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念拿到化学竞赛国决赛金牌后,化竞就算结束了。
之后的一个周, 她过得风平浪静。
等待着她的还有三门竞赛, 以及一个捉摸不透, 年年都有新花样出现的天赋异禀预选赛。
成言在某天给她发了信息,问她参不参加国家队。
“不参加。”
她回信过后,成言很快发来新的信息:“我也是。”
岑念没把他上次的失约放在心上,她猜他也是, 他们除了偶尔交换一下天赋异禀的情报外,微信里没聊过其他的事。
这样的关系最省事。
有时候她会拿着有疑问的竞赛题去问岑溪,无论是数学还是生物,他都信手拈来,让她不得不想, 难道就没有岑溪不擅长的题吗?
出于好奇, 除了请教他有疑问的难题外,岑念遇到精妙的难题也会拿给他看。
她想看他做不出来的苦恼模样,但很可惜,她至今还没看到过。
“你为什么没有参加天赋异禀?”岑念坐在他的书桌前,问。
她的问句笃定了他曾受到过邀请, 他的回答也肯定了她的猜测。
“觉得太麻烦了,没什么好处。”
岑溪在穿衣镜前披上外套, 又把她送的围巾拿在手里,转身对她说:
“我要出门了, 你打算做什么?”
岑念拿上她的练习本起身, 又从书架上抽下两本没看过的书:“我回去看书。”
岑溪说:“我晚点回来, 你早些睡,别熬夜。”
岑念白了他一眼:“先管好自己。”
岑溪看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道:“知道了,小管家婆。”
……
岑溪驱车前往上京市入夜后最热闹的地方。
maou club门前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豪车,岑溪在门口停下,和停车区的管理人耳语几句后,对方请走了一辆法拉利,为他腾出一个停车位。
岑溪停好车下车,无视法拉利车主发黑的脸色,大步走进club。
在岳尊名下的专属包厢里,一大群纨绔已经聚齐,岳尊坐在其中,正举着一杯香槟和人称兄道弟、相谈甚欢。
“岑溪来了,快过来坐!”岳尊一眼看见他,招手让他过去。
岑溪笑着走到他面前,岳尊和他身旁的年轻男人陆续起身。
岳尊握着高脚酒杯,另一手吊着男人脖子,吊儿郎当地为两人互相介绍。
年轻男人满面笑容,和岑溪互敬一杯,算是正式加入了这个小圈子。
这里永远不会出现岳宁之流,这里是被家族放逐的弃子,比起他们逐鹿天下的兄弟,这些人更擅长背后捅人、传播流言。
他们在家族里的影响力虽然甚微,但胜在掌握一手情报,这些没人要的弃子,被岳尊和岑溪收集起来后,发挥了超出想象的作用。
岑溪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坐下后,一个四十岁出头,看得出精心保养过的中年女人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尊少,您看看这些女孩,店里最好的我都给你们带来了——您看看,都是新人,年轻又漂亮,性子也好!”
包间里一群出身富贵的男人们用挑选货物的眼神流连在一个个年轻女孩身上。
有的女孩大胆回视,有的欲迎还拒地避开了眼神,脸上适时飞上一抹红晕。
“尊少,您看谁先挑?”女人讨好地看着岳尊。
大舅子就在身旁,岳尊想收敛一些,挥了挥手,说:
“我就算了——来来,让我们岑总先挑。”
场内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想要笼络别人的时候,显得与众不同是个愚蠢的举动。
岑溪面无波澜,平静的目光从排列成队的女孩们脸上扫过。
新人和老人最大的区别不是年纪,而是眼神。
新来的女孩眼里会带有明显的胆怯和忐忑,在时间的洗涤后,胆怯和忐忑会结出贪婪,在客人们打量她们的脸颊和身体时,她们也会用正眼或余光扫过客人身上的家当,在心中默默评估对方的身价和地位。
这样的眼神变化,他已经看了很多。
说不上同情或鄙夷,他只是有些想念留在家中看书的少女。
岑溪的目光在经过最后一名女孩时停下了,他看着对方,迎着她赤/裸/裸的祈求目光。
“你看上了我们岑总?”岳尊毒辣的眼神在少女脸上打转,说:“成年了吗?”
“哎哟,看您说得,放心吧,没事儿!”中年女人捏着嗓子笑道。
岳尊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岑溪,从他表情上摸出点端倪,说:“按规矩,在我们这里你是没有选择机会的。”
女孩脸上一白。
岳尊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说:“但是——看在你眼光不错的份上,我就破例给你一个机会。”
包间里的男人们都颇感兴趣地看着这场闹剧,表情各异。
坐在这里的谁不知道岑溪有洁癖?
