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到。”
岑溪挂了电话,将球棍塞给一旁小童, 转身就走。
“该你发球了, 你去哪儿?”岑筠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头也不回。
岑筠连看着岑溪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钻上高尔夫球车,连岳尊去追都没追上。
“他怎么了?”岑筠连满脸疑惑。
“不知道啊……接了个电话就这样了。”岳尊两手一摊,也是一脸疑惑:“难道是公司里出事了?”
“公司里出事了我不知道?”岑筠连一口反驳。
“那就不知道了。”岳尊虽然对岑溪没有回头等他的事有点不快, 但面对岑筠连,他还是给自己兄弟说了好话:“算了,岑叔。岑溪您还不知道吗?他肯定不会胡来的,让他去吧。”
岑筠连握着球棍,在空中划拉了两下, 嘀咕道:“我怀疑他谈恋爱了, 最近神秘兮兮的……这臭小子,谈恋爱了也不告诉老子。”
“小溪恋爱了?”岳秋洋走了过来,他打出了汗,把搭在肩上的针织衫解下递给一边小童,说:“这事儿岳尊最清楚, 让他给你说说。”
岳尊头回听到岑溪的“恋爱说”,也是一头雾水:“我没听说过, 岑叔,您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能从哪儿听来的, 我自个看的!”岑筠连说:“我看他最近手机用得勤, 还能对着手机看着看着就笑了……看见他我就想起我年轻时恋爱的模样!”
岳秋洋在心里默默说, 你年轻时谈恋爱可不是这样。
心里怎么想的不提,他嘴上还是说:“既然岳尊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吧,你对小溪管得松,他没道理恋爱了不告诉你。你要是心急找儿媳,岳宁妈妈那里有不少人选,她们啊,闲着没事就爱给人牵红线。”
岳宁听到自己名字,赶忙附和一句:“是啊,我妈已经撮合好几对了,您要是有意思,事情肯定能成,自岑溪回国以来,不知多少好人家向我们打听过岑溪的消息呢。”
“有意思!你们回去就帮我物色看看有没有合适女孩,家世清白就行。我这儿子老大不小了,从来没听说过花边绯闻……我这愁的啊……”岑筠连眉头紧皱。
“这有什么愁的?”岳秋洋笑道:“男孩儿成家晚也没什么。”
岑筠连看了眼岳尊又飞快挪开了眼神,没接这句话。
他怎么好意思说,怀疑自己儿子是个弯的,在痴恋你家小儿子?
岑筠连这个怀疑有理有据,他儿子平日生活里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岳尊了,哪有这个年纪的正常男人对女人毫无兴趣,天天和兄弟混在一起的道理?
岑溪回国前,岑筠连老担心岳尊这个花花公子带坏他儿子。
岑溪回国后,他现在是生怕岳尊带不坏他儿子!
他们老岑家就这一个种,后继无人可怎么办哟,岑筠连还没有心胸宽广到愿意让这“岑氏集团”更名的地步,更不想再收养一个没血缘的儿子。
也许是人老了,从前总对岳秋洋夸口“男孩儿嘛,玩到四十岁再结婚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岑筠连,迫切地希望见到自己的儿媳和孙子。
毕竟,翻过年,他也就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这事我会放在心上,你放心吧。既然小溪走了,你来代他发这一球。”
岳秋洋的一句话让球场上的话题重归正轨,没有人再追究岑溪的突然离去是去了哪里。
……
岑溪大步迈进彩虹中心的时候,正好遇上徐虹等人把一张担架搬上商务车后座。
那个他上次来还一起玩了游戏的小粉红安安静静躺在担架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徐虹看见他,走了过来。
“我们要把她送到乡下她妈妈那里。”徐虹说:“孩子们只知道小粉红回家了。”
对于徐虹隐晦的提醒,岑溪点了点头。
“你妹妹在大活动室里,你去看看吧。”她顿了顿,说:“她很坚强……我很钦佩她,真的。但是……她才那么小,我擅作主张把你叫过来,是因为她不需要那么坚强,至少你在的时候,不需要。”
徐虹说完,转身上了商务车。
岑溪走进彩虹中心。
留在这里的孩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如既往地天真玩耍着。
有些还记得他的魔术,亲切地围了过来,“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好了,我来陪你们玩,别缠着哥哥。”沈莲红着眼睛从小粉红卧室走出,带走了天真无邪的孩子们。
岑溪得以走到大活动门前。
就在前不久,他还在这里送了她一朵白蔷薇。
现在花瓶里的花空了,天空中也没了暖阳,少女坐在笼罩着阴云的窗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小星星》。
寒风从洞开的窗户里吹进,奶油白的窗纱高高扬起,半遮半掩着少女殊丽动人的侧脸。
她坐在飞舞的窗纱后,垂着眼眸,神色平静,周身像是笼着一层孤独而寂寥的蒙蒙光影。
岑溪走了上去,将坐在琴凳上的少女轻轻拥入怀中。
琴声停了,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我不需要安慰。”她冷声说。
像是尊严和威信被触犯的小兽,虚张声势地维护着自己的强大假象。
“……是我需要,我想抱着。”他说。
姿势的原因,她的左耳就贴在他的胸膛。
岑念听见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渐渐敲碎冻结的冰面。
难以言喻的悲痛从冰下瞬间涌出,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撕扯着她明明已经凝结成冰的心脏。
她沉默半晌,哑声说了一句:“……那你抱紧一点。”
岑溪用力一些,渐渐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说:“……念念,这不是你的错。”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看见母亲了无生气地倒在血泊里的那个自己。
