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岑念心里还记挂着白天探寻到的事。
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针指向11点, 分针即将归零, 她的另一个“一天”才即将开始。
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睁眼看着紧闭的玻璃窗。
窗外月色晦暗,群星隐没, 有一片灰黑色的云雾粘在窗边,正慢慢侵蚀着深沉的夜空。
在这样沉静的夜里,最适合思考。
她心中有股烦躁,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林茵高中时有个神秘的男友,谁也不说, 谁也不让见, 直到很久以后,林赞还在问她,是不是没有忘掉那个人。
他叫单海。
shanhai。
岑念在舌尖默默碾磨这两个字,脑中那片因为往事迷雾而混混沌沌的天空仿佛有一丝裂缝出现。
shanhai……
她忽然坐起,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
听到一个名字, 普通人的第一反应排在第一的就是姓氏。
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没有姓,只是一个名, 或者,这根本只是一个昵称, 一个假名……
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山海”。
如果说, 这是一个假名……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因为惊讶,因为兴奋,因为即将入手最重要的那一块真相拼图——
她稳住心神,在“山海”的下面,又写出了三个字。
“岳秋洋”。
岳,意指高大的山。
洋,意指被水覆盖的广大地方。
林茵的高中男友……是岳秋洋。
如果以这个结论逆推,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林茵不能将恋爱公之于众,因为岳秋洋最好的朋友喜欢她!
她必须要有一个称呼他而不被发现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昵称,所以才有了“山海”!
为什么林茵会听岳秋洋的话嫁给不喜欢的人,因为岳秋洋是她喜欢的人!
电光火石间,笼罩在岑念脑海里的迷雾被闪电劈开,露出后面刺目白光!
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时停世界那道通往过去的金属大门前。
白色的冷气从门外不断流进,金属大门上已经结上了冰霜。
电子控制屏上,恒温26摄氏度的玻璃世界正在急速降温,红色的警告灯不断闪烁:
“警告,温室温度过低,警告,温室环境正在遭受破坏,警告……”
这里曾是她的伊甸园,她的亲人,自以为是地为她创造出的伊甸园。
最初,最后的伊甸园。
冥冥之中,她有种预感,这或许是她最后保存伊甸园的机会。
只要她伸手推上这道门,将凛冽的寒气关在门外,将真相关在门外。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养育她数年的伊甸园,毫不犹豫踏出了金属大门。
□□的双脚落在寒霜冻结的地上,针扎般的刺痛从脚底阵阵袭来,依然阻挡不了岑念前进的脚步。
走廊上出现了四道门。
她按照顺序,推开了第一道门。
门里是一间被橘色夕阳照暖了半边的空教室,隐于昏暗的另一半里,有一对身着校服的少男少女。
少年虽然样貌俊逸,但神色冷淡,他姿态随意地坐在一张课桌上,双手撑在腿旁的课桌上,少女就趴在他的胸口,手亲昵地扯着他的领口,用甜蜜而心动的眼神仰视着他。
“既然你不想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一个只有我知道,只属于我的名字。”
少年心不在焉,连嘴唇都没张开,仅仅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她靠在他的胸口,柔声说:“你的名字里有山也有海,我就叫你山海好了。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少年敷衍地说了一句喜欢。
陷入恋爱中的人可能都是瞎子,也可能都会装瞎。
少年脸上不加遮掩的敷衍就像丝毫没有被察觉一样,少女依然兴致勃勃。
“提起山海,你会想到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道:“提起山和海,我就会想起天涯海角。岳秋洋……我想和你走到天涯海角,你呢?”
被叫到名字,少年终于有了多的反应,他懒懒提起眼皮,没有温度的目光投到她期待的脸上。
“……傻瓜,地球上哪有天涯海角。”
光渐渐暗了。
夕阳落下,教室里的两人也不见了踪影。
岑念转身走出,打开了第二扇门。
门里是毕业典礼散场后的舞台后台,厚重的红色绒布遮不住背后的争吵,少女扑上去抓住少年,哭着挽留。
“为什么要分手?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说出来,我可以改呀!”
“你很好,是我的问题。”少年无动于衷。
“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山海,山海……我不要分手……”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惋惜,他礼貌而含蓄地说:“我叫岳秋洋。”
言下之意,我不是山海,也不是你的男友。
少女情诗,读者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
少年无视不断落下泪珠的少女,拍了拍她的手臂,就像一个关爱她的好心人,他说:“以后我们就要天各一方了,现在分开对我们都好。”
“怎么会天各一方呢?!”少女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手:“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们填的一个志愿,我们还会在一个大学见面呀!”
