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芸一愣。
“你不用担心说什么我会生气, 我不会。”岑念冷静地看着她:“我希望我们能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赵素芸表情有些慌乱, 无处安放的双手松开又折叠, 眼神也四处飘忽着,似乎是在寻找万金油的说辞。
岑念先说:“我先向你道歉,有的时候,我的无心之语可能对你造成了伤害……对不起。”
“念念……”赵素芸不安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神色悲喜交加:“妈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是我和你沟通得太少了……”
赵素芸脸上的小心翼翼就和岑筠连面对岑溪时露出的小心翼翼如出一辙。
他们都做了错事, 所以心怀愧疚, 岑念想知道,这件错事是什么。
“你知道我之前生气的原因吗?”岑念说。
赵素芸沉默半晌,神色黯然地说:“知道……你恨我让你成为私生女, 你恨我丢下你一人出国,你恨我强迫你离家去你父亲那里……”
岑念知道她们母女关系不好,却没想到赵素芸在描述原身对她感情的时候, 居然用上了“恨”一字。
“你知道三年前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岑念问。
“三年前?”赵素芸想了想,露出愧疚的表情:“你发生什么事了?”
看来她并不知情。
“有一次,生了场小病。”岑念随口编了个理由:“病好后很多事情都想通了。”
赵素芸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是你闹着不肯去学校的那一次吗?”
“……具体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 是个春天……好像是刚开学不久, 没错,就是2月份的时候。”赵素芸肯定地说:“你外婆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劝你, 可是你不接我电话——把我都急得打算回国了, 没想到几天后, 你外婆又告诉我,你已经去学校了。”
岑念还没说话,赵素芸又接着说:“那次,不是生病,是你装病吧?”
岑念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听说你们隔壁班有个女孩跳楼死了,就在你们学校跳的楼……你是不是因为害怕才不愿去学校?”
岑念想起日记本上破碎的只言片语以及频繁出现的“我很害怕”,点了点头。
“世事无常……现在的孩子压力也大。”赵素芸叹了口气,看着岑念说:“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走极端,记住,妈妈送你去岑家,是希望你进入上层圈子,但如果进不去,妈不会让你削减脑袋去挤,你就退回来,不管怎么样,你还有妈妈和外公外婆在你身后,当初你出生时,你那薄情寡义的爸还给了三套东区的房子,现如今——不值四千万也有个三千万,妈都给你留着……”
“既然有这么多钱,”岑念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还要出国赚钱?”
赵素芸眼神开始闪躲。
岑念明白,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赵素芸有了这三千万,还想找下一个三千万。
人各有志,她没有资格随意抨击他人的选择。
“你过得快乐吗?”她问。
赵素芸这次依然说不出话来。
岑念明白了,她说:“我会尽量让你早些退休。”
赵素芸原本以为会迎来一场争吵,听到岑念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什么退休呀,你这孩子,真傻!快吃点心吧!”
话虽这么说,赵素芸脸上却是浓浓的幸福。
她不反感自己的提议,很好。
岑念想,只要她不是热爱这个职业,她就有信心赚到她满意的钱,让她早日过上悠闲快乐的退休生活。
“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岑念说。
“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答应你!”赵素芸忙说。
“我希望你的工作对象是单身人士。”
“你想哪儿去了……”赵素芸脸上一红,说:“妈妈在国外做的是看护工作,你不是知道么,妈妈生你以前一直在医院做护士,现在也只是重操旧业而已。”
“那更好。”岑念说。
赵素芸的职业原来是护士,是她想多了吗?