他既像是在安慰少女,又像是在对从前的那个他说——
“……不是你的错。”
岑念抓皱了他笔挺的西服外套,可是她已经无暇关注,她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紧紧不放,说:“我答应了她,等她病好后就教她弹《小星星》……我答应过……”
她只是想叙述自己的不讲诚信。
可是到最后,她竟不由自主地哽咽了。
一旦开始软弱,理智就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和情绪的阀门。
“从前我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来临,这一次,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不到……”
岑溪对她说的话有一瞬疑惑,但也只是短短一瞬。
她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明显,直到她什么也说不下去,不得不咬住嘴唇,死死忍住失去控制的哭声。
他为此心痛难忍。
岑溪轻轻抚摸她的脑后黑发,说:“你已经做了狠多,你尽了全力,小粉红一定也很感谢你。”
“我能做的太少……太少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悲伤欲绝的眼眶中飞落。
泪水划过她白净的脸庞,划过她尖尖的下巴,最后浸进了岑溪心口里。
他多么希望,能代她痛苦,代她流泪,将世上一切伤痛都挡在他为她所筑的温室外。
可是她那么勇敢,不畏离别和伤痛,正视每一份伤痕,并从伤痕中坚强成长,他舍不得,舍不得禁锢她的脚步。
即使有朝一日,她可能走出他的世界。
她远比他强大,她永远直视前方,坚强正直、不畏风雨地向前而行,她的心灵如此强大,却又能体恤弱者的无力和悲伤,为他们难过,为他们流泪。
她如此强大,又如此温柔,她的灵魂是世间罕有,绝世珍宝,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和这个灵魂相媲美的珍宝。
他哑声说:“……傻念念,你已经做得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还要多了。”
她蜷缩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把他的心也哭成碎片。
“这只是暂时的离别,小粉红下辈子会有健康的身体,爱她如命的父母……你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相遇,相识……”
他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柔声说道:
“这不是终结,而是开始……相信哥哥好吗?”
他的话仿佛带有魔力,奇迹般地抚慰了她颤动的心灵。
她用力闭上眼,想要挤尽剩下的泪水。
在飞散着光斑的视野中,她放任了自己的情感,不理智也好,不冷静也好,此时此刻的她,只想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软弱一次。
一次就好,一会就好。
哭过以后,她还是那个坚不可摧,面对任何难题都能迎难而上的岑念。
冷静留给世界。
软弱留给这个怀抱。
只要一会就好。
……
十二月来了,冬天也就来了。
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里,她在文辞雪的陪伴下乘飞机抵达千里之外的德国,为的是在海伯特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上崭露头角。
岑念没有辜负文辞雪的期待,在宽阔亮堂的高台上奏出一曲动人心弦、敲动心灵的协奏曲。
台下掌声雷动,评委们纷纷起身鼓掌,岑念弯腰致谢,心中却像是空了一块。
上辈子的她没有机会参加钢琴比赛就缠绵病榻。
现在,她实现了上辈子的最后一个心愿,作为亚洲首屈一指大财阀的继承人真正死去了。
这辈子,她要开始属于岑念的新生。
当她拿着金奖从领奖台走下后,她对文辞雪说的第一句话是:
“这是我最后一次参加钢琴竞赛。”
文辞雪震惊得瞪大双眼,情绪失控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抓得她生疼,她却依旧面不改色。
“你在钢琴上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天资聪慧的学生,你甚至比你姐姐的天赋更强!究竟是为什么,你要舍弃这条路?!”
岑念说:“我要做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黑发雪肤,容貌殊丽的少女背脊笔直,缓缓说道:
“我要改变世界。”
文辞雪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少女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天真、狂妄、让人无话可说的话。
少女看着她,神色平静无波。
她轻声但坚定地说:“你不信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个世界。”
她找到了,非她不可的道路。
……
两天后,岑念第一次在没有邀约的情况下入文华山。
谁也不知道她在书房里和汤老说了什么。
江世杰只知道,门开以后,他多了个还有几天才满十七岁的小师妹。
汤老的举动无异于将一枚石子投入风平浪静的湖面,这个圈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大事发生了。
即使汤老收关门徒弟的消息没有见报,但石子引发的波澜依然在这个圈子里悄无声息地扩散,江世杰知道,这一次,怕是有段时间都平静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