少年望着满脸泪痕的少女,眸光深深,藏在眼底的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厌恶。
他笑着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第一志愿落选了,我不能去京大了。”
“那你去哪里?还在上京吗?”少女急切地说:“不在上京也没关系,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你就是去外省读书我也可以坐火车来找你——”
“我要出国留学。”少年温柔地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现在分开,对我们都好。”他再次说道。
少女看出他眼中的决绝,抓着他的衣袖泣不成声。
“分开以后,忘了我吧。”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时间,我希望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希望……山海,始终是你一个人的山海。”
光线又一次暗了下去。
岑念转身离开空无一人的后台,继续推开第三扇门。
门后的少男少女已经长大了,少年脱下校服,摇身一变成为俊雅男人,少女染了发,精心化了妆,穿着香奈儿的套装,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美丽女人。
他们坐在透着明亮日光的咖啡厅里,林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岳秋洋放下咖啡杯,温文儒雅地笑着:“筠连是个好人,他追求你那么多年,你也看到了,既然兜兜转转又遇到了一起,不如你就答应他吧。”
“你要我和他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兜兜转转又遇到一起的,明明是……”
她祈求地看着他。
“你既然不喜欢他,就不该回来……不该出现在他眼前。”岳秋洋的假笑收了回去,他盯着林茵,神情阴冷:“让人为你魂不守舍、伤心失意难道是你的爱好吗?”
林茵又委屈又惊慌:“我……我只是想见你啊!”
“是吗?我该谢谢你的厚爱。”他勾了勾嘴角,神色里掩不住的讥讽和厌恶。
林茵看着他,和记忆中相差甚远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岳秋洋伸手,掌心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先前的嘲讽和厌恶好像都是过眼烟云,他用“山海”的模样温柔地看着她,说:
“筠连昨天因为你在酒吧大醉一场,喝到酒精中毒被送进医院抢救,就算昏迷的时候,他也在喊你的名字。我们三人相识一场,难道你真的舍得他这么颓废下去?我知道你还念着我,但是在筠连对你的感情面前,我自愧不如。”
他望着林茵的眼睛轻言细语,每一句都像是恶魔附在耳边的呢喃:
“如果你和筠连在一起了,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三人聚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旅游……”
林茵已经呆住了,眼泪从她眼中落下而不自知。
岳秋洋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拿出纸巾,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擦完后,他直视着林茵的泪眼,轻柔但不容拒绝地说:
“去吧……去医院看看他。”
林茵提起包,步履蹒跚地走了。
光线暗去,咖啡厅里的顾客和职员接二连三不见,岳秋洋如同一座沉默的枯山,一动不动地坐在已经冰冷的咖啡前。
他看着那杯咖啡,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是一杯咖啡啊。
终于,连他也消失了。
岑念隐约有种预感,猜到了最后一扇门是什么。
她推开最后一扇门,门里是林茵病重时住的那间病房。
屋里,林茵抓着床前的齐佑,逼问:“我要你答应我——即使我死了,你也要替我保护我的儿子!”
她枯瘦如柴,面白如纸,看不出一点从前鲜活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锐利明亮,她残存的生命火焰像是在不顾一切燃烧,不到灰飞烟灭不肯熄灭。
“你不会死的。”齐佑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喝过水一样。
“我要你答应我——我死后,你不会离开岑家,你会替我保护我的儿子,永远不会背叛他,不论他要你去做什么,你都去做——”
林茵激动不已,皮包骨头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喘着粗气,哑声说:“我要你答应我——即使有一天他和岑筠连站在对立面,你也会不计代价地帮我的儿子——”
“岑董是我的恩人……”
林茵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一样,发出两声短促而古怪的大笑:“恩人?你报恩的方式,就是觑视他的妻子,在她意识不清的时候趁人之危、趁虚而入吗?!”
