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念看得百感交集。
岑筠连那么霸道的人物被老头打得嗷嗷叫, 别说不敢还手, 就是还手也打不赢, 而牛气的老头呢,老奶奶一个眼神就让他果断收声,浑然没有一点背地里和她吐槽“臭老婆子”时的样子。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把岑董牵上。”老奶奶对老头说完,又看向岑筠连:“下午我们秧歌队的姐妹要参加一个比赛, 赛场就在这附近,中午我和你爸在你家吃饭, 你不会不欢迎吧?”
“欢迎欢迎!我家不就是你们家么?什么时候想来都行!”岑筠连挺起胸脯,一脸正直地表着忠心。
老奶奶摸出一颗瓜子,悠然磕开:“你们家的女主人不会不开心吧?”
“什么女主人?我家就您一个女主人!”岑筠连一脸狗腿地跑上来扶住老奶奶的手臂,
说:“妈,走,我扶您回家。”
老头子重重哼了一声:“孙女儿!走!”
四人一狗队分成了两组, 岑筠连和老奶奶走在前面, 岑念和牵着狗的老头走在后面。
“你……”
岑念刚刚开口就被老头打断:
“你什么你?叫爷爷!”
岑念顿了顿,改口道:“爷爷, 昨天你生病了?”
“哼, 也就只是你才晓得关心我这个老头子。”
“怎么病了?”
“一点小毛病……”
“什么小毛病?”岑念皱眉追问。
老头吞吞吐吐, 在岑念的再三追问下,终于自暴自弃地说出了昨天爽约的原因:
“现在不正是吃龙虾的时候么,最近天天都有人给我送虾!我换着法子吃, 什么蒸的煮的烧的烤的都吃腻了, 昨天早上也是吃的龙虾, 没想到刚开始还好好的,来了江边就开始头晕眼花还想吐——送医的时候我根本说不出话,那120的人管我也不管狗,把我儿子扔那儿就走了,我还以为儿子丢了找不回来了——还好有你啊!”
吃龙虾吃多了也会进医院?岑念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还在吃惊的时候,前面的老奶奶回头甩了老头一个凉凉的眼刀:
“我早就说过,吃不完的扔了不要隔夜,你偏不听,食物中毒也是你自找的。”
“你闭嘴!”老头气急败坏地说。
老奶奶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在身旁岑筠连的伺候下,她就像是气概不凡的慈禧太后。
岑筠连呢,他为了配合老奶奶的身高,不得不弯着背走路,再加上脸上刻意讨好的笑容,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幅画。
画名就叫《慈溪太后和大太监李莲英》。
……
回到家后,真正意义上的岑家首次齐聚一堂。
来龙去脉已经说清,原来老头叫岑善克,老奶奶叫罗鑫云,是岑念未曾见过的爷爷和奶奶,而“岑董”则是岑善克去年养的狗。
所有人坐在一楼的大客厅里,你看我来我看你,气氛微妙。
岑念身旁坐着岑溪,她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微微笑了,似是安抚。
岑筠连干咳一声,笑着打破微妙的缄默:
“爸,你们养狗了怎么不说一声,一切都是误会……”
岑善克吹胡子瞪眼:“你来都不来,想怎么知道?用千里眼看还是用顺风耳听?!”
“我哪里没来,我去年春节不是来了吗……”
“那我们现在是见早了?!老婆子我们还是走吧!等春节的时候再让两腿的儿子来给我们拜年!”
岑善克翻脸就要走,岑筠连赶紧起身把老爷子给按了回去。
“哎——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怎么给狗取这个名字呢?我要是狗,那您和我妈不是——”
岑善克冷笑着,若有所指地说:
“我都纳闷呢!我和你妈是人,怎么偏偏生了个泰迪出来!”
身穿花衬衣,宛如在夏威夷度假的罗鑫云对父子间的斗嘴毫不在意,其他人都坐在客厅里,偏她一人在客厅外的庭院里转来转去。
听到里面在说她,罗鑫云走了进来,一脸可惜地说:
“这么大块地,就这么空着,真是太可惜了……”
侯婉干笑道:“妈,那里种着郁金香呢……”
罗鑫云看都不看她,冷淡地说:
“没有菜的地就是空地!废地!种花能干什么?能吃吗?”
岑筠连见老子还没哄好,老娘又要开始生气,连忙赔笑说道:
“爸、妈!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你们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住多久,我随时欢迎,后院里您想种什么种什么,只是别动前院就行了,那是我拿给别人看的门面——”
岑筠连话音未落,侯婉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罗鑫云则笑逐颜开。
“真的?”她瞅着岑筠连。
岑筠连连连点头:“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
罗鑫云看向岑善克:“老头子,你听到没?我们的人儿子说我们想来就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岑善克冷哼一声。
罗鑫云说:“既然你盛情邀请了,那我和你爸就到你这里来小住一段时间,替你们做做饭,看看孩子,给你们减轻一点压力……”
岑筠连愣住:“啊?”