陪着赵素芸在外面逛了一天后,她依依不舍地把岑念送回岑家门口。
“不用送了。”岑念从的士下车后,转身拦住了也想跟着下车的赵素芸:“这里不好打车,你走吧。”
“念念……”赵素芸抓着车窗边框,红着眼睛,哽咽着叮嘱道:“妈妈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这个家里值得相信的只有岑溪,只有你哥哥,你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赵素芸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岑念转身走进高耸在天空下的复式别墅。
一楼的琴房里传出磕磕绊绊的琴声,这一次,岑念选择了上前敲门。
“我说了练琴的时候不……”
“是我。”
过了半晌,里面才传来警惕又狐疑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岑琰珠没有来开门,岑念也不想见到那张紧皱眉头,充满怀疑的脸。
她敲门,只是想说一句话:
“舒曼的abegg变奏曲中半音阶的指法可以让你在保证准确度的前提下提升速度。”
“……”
门里鸦雀无声。
岑念也没指望她会说什么,岑琰珠没有恼羞成怒已经是她设想中的最好结果。
她不等岑琰珠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琴房门前。
原著有真有假,而她不是万能的神,无法站在高处就分辨真伪。
既然无法分辨真伪,那就推倒所有旧的印象,像从未了解过一样,重新初次相识。
岑琰珠作为钢琴艺术生,舒曼的半音阶指法她肯定知道,没用只能说明她想保持原曲的百分百纯正。
然而在无法兼顾速度和准确率的情况下,即使勉强用上了李斯特的指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到底怎么抉择,留给她自己决定吧。
悠闲的周末转瞬即逝,第二天,岑念迎来了4月考试周,这是4月最后一周,也是举行月考的日子。
最先考的是数学,王森林从迈进11班门槛起就黑着一张脸,他的绿豆小眼在班上凌厉地扫来扫去,希望逮到一个撞上枪口的傻子——11班没有傻子,大家都知道王森林卵足了劲想收拾他们,即使在答题卡上乱写一通也没人试图在老虎头上撒野。
考完数学后,大家紧张的情绪依然没有过去,在去食堂吃饭的一路上,岑念都能听到周围的议论。
作为上一期的年级第一,岑念的周围门庭若市,尤东哲等人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又是对答案又是问问题,惹得诸宜在一旁不满地敲盘子:
“喂喂——你们再这样我就要替念念收费了!”
好不容易驱散了周围阻碍岑念吃饭的因素后,诸宜又凑了过来:
“傅芳丽连这次月考都没参加,我看她是真的要退学了。”
“嗯。”
吃完饭后,岑念回到教室,其他学生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下午语文考试要用到的书本,只有她一人悠然地望着窗外神游太空。
旁边的邬回在教室里也是特立独行的一人,他的好朋友庄辉都忙着赶制小抄,他却什么都不做,倒在桌上闷头大睡。
岑念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看了眼,是赵素芸发来的信息:
“妈妈走了,考试加油。爱你宝贝,喜欢什么就买。”
还有一条银行的到账短信,金额是三万人民币。
岑念给赵素芸拨去电话,对方已关机。
她想了想,短信回复:“谢谢,一路顺风。”
一周后。
周一的早会上,陈文亮又在慷慨激昂地讲述参加学科竞赛的好处:
“同学们一定要把握住竞赛的机会,才能从竞争残酷的高考大军中脱颖而出……我们六中已经把所有你需要担心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拼一把,啊?远的不说,你们看看其他学校今年的新生,京大附中,文瑾——知道吧?号称行走的百科全书!人家为什么有这个称号?参加竞猜节目得来的!再看看南大附中——成言,去年的全国中考状元,人家愁上好学校吗?不愁!人家也要参加学科竞赛!这就叫上进心!京大附中的魏昊霖就更不用说了,那是神仙人物,你们都知道……所以说,这些都说明了什么?!”
陈文亮用他永远的结尾词作了苦口婆心的总结:
“这都告诉我们,人要拼搏啊……”
总算,像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早会结束了。
高一11班的学生和1班的学生走得不相上下的快,特别是原本就在末尾的11班,学生们的步速快到像是在参加竞走。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第一时间看到公告栏上新张贴的4月月考成绩上,年级第一的归属是否有所变化。
作为当事人的岑念不慌不忙,任庄辉催促也不加快速度。
“皇帝不急太监急!”诸宜瞪了他一眼:“不是第一天就要塌下来了吗?”
“哎呀!你这个学渣——我先走一步给你们作哨兵了!”庄辉急急忙忙地冲到了队伍最前端。
邬回看了岑念一眼,有些局促。
诸宜白眼一翻:“想去就去呗,你还看什么脸色……”
邬回脸上一红,狠狠瞪了诸宜一眼,说:“我早晚要把你打安静……”
“快滚!”诸宜瞪眼。
“好男不跟女斗……”邬回转身走了。
岑念走进教学楼的时候,周围的学生都朝她投来了各异的目光,公告栏前围着许多1班和11班的学生,单从他们脸上截然不同的神色,岑念就知道了4月月考的结果。
“岑念怎么可能又是年级第一?!”