齐佑被她一串质问逼得浑身无力,他的脚步后退一步,然而林茵又把他拉了回来。
齐佑一米八几的个子,在林茵面前却像一艘叶片做的小船,面对风浪一般的指责质问毫无还手之力。
他面露痛苦,他望着林茵的眼睛也是痛苦的,痛苦淹没了他,然而这沉重的苦海中,隐约起伏着深沉的爱意。
“是我的错……我没有忍住……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岑董……”他弱声说,那低若蚊吟的声音近似□□。
他快要被她逼得崩溃了。
林茵却收了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把嘴唇和布满泪痕的嘴唇贴了上去。
齐佑浑身一颤,他痛苦地闭上眼,男人的眼泪从眼皮下滚落。
这是岑念在第三扇门里见到的技巧,岳秋洋将它用在林茵身上,多年以后,林茵学会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它用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门外忽然有人影晃动,岑念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原来这是林茵死亡的那天,她想走到门前去看看门外的小岑溪,最后,她忍住了。
病房里的两人没有注意到有人来过门口。
齐佑哑声说:“茵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是真心喜欢你啊,从岑董把我领回家,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你……你过得不快乐,我都知道……我不求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一点,那一晚……”
“我知道,不全是你的错。”林茵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是我喝醉了,认错了人,不全怪你……”
“茵姐,你好好养身体,没有过不去的坎……岑董让我守着你,也是怕你想不开,他……岑董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要再想着那个人了,那个人根本不爱你啊。”
“你都能看清的事,可怜我至今……”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想看清而已……”
“茵姐,你配合医生的化疗,一定能好起来的,你别丧气,你还有溪少爷啊……”
林茵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
“齐佑!我要你发誓,我要你发誓永不背叛岑溪!他以后的路,绝不平坦,我要你发誓,你永远忠于岑溪,你会像对我一样,毫无保留地对岑溪!”
齐佑嘴唇颤抖着,终于说:“好……”
得到肯定的回复,林茵终于放下心来,她那口气泄了,眼里的光芒也黯淡了,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床上。
齐佑连忙扶住她。
“这是你应该做的……不是对我,这是你应该对小溪做的,你应该豁出性命保护他……”她轻声说:“小溪……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齐佑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她。
林茵闭了闭眼,虚弱地就像呼吸已经用光了她的力气。
她低声说:“我要你去一趟燕郊,替我看看我爸爸……”
她对齐佑交代几句后,毫不留情地赶齐佑走。
齐佑走到门口,停住脚步,片刻后,抱着壮士断腕的决绝神情走回林茵床边。
“我听你的话,但是你答应我,不要寻死好不好?不要……不要再伤害自己,算我求你……”
高大的青年在她面前弯下了腰,哽咽着请求:“就算不为别人,你为小溪想想,他才五岁,他不能没有你啊……”
林茵也泪光闪烁,她倔强地抿着嘴唇,忍住了所有哭声。
“等我回来,你和岑董离婚好不好?你和他在一起不开心,你离婚了,我可以照顾你,我能工作养活你们母子……你要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就当我是司机好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开心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病床上的林茵深深地看着他。
她枯瘦如柴,头发掉得精光,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大美人模样,可是齐佑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沉迷心醉。
岑念看到齐佑就会想起从前林茵看岳秋洋的目光。
爱是藏不住的,喜欢一个人,会因为他的容貌和身价而改变,爱却不会。
多么美好的爱情,爱错了人,却又变得多么残酷。
林茵看得愣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眼中水光波荡,好像第一次认识齐佑一样,她认真地看着他,过了许久,说:“……好。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就和岑筠连离婚。”
齐佑走了。
林茵躺在病床上,呆呆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过了半晌,拨出一个电话。
她拨出的来电始终没有人接,她锲而不舍,一遍遍拨着。
终于,电话通了。
她对着手机开门见山地说:“我要见你,现在。如果半小时后我还见不到你,我就把一切都告诉岑筠连。”
她挂断电话,几秒后,回电打来,电话在雪白的床单上震动,她却视若不见,继续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她开始行动,为着这次见面做起了准备。
夕阳从窗外照进,挂在大厦腰旁的落日似火,红出一丝不祥。
当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走进来的是衣冠楚楚的岳秋洋,这个时期的无论是林茵还是岑筠连,都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态和颓废,只有岳秋洋,一如既往的精神,他走到床尾就停下了脚步,身体毫不掩饰想要和林茵划清界限的想法,脸上却露着若无其事的浅笑。
“你急着见我,遇到什么麻烦了?”
林茵冷笑一声,说:
“岳秋洋……我这辈子遇到最大的麻烦就是你。”
岳秋洋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要是疼的话就吃药,别委屈自己强忍。”
他自己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平视着病床上的林茵,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住院以后,你来了三次,次次都是陪岑筠连,现在我说要把一切告诉他,你又巴巴地来了……岳秋洋,岑筠连是不是挂在你脑袋前面的那根胡萝卜啊,怎么一遇到他,你的行动就这么好猜呢?”