再漂亮的女人坐在他身边也只能变成规规矩矩的朽木,这女孩想要在岑溪身上挣钱,想得太简单了。
想吃肉,还是得来他们这些吃肉的人身边呐。
岳尊卖够了关子,笑着说:
“你亲自去求岑总。只要说服他留下你,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果他没有,那我们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少女面色苍白,仓惶的目光定着岑溪,向他一步步走来。
其他人都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
岑家的少爷年纪轻轻就坐上家族企业二把手的位置,他笑不离身,但谁要是真的以为他好说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斯文的野兽会用刀叉,优雅地将猎物吞噬入肚。
包间隔音门外模模糊糊地传来震耳欲聋的电音声,微微震动的地板就像少女颤抖的肩膀。
她走到岑溪面前,弯腰低头,怯弱地向他靠近。
岳尊满面笑容,仿佛已经看见岑溪冷脸避开的那一幕,然而出乎意料,他竟然安静坐在那里,任由少女靠近,对他耳语了什么。
她说:“求你帮帮我……我是岑念的同学。”
武君君长睫一眨,晶莹的泪珠颗颗落下。
岑溪听她说完,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后——
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淡到一闪即逝的笑:“坐吧。”
岑溪的话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岳尊狐疑的目光一会看他一会又看她身旁的少女。
然而,他没看出少女有什么奇特之处。
没看出来就算了,一个陪酒女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岑总挑完了,我们看看别的女孩?”中年女人热情地开始推销其他女孩。
因为岑溪而稍微凝滞的气氛转瞬又热络了起来。
其他人都挑完以后,岳尊从选剩下的女孩里挑了一个,让她坐了过来。
包间里一大群人,尽管人人左拥右抱,但能做什么呢?
他们这个包间里坐得的确不是正经人,但也没不正经到那种程度。
只是富少们喝酒吹牛,怀里不能少了软绵美人。
分了陪酒女孩后,包间里的气氛越发热烈,岳尊今天心里有事,喝了不少,拉着岑溪大倒苦水: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我就像他这个宝贝附带的保鲜剂!他们为我计划的人生就是成为岳宁脚下的垫脚石——我就问一句凭什么?!他岳宁是岳秋洋的儿子,我就不是吗?我现在这样,不是他们特意养废的结果吗?”
岑溪递给他一杯清水,说:“隔墙有耳。”
“我就是和你说说……”岳尊接过清水,握在手里久久没碰,半晌后才说了一句:“呵……尊少?只有你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醉倒没有真醉,不过借着酒意发牢骚罢了。
岑溪知道他不会坏事,提点一句后就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岳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洗手间。”
……
岑溪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毫不意外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武君君。
他无视面露不安的少女,径直走到洗手台打开了水龙头。
清水哗哗流着,他把手伸到冰冷的自来水下,仔细地擦拭着刚刚和人握过的右手。
洗手间宽阔的镜面玻璃上,映着青年面无表情的脸。
武君君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人,和包间里的样子不同,他脸上散漫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井水般干净冷冽的面孔。
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随和散漫都是假象,真正的他,冷漠,甚至冷酷。
武君君没有失望,因为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从他还不认识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比岑溪从流氓手里救下岑念还要更早。
他毕业回国前,偶尔回国都会和岳尊来maouclub,那时候,武君君就注意到他了。
他和一群纨绔公子站在一起,可是却和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一样。
干净得不可思议。
“你以前不戴围巾的,今天是为什么……”武君君说。
他像是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一般,抬眼从镜子里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以前?”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让武君君的心跟着颤了颤。
“我……我在这里做了两年服务生。”武君君鼓起勇气说:“我还给你们点过单。”
岑溪点了点头,答得很爽快:“不记得了。”
武君君压下心中失望,努力露出笑容,说:“谢谢你刚刚对我伸出援手,我知道你有洁癖,你放心,我不会碰到你的……”
岑溪笑了笑,像是嘲笑,武君君疑心自己看错,再去看,那抹笑已经从他嘴角消失了。
他问:“为什么转行?”
他在关心自己。
武君君立即把刚刚看到的那抹嘲笑钉死成“错觉”。
是啊,他虽然冷酷,但从来没有为难过服务生,不像他的那群同伴一样,高兴时不高兴时,都可能拿人微言轻的服务生撒气找乐子。
武君君听他这么问,不禁悲从中来。
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一直做服务生?
