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和你说了,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侯婉念念叨叨:“晚上的时候, 我给你爸爸说说, 他不能让岑念去文辞雪那里——一个私生女,跟你上同一个钢琴教室, 她凭什么?!”
“不, 你不要去。”岑琰珠说。
“什么?”侯婉露出诧异的表情,疑心自己听错了:“你别是傻了?难道昨天她帮你弹了一首你就觉得她是你朋友了?你们两个永远不是一路人!你在你爸爸眼里的定位就是音乐才女,要是连音乐这一块都被岑念比下去了——你觉得你在你爸眼里还有多少价值?!你爸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什么锅配什么碗——你是什么价值他就给你什么价值的待遇!”
“我知道!”岑琰珠甩开侯婉紧握的手,声音因为激动猛地拔高了:“我都知道,但是我不在意!你总是说为我好,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了?你想要的不就是岳尊吗?!”
侯婉也发怒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大小许在争吵刚起的时候就聪明躲上了楼,慢了一步的张嫂被卡在大厨房里,留不敢留, 走不敢走, 只能屏息凝视,希望两个主子没有注意到她在厨房里旁听了整场争吵。
“岳家想要的是岑筠连最受宠的女儿,不是你!”侯婉怒斥道:“别对你爸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只要岳家一句话, 他立马就可以更换和岳尊订婚的人选!”
岑琰珠的双手在腿边紧握成拳,她的胸口急促起伏,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然而她的双唇却紧紧抿着,阻扰着那股快要爆发的情绪。
半晌后,侯婉先低了头, 她软了神色,一脸抱歉地去碰岑琰珠的手。
岑琰珠往后一缩,躲过了她的手。
“琰珠,妈妈都是为你好呀……”侯婉恳求。
岑琰珠定定地看着她,终于开口。
“既然她想去文老师那里上课,就让她去。”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我不需要你在背后暗箭伤人,即使是为了我。”
“我会堂堂正正地打败她,向所有看轻我的人证明我的实力。”
开往岑氏的迈巴赫里,齐佑坐在驾驶席专注驾驶,岑筠连和岑溪各坐后排一边。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岑筠连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打破缄默:
“岑念有没有告诉你,她是什么时候学习的钢琴?”
“没有。”岑溪望着窗外的毛毛细雨,神色漫不经心。
“奇怪,我听说的是这孩子笨手笨脚学什么都不行……”
“聪明的孩子不好吗?”岑溪说:“你更喜欢九科平均分不过三十的女儿?”
“……说的也是。”岑筠连笑了出来:“还是现在的好。”
谈话沉默了两分钟后,岑筠连说:
“你对岑念怎么想的?”
“怎么想?”岑溪笑了,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爸,你这话没头没脑的,让我怎么回答?”
“昨天的话你是认真的?”岑筠连问:“你真的不用她去联姻?”
“岑家什么时候到了必须要用女儿去联姻才能延续下去的地步了?”
岑筠连将他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然而那固若金汤的微笑下究竟在想什么,他依然一无所知,无从猜测。
岑筠连收回视线,看向奶咖色的车顶,眼中露出一丝可惜。
“不联姻的话,她们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岑筠连等了一会,岑溪都没有说话,他转头看向岑溪,说:“你会不会觉得爸爸狠心?”
“不会。”岑溪答得很快,让他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岑溪笑着转过头,说:“做大事的人,最忌心软和愚蠢。你对棋子狠心,有什么错?”
“你说得对……”岑筠连松了一口气:“还是你懂爸爸。”
他看了眼前方的主后视镜,齐佑目不斜视地注视马路前方,对他们的对话没有丝毫表情反应,齐佑为他服务二十几年,岑筠连虽然觉得他木头木脑,办事不聪明,但对他人品的基础信任还是有。
他也不避讳齐佑的存在,说道:“侯婉能进岑家,完全是因为她生的是女儿,也是因为她生了女儿,所以进岑家的是她,不是赵素芸。”
他叹了口气,表情遗憾:“早知今天,当初就该娶赵素芸了,岑琰珠虽然也不错,但还是岑念作为婚生子的价值更高。念念现在什么都好,就是身份上差琰珠一头……对了,你回国至今,侯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小动作?”
