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斗嘴, 也不知道是谁伤害了谁。
火红的朝阳升上高空时, 岑念拖着自己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家, 思考今天是否就是这双腿报废的时间,而老头则在思考下回见面要不要备上速效救心丸,以防真的需要急救车乌拉乌拉地把他送往医院做电疗。
总得来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分别之前, 一老一小坐在江堤边聊天,岑念问:“你的家人呢?”
“哼, 活着跟死了没两样。”老头冷哼一声,颇有怨气:“老婆子不是搓麻将就是扭秧歌,整日不见人影!”
“你的孩子呢?”
“有个儿子, 不提也罢!”提起儿子,老头的怨气更大了:“还不如我的狗儿子听话懂事!我的狗儿子比人儿子有良心多了,天天陪着我这个孤寡老人, 你知道泰迪吗?那种卷毛狗——我的狗儿子就是泰迪, 对了——小女娃,你讨厌狗吗?”
“不讨厌。”
“不讨厌就行!明天我把我狗儿子牵来给你瞅瞅, 那家伙可聪明啦, 不是老头子我自夸, 我的狗儿子比我那两条腿的儿子聪明得多!就是有一点不好,跟我那人儿子一样,管不住下/半/身……”
说起他的狗儿, 老头滔滔不绝, 再三提醒她明天来跑步, 他会把狗儿介绍给她。
岑念答应后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她出门时遇见刚从外回来的岑筠连,他喝得酩酊大醉,被齐佑搀扶着进了家门。
岑筠连看见要出门的岑念,开口叫住她:
“你、你要去哪儿?”
“跑步。”
“等、等一会……过来我问、问你几件事……”
岑筠连摇摇晃晃走向客厅,岑念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抬脚走了过去。
岑筠连坐的是长沙发,她就在长沙发旁边的单人休闲椅上坐了下来。
“我问你几件事……”岑筠连慢吞吞地说:“你要老实回答。”
“岑董,我先走了。”
齐佑对岑筠连弯了弯腰,在后者摆手后低头走出了岑家。
“你……你对岳尊什么感觉?”岑筠连问:“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喜欢。”岑念想也不想地说。
“为什么不喜欢呀?岳、岳尊长得和他父亲一个模样,那张脸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喜嗝——喜欢呢。”
“和我无关。”岑念强调:“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岑筠连扳着指头数:“瑞大集团的二公子、月桂园集团的小公子……”
岑念打断他的话:“我谁都不喜欢。”
她懒得听他的话浪费时间,起身走向玄关,岑筠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站住,站住,我还没问完呢!”
“你还要问什么?”岑念不耐烦地回过头。
“你哥……你哥是不是谈恋爱了?”岑筠连问。
“……”岑念令人骄傲的大脑像是暂时宕机了一样,过了好几秒才处理完这个庞大的信息:“岑溪,谈恋爱?”
“你也不知道?算了算了,你走吧,一点用也没有……”唯利是图的岑筠连顺着长沙发倒了下去,一脸委屈地喃喃自语:“既不能联姻又不能当眼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个要供着的菩萨娘娘……”
岑念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家门。
她的脚步比起以往来尤其的慢。
岑念看着前方的平坦的沥青路,却在思考岑筠连刚刚说的话。
岑溪谈恋爱了?
他刚过完22岁生日,一个22岁的男青年,谈恋爱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不舒服的源头来自胸口,岑念找不到理由,再一次将锅扣向窦性心律不齐。
为了培养起能对抗心律不齐的身体,岑念决定今天多跑一千米。
她来到江堤边,以为会见到带着狗儿子的老头,却没想到江堤上空无一人。
老头一般都来得比她早,今天是怎么回事?
岑念按下疑问,先在江堤上跑了半小时,回到两人经常见面的地点时,老头依然不见踪影。
难道是爽约了?
岑念有些疑惑,自称“孤家寡人”的老人又会因为什么事被绊住脚步呢?
怀着疑问,她一边走在临江路上一边不由自主地用视线搜寻身边的信息,忽然,从左手边靠近林荫路方向的一声狗叫吸引了她的注意。
狗叫不一定是老头的狗儿子,岑念犹豫片刻,还是抬脚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荫路的里面是一个还算大的湿地公园,外围栽满翠绿的树木,老头那天吹曲的叶片就是从这些树上精挑细选的,岑念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棕色泰迪在冲着一只博美汪汪大叫,不断向前扑着想要去和它玩耍。
泰迪的脖子上有项圈也有绳子,绳子另一头又套在公园椅椅脚上,它不断前扑却又扑不到,急得团团转。
岑念走了过去,站到博美犬主人的身后:“你好。”
中年女人先是带着疑惑神色回过头来,接着又因为她的脸露出惊艳的目光,她上下打量着岑念,似乎在揣测她忽然搭话的目的。
岑念说:“请问你见到这只泰迪的主人了吗?”
“没有。”中年女人摇了摇头:“你认识他?”