“我……”武君君刚一开口就哽咽了,她忍着眼泪,说:“我哥哥是个赌徒,他不光输掉了家里的房子和店铺,还欠了黑社会一大笔钱,爸爸妈妈和我一直在工作为他还钱……但就在昨天,他跑了,他扔下我们逃跑了……”
武君君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时至如今她依然无法相信,那个小时候护着她长大,为她和别人打架的哥哥竟然把她和父母丢给黑社会,卷走家里最后的钱一个人跑了。
“他们逼我们还钱,家里真的拿不出了……”她哭着说:“那些人搬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还逼我做赚钱更快的公主,否则就要剁了我父母的手指……”
她不愿意沦落风尘,她明明还有一年就能考上心仪的大学了。
等到大学毕业,她会有光鲜的工作和未来,可是生活逼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她没有,只能从别人身上拿。
武君君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从最坏的结果里选了一条稍好的路,她已经尽力了。
她脆弱无力,希望有个王子能从天而降拯救自己。
武君君捏紧自己的裙角,迈出最后一步。
她站到岑溪身旁,颤声说:“你能帮帮我吗?我什么都愿意做……”
岑溪看了眼梨花带雨的武君君,笑了笑:“什么都愿意做?”
他意味深长的语气让武君君脸色浮出一抹薄红,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求尊少,把你对我说的这番话,对他再说一遍——给你个建议,领口再拉低一些。”
武君君的脸色先红后白,单薄的身体在强力的空调风下摇摇欲坠。
岑溪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他的话对少女产生了多大的伤害一样,神色如常地说道:
“他应该会为你找一个好买家。”
武君君害怕地摇头,后退了一步:“不……我不能……”
“不愿意?”岑溪说:“还有一条路。”
就像握到了救命稻草,武君君期待地看着他。
“报警。”
“不行,报警的话,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既然这样,那就收拾细软独自逃跑吧。”
武君君闻言呆住了:“你怎么能……”
岑溪终于关掉了水龙头。
水声一停,洗手间显得格外寂静。
岑溪扯下擦手纸,随意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有人夸你长得不错吗?”
武君君显然知道答案,她张了张嘴,想回答他的问题,半道上又不好意思地停住了。
“是啊,没夸过的话,你也不会站在这里。”岑溪始终垂眼注视着手中那张渐渐变皱的擦手纸:“清纯、柔弱、乖巧听话,就像雨中楚楚可怜的小茉莉……”
他清点着她外貌上的优点,把她说得脸色越来越红,然后话锋一转,将皱掉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他抬起眼眸,冷冷地注视着武君君:“只可惜,脑子不好。”
武君君惊惧交加地看着他,几次三番下来,她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脸再也红不起来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岑溪的印象有着致命的错误。
这一刻起,她不再向往他,她明确知道这个外形无限接近王子的人并非王子。
她看着他脸上的微笑,如坠冰窖,心中只剩下害怕。
“你知道我为什么允许你坐下么?”
他近乎温柔地对她说话,武君君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因为我是岑念的同学……”她胆战心惊地回答。
“错。”
他的声音和表情一样温柔。
岑溪微笑着看着她,那微笑在她的注视下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彻骨的冷意。
“我是为了警告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声说:“你不配说她的名字。”
岑溪冷眼看着她,说:“救你的确是举手之劳,但是我不愿意。一个放弃自救的人,没有被救的价值。”
武君君失魂落魄跌倒在地,岑溪无动于衷地走出了洗手间。
身后传来女孩痛哭的声音,没有人在意。
夜场里每天都有人哭泣,伤心的人那么多,无人回顾。
世界中许多人都等着被救,只可惜,世上没那么多慈悲心肠的天使。
岑溪的手机响起,他拿出一看,来电人罕见。
他接起电话。
“少、少爷……你快回来吧,先生要和二小姐打起来了!”
……
岑筠连最近好事频发,大多都是和他回家不到一年的小女儿相关。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最近每每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返老还童了。
投桃报李,他对岑念也多了数倍的耐心。
虽说小女儿脾气是不好,但那又怎么了?创业的时候,比这更厉害的脾气他又不是没遇到过!
特别是自从岑念攀上汤老的关系后,他就更是下定决心,只要这个小女儿没把屎盆子扣到他脑袋顶上,他就后退一步,忍让一点……
万万没想到!
这个女儿没有把屎盆子扣他头上,而是直接把他塞屎盆子里去了!
岑筠连从侯婉那里看到照片和监控视频,又听了张嫂和大小许的证言后,他血气上涌,差点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