
梦里传来这句话,顿时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两个对决高手掉到海里继续刀光血剑。
王君:???
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
迷迷糊糊翻个身,她在悬崖上一跃而下,潜进海里继续观摩打斗。口中还喃喃着:“傻子阿汀你清醒点,陆小子他都已经找到老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