“可能认识。”
中年女人因为这个含糊不清的说法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人了,快半小时了吧……狗主人也没回来,说不定不会回来了,这年头,哪儿都有弃狗的人。”
女人拉了拉她蠢蠢欲动的博美犬,牵着狗往前走了。
岑念犹豫地站在原地。
虽说不能单凭是同一个品种就认定这是老头的狗,但她还是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她检查了它的绳索和项圈,上面都没有它的身份信息,即使想联系狗主人也无从下手。
岑念决定在这里守上一会,看能不能见到泰迪犬的主人。
她等了三个小时,泰迪犬的主人也没现身。
岑念低头看向在她脚边乖乖趴着的泰迪犬,怀疑是否真的如那个女人所说,它遭到了主人的遗弃。
明天老头会来解释今天的爽约吗?
岑念从公园椅起身,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忽然回头看向棕毛的泰迪,它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又黑又亮。
……要是它的主人一直不回来,狗会饿死吗?
应该会在饿死之前被好心人牵走吧。
如果不是好心人,是狗肉店的老板呢?
岑念在心里自问自答,越发迈不动脚步。
她坐回长椅,又等了一小时。
狗主人还是没来。
没办法,岑念只能把绳子从椅脚借下,她握着绳子,泰迪一点没挣扎,乖乖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她,她走一步,它也走一步,她停下,它也跟着停下,让岑念连把它套回去的理由都没有。
岑念叹了口气,认命地牵着狗往岑家走。
她牵着狗进门的时候,小许正从玄关路过,看见岑念牵着的泰迪,发出惊讶的声音:“啊……”
岑念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小许立即上道地捂住嘴,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避免节外生枝,她把狗直接带回了房间。
关上门后,泰迪一点也不怕生,兴奋地在屋子里闻来闻去,然后又趴上她的腿求抚摸。
岑念把它的爪子扔开后,开始头疼了。
“美美?贝贝?花花?豆豆?球球?”她试着念出最常见的狗名,泰迪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难道是洋名?
“ Lucky、Michile、Jack、Coco?”
泰迪翘起腿,开始在岑念面前舔……不提也罢。
岑念打算暂时收留它,如果明天跑步时能见到找狗的狗主人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她也就只能给它找个好人家送了。
岑家是什么地方,她自己吃东西都要留个心眼,侯婉不敢弄死她,弄死她的狗却轻而易举,岑念不敢对侯婉的人品有过高期望。
准备泰迪的吃食不难,有钱人家的狗就算不吃神户牛肉,也吃的是无谷物狗粮,岑念只要从大厨房里找点生肉煮熟后给它吃就好了。
麻烦的是排泄问题。
岑念打心眼里祈祷,泰迪不要兴之所至抬腿就对着她的床柱子来上一泡尿。
不幸之中的万幸,泰迪有着良好家教,岑念出门前喂了它一点熟肉,回来时它也没在屋里干坏事,只是一直刨门想出去,岑念把它带到四楼的小花园里刚放下,它就疯了似的转圈飞奔,接着一跃而上花坛,踩着泥土“大江东去”了。
等它解决完大小便后,岑念看着它在花园里玩了一会。
等到大许打来电话叫她下楼吃饭时,岑念看着花园里一个狗也玩得开开心心的泰迪,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把它关回去。
岑筠连和侯婉平时也不会上四楼,应该没关系。
岑念下楼来到餐厅时,一家人已经全都落座了,除了岑溪。
往常岑溪坐的位置上坐着齐佑,这还是岑念第一次见他留在岑家吃饭。
她入座后,岑筠连开口:“你在楼上做什么呢,这么久才下来。”
“看书。”
“你别老闷在屋里看书了,多出去和人交流,那什么瑞……”
岑念打断他的话:
“瑞大集团的二公子、月桂园集团的小公子——我都拒绝。”
岑筠连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看跳大神的神棍: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岑念无视他的话,自顾自用餐。
岑筠连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关心(未遂)完岑念后,又把如山的父爱对准岑琰珠砸了下去。
他一脸关爱地说:“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那阿布什么的钢琴比赛,还没决定好人选吗?”
“还早呢。”岑琰珠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就像临考前的学生最烦被问“准备得怎么样”了一样,岑琰珠脸上也写着“闭嘴”两个字。
岑筠连的如山父爱没送出去,他感叹一声:
“唉,女儿们都进入叛逆期了,还是儿子贴心。”
岑念问了一句:“哥哥去哪儿了?”
“见女朋友去了吧。”
岑筠连轻飘飘一句话,让桌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岑董,”齐佑小心提醒:“溪少爷和您说过,他晚上要陪张总他们吃饭。”
“哦,好像是……”岑筠连一脸恍然大悟。
侯婉想说什么,忽然因为步行楼梯上传来的奔跑声变了脸色。
不止她,岑念也变了脸色。
“什么东西跑下来了?!”
侯婉话音未落,一只棕色的狗就冲了出来,她的说话声变成了刺破屋顶的尖叫声。
她以难以想象的灵敏程度跳上椅子,转瞬又蹦到了岑筠连坐的椅子上。
“侯婉老子要杀了你……”
岑筠连捂着正在经历不可言说之痛的神秘部位,咬牙切齿地瞪着侯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