后视镜里的齐佑很快地看了眼岑溪。
“侯阿姨很安分。”岑溪说。
“那就好,如果她敢做什么,你不用顾忌我。”岑筠连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侯婉脑子不聪明,但是胆子小,量她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胆子小?”岑溪看着车窗上的男人,讥讽地笑了笑。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侯阿姨不像是个胆小的人。”
“你别看她面上鬼精鬼精的,都是说得厉害,你还没见过厉害的主母……她要是那种人,我压根不会让她进门了。”岑筠连不以为意:“她在岑家就是个摆设,你给她基本的尊重就够了,那两个妹妹,我原本是打算给你巩固地位用的,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再看吧——不过你放心,你自己的婚事爸爸不会插手。”
岑筠连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认真,这些都是他早就打算好了的事:
“只要你不去给我找个不干净的女人回来,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也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爸爸对儿媳只有一个要求,想要进我岑家的门,必须真心爱你,不够爱你的,我绝不同意。”
岑筠连把手放到岑溪身上,握了握他不知什么时候觉成拳的左手。
“你在爸爸心里是最重要的,其他人拍马都赶不上,爸爸以前亏欠你很多,在你小的时候没有尽到一个爸爸应尽的责任……我一直很愧疚,以后我会想办法弥补你的。”
岑溪什么话都没说。
半晌后,岑筠连失望地想要收回手时,岑溪反手握住了他。
他没有看他,只是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谈什么亏欠?”
岑筠连感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银色迈巴赫在公司气派的大门前停下,齐佑快步下车,为安坐在座位上的岑筠连拉开车门。
两人下车后,故意板着脸的岑筠连带头走进大门,岑溪跟在他的身后,齐佑望着两人的背影,看着他们走进电梯后才坐回了车里。
电梯缓缓上升,最后在顶层的第48楼停下。
两人步出电梯,岑筠连拍了拍岑溪的手臂,转身走向左方的董事长办公室,岑溪转头,大步走向右方的总裁办公室。
两人逆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远,直至缓缓关闭的门扉夹断彼此若有若无的联系。
这间总裁办公室,岑溪搬进来还没有一个月,从影响集团策略的总经理到掌控集团决策的总裁,岑溪的升职速度就算放到一众二代中也如火箭蹿升。
这一切,都要感谢岑筠连一时头脑发热,点燃了和青山集团之间的导火线。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更大的利益舍弃更小的利益,这不对,但是也没有错。
错的是他的愚蠢。
岑溪面无表情,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一张消毒湿巾,轻轻擦拭着他的左手。
这只手修长白皙,一看就没有受过体力活的磋磨,像是某位富家少爷所拥有的,无忧无虑的手。
然而所谓富家少爷的无忧无虑,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没有享受过一天这样的时光。
他曾多么希望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有一对普通的父母,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他多么希望,能普通的长大。
他的手指虽然没有在生活的压迫下长出厚茧,但他的心灵已经在千百次磋磨后长出了足以作为盔甲使用的厚痂。
现在说愧疚,已经晚了。
他所想要的未来,现在才刚开始。
傅家,只是开始。
十多年的筹划和努力,为的不是世界的繁荣和昌盛。
他要见到高楼栋栋坍塌,他要见到烈火熊熊燃烧——
他要见到,逃脱裁决的恶鬼重回地狱。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岑溪将擦手的湿巾扔进垃圾桶。
他面无表情,眸光冰冷。
廉价的愧疚,送迟了,他已经不需要了。
趁着早会过后最长的一次课间休息,岑念添加了文辞雪的名片。
几分钟后,文辞雪就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岑念表明身份后,开门见山地询问了文辞雪钢琴教室的地点,两人约定在周三晚上相见,地点就在位于市中心的一座写字楼里。
和文辞雪敲定见面时间后,岑念心里也放下了一件大事,轻松不少。
放学后,她一如往常地坐着摇摇晃晃的校车回到家,开门后却没有向以往那样立即换鞋。
她望着玄关处整齐摆放的一男一女两双老式皮鞋,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谁来了?
她步入客厅,客厅里空荡荡的,丝毫没有客人来访的迹象。
一阵脚步声楼梯上轻快响起,小许哼着小曲一脸高兴地跑了下来,看见岑念,她笑着说:“呀!二小姐终于回来了,你快上楼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
“这个要保密——”小许嘿嘿笑着:“你上去就知道了。”
岑念抱着疑惑,乘电梯来到四楼,刚出电梯就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岑溪卧室中传出。
“念念有你这个哥哥照顾,我们一点都不担心了……”
她一愣,接着加快脚步走到了岑溪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