侯婉满脸不情愿的表情,拼命给岑筠连打眼色。
岑善克冷笑道:“看吧,人家不愿意,刚刚就是哄我们两个老不死开心的。”
岑筠连一个激灵,忙说:“不不不……您说的什么话。搬!马上搬,我让司机现在就送妈回去收东西,爸,我陪您去楼上转转吧,你想挑哪一间都行……”
岑善克不领他的情,起身自顾自往电梯方向走去:
“岑董,走了!上去看看咱们爷俩今晚住哪儿。”
岑筠连神色尴尬地追了上去,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爸,这么多人,您给我留点面子……”
岑筠连和岑善克乘电梯离开后,岑念以为这场别开生面的家庭聚会就进入尾声了,没想到两个男人一走,罗鑫云就紧挨着坐到岑溪身边来了。
“哎哟,我的乖孙儿,快让奶奶看看,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受了某些狠毒女人的迫害和摧残呀?”
“奶奶,我好着呢,比回国前已经胖了不少了。”岑溪笑着说。
罗鑫云视若未闻,一脸哀伤:“我可怜的孙儿,没了亲妈就是一棵可怜小草,奶奶在的时候一定让你吃好喝好,你想吃什么就告诉奶奶啊!”
岑琰珠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为侯婉说话:
“奶奶!你怎么这么说呢?哥哥在家里明明吃的和我们一样!”
罗鑫云白眼一翻,理直气壮地说:
“吃的一样还没问题啊?我孙儿每天操心那么多事,怎么能和你们吃的一样呢?!”
岑溪哭笑不得,拉下罗鑫云在他脸上掂量厚薄的手:
“奶奶,我真的吃的很好,您别为我担心了。”
“我们岑家就你一个独苗苗,我怎么不担心呐?”罗鑫云说。
岑念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听了这话毫无反应,岑琰珠却已经气白了脸,侯婉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
她都开始好奇了,侯婉究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让罗鑫云这么针对她?
看刚刚岑善克的态度,他对侯婉的态度也是不喜。
侯婉怎么也比岑琰珠多吃了几十年的白米饭,她拉住要发怒的岑琰珠,随口掐了个借口就把岑琰珠拉走了。
回了二楼主卧后,岑琰珠怒气冲冲地甩开侯婉的手:
“奶奶太过分了!岑家就岑溪一个独苗苗,那我是什么?!”
“你奶奶重男轻女,一直都是这样。”侯婉说。
“那岑念呢?她怎么不去针对岑念,老夹枪带棒地找我们麻烦?!”
“岑念算什么……连个正经主人都算不上。”侯婉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们两在这里也就是暂住,忍一忍就过了,你和他们起了冲突,难道以为你爸会帮你说话?”
“这个家我是呆够了!”岑琰珠气恼地坐上柔软的大床,捏紧右手重重一锤:“我真是搞不懂你——我要是你,马上就和他离婚自己过潇洒日子去!”
侯婉神色淡淡:“你不是我。”
岑琰珠被她这话一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她一眼,怒气冲冲地冲出门了。
侯婉没有去追,转身坐到了卧室的梳妆台前。
她看着镜中年过四十的女人,伸手轻轻抚上眼角的细纹,不管如何精心保养,岁月依然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从二十二岁认识岑筠连,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铁了心思要嫁给他做岑太太,即使他已经结婚,即使他对她不屑一顾。
这不单是因为他身价傲人,也因为她确实喜欢他,从第一眼还未了解这个人的时候,她的心脏就在胸腔里激烈跳动。
每一声都在说——
“得到他。”
喜欢是一种盲目的感情,如同□□,慢慢侵蚀一个人的理智。
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他的肤浅和自大都成了引人发笑的可爱和淳朴。
她从未见过岑筠连这样的人。
他自私、虚伪、冷酷、自大,冷冰冰的心肠里只留了一块热的地方,留给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人。
她嫉妒那个女人,嫉妒得发疯,她不要温柔善良之人心中那多到廉价的柔情,只想要冷酷自私之人心中那珍稀的一点柔软。
她想要的,被那个女人不屑地踩在脚下。
她追逐了那么多年,费尽心思得到他,怎么可能抛弃这二十二年的光阴和心血离开这个家?
就算没了爱情,这里也有她的心血,这是她用自己的青春换来的一切!
她在黑发间轻轻一捏,镜中人表情阴狠地一根白发将用力扯下。
岑太太这个位置,只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