高一年级教师办公室里,雷鹏翔正在向王森林抗议:
“王老师,您忘了她以前的成绩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考年级第一?第一次算她走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拿到第一,这一次怎么可能又——这——我不相信!”
雷鹏翔在年级排名前六,又是他手下除柯杰外数学竞赛的得力干将,王森林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他抱怨,后来越听越烦,直接把手中正在批改的数学试卷砸到了桌上。
砰的一声,雷鹏翔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没了声响。
“难道我愿意看到她坐上年级第一的位置吗?”碍于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存在,王森林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考试的时候你以为我没盯吗?不是我的数学我也从11班窗前’路过’了几十次!”
“那……”雷鹏翔露出狐疑的表情。
“她没作弊!至少没被我逮到作弊!”王森林怒声说。
就连岑念的数学试卷他也一字一句甚至一个符号地慢慢批改,能扣的分都扣了,他瞪大了眼睛再找上十遍,也再找不出一个扣分点!
他就差毛遂自荐去帮其他科的老师改试卷了!
“可是武君君她……”
“我正想说武君君!”王森林怒了。
他不提这一桩还好,一提王森林就鬼火冒。
“她最近在搞什么名堂?!我看了她的几科试卷,好几个丢分的地方都是因为粗心大意,我看她是不打算要回年级第一这个位置了?!你把她叫来,我要和她说道说道!”
雷鹏翔一听王森林要叫武君君,慌了,连忙说:“王老师,我看武君君同学因为岑念的事也挺难受的,她丢了第一,最难受的就是她了,出错也是因为这件事吧……您还是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自己调整一下心态吧,您要是再批评她,我看她真的会承受不住……”
“我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你告诉她——下个月的月考要是成绩再退步,别怪我请她家长。”王森林沉着脸说。
雷祥鹏没把岑念拉下水,反而给武君君惹上麻烦,他怀着一肚子无名火走回了1班教室。
他径直走向了坐在第一排看书的武君君。
她面前放着英语书,上面的页数和他离开时一样,这么久了,她连页都不翻,看的什么书不言而喻。
雷鹏翔越发恼恨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如果岑念没有抢走武君君的年级第一,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尽管雷鹏翔还没有和岑念说过一句话,但她在他心中,已经排得上数一数二的讨厌人物。
在雷鹏翔为武君君忧思忧虑的时候,11班是一片庆典气氛。
他们这些学渣天天被王森林挑刺,被其他班的学生看不起,现在年级第一就出自他们班,还有比这更响亮的打脸吗?
全班唯一一个忧心忡忡的人是年级第一的同桌。
邬回坐在岑念身旁,心情复杂地看着尤东哲等人把她簇拥起来问东问西,而他们问的那些问题——他一个都听不懂!
他和岑念一周还说不到十句话,尤东哲一天说得就比他一周多!
真是气死人!
不就是数学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他就——他就——
邬回咬牙拿出数学书。
大不了,他从现在学就是了!
庄辉和同桌的男生因为一个玩笑哈哈大笑,笑到直不起腰,他刚刚转头想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他最好的狗友,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邬回紧皱眉头对着数学书奋笔疾书的样子。
“……”
庄辉的腰被瞬间吓直了。
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吗?
因为刚刚度过考试周的缘故,同学们都很是兴奋。
热热闹闹的一上午过去后,放学铃声响起,比平时更震耳的脚步声在几秒后不约而同从各层楼响起,半分钟不到的时间,一大群学生从教学楼里蜂拥而出,向着食堂浩浩荡荡奔去。
邬回的小弟已经跑在最前面为老大占位排队去了,岑念四人得以慢悠悠地走在队伍最末。
“好不容易又活过一次月考,晚上我们去哪儿玩吧?”庄辉提议道。
这个提议马上得到诸宜的拥护。
“对了,上次我们不是说去club吗?”诸宜说:“念念呢?你不会又和哥哥约好了吧?”
“没有……”
岑念想说没有约,诸宜已经自动理解成了要加入。
“放学你先回去换衣服,八点我来接你——记得穿成熟一点!”诸宜说。
……穿成熟一点,是怎么个成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