岳秋洋摆了摆头:“你的飞醋吃得太可笑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拿来威胁我的东西是什么,真的能威胁我吗?”
林茵话没出口就被一阵强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咳得撕心裂肺,瘦弱的肩膀全都缩了起来,然而远远坐在一边的岳秋洋始终只是冷眼看着。
终于,林茵咳完了,她的脸色染着病态的潮红。
她挣扎着起身下了床,走到岳秋洋面前。
“致癌药的报道和之后的推波助澜,是你岳家的手笔。”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说?”岳秋洋笑了笑:“我们没有非要你死我活的利益冲突,难道就因为想要诋毁你们家的药厂,提升拿点市场份额,岳家就会自毁名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你也太小看我们岳家了。”
“单单只是市场份额的话,你们不会。”林茵喘了口气,后退一步,扶着床尾站稳了身体。
“生命制药没有致癌药,越康医药却有假疫苗……你们……你们是为了掩盖这个即将败露的丑闻,才会制造谣言,让药监局的视线从越康医药转移到我们身上,好让你们获得反应的时间……”
岳秋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茵:“慎言。”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对不对?”林茵看着他:“你好狠的心啊,岳秋洋……你这个人,有心吗?”
“不,你有心……只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林茵满脸嘲讽,神色近似癫狂。
岳秋洋皱眉,眼中透出的只有不耐烦:“陈年旧事,你说够了没有。”
“岳秋洋,你们一家逼死了我爸爸,你也害我一生……我不会放过你们岳家,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你想要的,我要你永远都得不到……”
“你想做什么?”
“我要告诉岑筠连,我要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就是被你害没的。”
岳秋洋猛地站了起来,情绪比之前林茵提起假疫苗时更加真情流露:“你胡说什么!”
“哈哈哈……你怕了,你也有怕的一天?我比不上,岳家安危也比不上——你真是痴情得我无话可说啊!”林茵几次站不住了,都靠着身体里那股燃烧的愤怒重新站住了身体。
“你敢做难道还不敢当吗?傅显明明是和你达成了协议,受你指使来和我说那段话的!你怕什么?你不就是怕我真的对他敞开心扉吗?!你见不得我们真的恩爱无双,你就是阴沟里见不得光满腹恶臭阴毒诡计的老鼠!你就是天底下最臭不可闻的垃圾!我竟然爱上你这种人……”
林茵又哭又笑,身体忽然失去平衡,往后踉跄了几步,瘦得不堪一折的细腰撞到窗框上,她反而向前弹了一些,这小小的冲力都快把这个病弱的纸片人撞碎。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毁了我的一生!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他,我要让你永远都……”
她的声音太大,响彻病房,岳秋洋脸上闪过慌张,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捂住她的嘴。
温和的绅士消失不见,被激怒的野兽从笼中一跃而出,红着眼睛撕咬向猎物。
两人争斗中,窗户不知何时被撞开了,窗外月色清亮,浩瀚夜空清澈如洗。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岑念不忍再看,但是在她忍不住闭眼之前,林茵已经跌出了窗户。
岳秋洋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直到楼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他浑身一颤,如大梦初醒。
岳秋洋眼中气愤至极的暴虐和超出预料的茫然从眼中迅速消退,短短几秒,他的神色就恢复了寻常。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楼下的林茵。
他用手帕包着手指,毫不拖泥带水地搜查了病房,脸上的表情只在从桌下发现了一个用胶带固定的手机时才短暂地变化了下。
他在房中四处转悠,连床底都趴着看了,始终没有发现另一部手机。
楼下人声鼎沸,随时都可能有人来这间病房。
岳秋洋最终放弃了继续搜寻,他把手机放入兜里,用手帕打开门,左右张望后,埋着头匆匆离开了。
岑念走到窗前。
她又见到了那相似的一幕。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和议论声响彻在楼下,却依然盖不住小岑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从墓地赶回的齐佑还穿着下午的衣服,满面泪水,目眦欲裂地望着血泊中的林茵,手里死死拉着又哭喊又挣扎,拼了命想要靠近母亲的小岑溪。
刺目的警灯闪烁着,光芒刺破静谧夜色。
威严冷酷的摩天大厦还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在一片混乱狼狈中依旧闪烁着目眩神迷的流光。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故事。
在结局之前,永远猜不到相逢是缘是劫,在鲜血和斗争的筋脉中,流着脉脉温情的,残酷又迷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