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放着几本几乎全新的教材,岑念在桌前坐下后, 打开了右手面的第一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几支笔, 两个薄薄的笔记本, 岑念拿出来翻了两下, 里面只有无价值的涂鸦。
她把笔记本放回原处时, 本子撞到了藏在角落的什么东西,岑念顿了顿,伸手往最里端摸去。
她摸出了一包开封过的, 仅剩一根香烟的烟盒, 在那根孤零零的香烟旁边,还有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岑念皱着眉头, 再往抽屉里摸了摸,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当她正要收回手时,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在抽屉里翻过手掌,手指贴向顶层仔细摸索。
她摸到了一个大拇指那么厚的本子, 略一用力,本子就落到了她的手里。
岑念拿出那个纯黑色的本子放到桌上。
它在这间粉色调的房间里黑得十分突兀, 不用翻开, 岑念也能猜到用这种方式藏起来,色彩还这么沉重的本子里, 写的肯定不是少女春心。
“念念, 出来吧, 我们走了——”赵素芸的声音打断了她刚要翻开黑色本子的手。
岑念犹豫了片刻,拿起本子出门,将黑色本子放进了岳尊送给她的VCA纸袋里。
也许这个本子会解答她的很多疑惑。
“念念,过来和外公外婆说再见——”赵素芸在玄关喊着。
岑念走了过去,向两位对她依依不舍的老人告别,跟着赵素芸走出了赵家。
赵素芸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将她带到了上京市最繁荣的中心商业区。
“你的护肤品差不多要用完了吧?”
“还有。”
“我记得你差不多就这个时候该用完了呀?”赵素芸露出疑惑表情。
“哥哥送了我一套。”岑念说。
“原来是这样……”赵素芸一脸欣慰:“你哥哥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岑家你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尽管如此,赵素芸还是拉着她直去商场一楼的资生堂柜台给她买了一套护肤品。
“妈去结账,你在这里等着。”
赵素芸拿着票前往收银台,回来后就看见资生堂柜台前没了人。
她心里一急,找到正在装袋的柜姐,问:“不好意思,刚刚和我在一起的女儿呢?”
“你去结账后她也就走了——”柜姐有些愣:“我以为她跟着你一起去了呢。”
“……好,谢谢……”
赵素芸接过柜姐递来的纸袋,掏出手机给岑念打去电话,没一会,电话打通了:
“念念——”赵素芸开口就问:“妈妈结完账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大门这里。”
赵素芸了解岑念方位后,连忙保持着通话状态,提着资生堂的纸袋匆匆往商场大门走去。
走近了,赵素芸终于看到女儿的身影,她的手里也提着一个纸袋,神色平静地望着大门外车水马龙的大路。
“念念,你怎么不在那里等我?”赵素芸快步走了过去。
岑念转身看向她,她也看清了岑念手里提着什么。
“你又去买了CPB?”赵素芸一愣:“你换牌子了?”
“这是送你的。”
岑念递出手里的白色纸袋,赵素芸因为没有预想过的话而愣在原地。
“这……”她看着岑念手中的纸袋,脸上又感动又有些迟疑:“你的零用钱本来就不多……”
“这是我用自己赚的钱买的。”岑念说:“我找到家教工作了。”
“什么家教?要去别人家里吗?”赵素芸吃惊地问。
“是教美国的一个小女孩说中文,在家里打开视频就可以上课了。”岑念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没有点破。
赵素芸这才双手接过岑念递出的纸袋。
“念念拿到的第一份工资就给妈妈买了这么贵的礼物,妈妈很开心……”赵素芸轻轻抱了抱她,声音微微颤抖。
岑念忍着不适站在原地。
等她松开自己时,岑念看到她的眼圈都红了。
赵素芸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笑着眨眨眼,揽住岑念肩膀不让她看自己的眼睛,带着她再次往商场里走去:
“走,妈妈带你去超市买点水果零食——你在岑家有没有好好吃饭?妈妈感觉你又瘦了……”
岑溪打来电话的时候,岑念和赵素芸正在麦当劳歇脚。
赵素芸把她送到约定的地方,趁岑溪还没来,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
“念念,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妈妈爱你。妈妈没什么用,但一定会付出所有让你过上好日子。”
岑念皱眉,刚要说话,岑溪的车已经停在了面前。
“念念,回家了早点睡。”赵素芸帮着把岑念的大包小包放进后座后,站在车窗外对副驾驶上的岑念说。
“你不上车?”岑念问。
“方向不一样,妈妈打个车就好了。”
岑溪劝了几次,赵素芸执意要自己打车回家,岑念只能看着她在后视镜里对着渐渐驶远的布加迪威龙挥手。
“舍不得?”岑溪轻声开口:“你可以在赵家住一晚。”
“不用了。”岑念收回视线。
对她来说,赵家那张床比岑家的床更陌生。
岑溪没有再说什么。
他安静望着挡风玻璃外的夜色,英俊的侧脸如鬼斧神工的杰作,岑溪的手机在扶手盒里一直亮着,上面显示着一个没有储存名字的美国电话。
岑念看了眼岑溪,他一定看见了手机上的来电,但是他丝毫没有接起电话的样子。
岑念没有多管闲事,两人之后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
她被叫醒的时候,发现布加迪威龙已经停进了自家车库,岑溪正坐在一旁笑着看着她。
她脸上一热,伸手去解安全带,结果岑溪连这一步都替她做好了。
“下车吧。”岑溪笑着说。
在岑溪的帮助下,岑念得以带着杂七杂八的一大堆纸袋走进岑家,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佣人房里传出若有若无的电视声。
岑念走到电梯前的时候,又听到了岑琰珠琴房里传出的琴声。
和几天前比,没有任何长进,琴声在同样的地方不断出错,不是跟不上节奏,就是音符弹错。
岑念看了眼透明玻璃上映出的岑溪面容,他神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将琴声入耳。
这么久了,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她为什么没有使用过四楼的那间琴房。
虽然她不善言辞,而岑溪八面玲珑,但他们之间依然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站在四楼的卧室门前,岑溪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微笑着说:“念念,晚安。”
“……晚安。”岑念说。
她刚要转身,忽然被岑溪叫住。
“念念……”他看着她,问出一个岑念始料未及的问题:“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岑念没有立即回答,她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又黑又深,像深不见底的海,没有尽头的夜,她能看到这双眼里自然折射的光,却看不透这双眼背后的灵魂所思所想。
他的笑是伪装,他的散漫是伪装,他的话真假掺杂,这样一个人——
“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岑念说。
“温柔?”岑溪的唇间吐出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意。
岑念看着他不说话,没有一点要更改答案的想法。
如果是刚穿来那时的她,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质疑骄傲是否变质为傲慢的一天,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想要让他人开心而赠人礼物的一天,一定想不到她会对一个相识不到三个月的人说——
“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不那么尖锐,不那么不近人情,不那么惹人退避的一天。
他们相识不过三个月,却好像认识了好久好久,久到一个眼神,就可以默契横生。
她想要为岑溪做什么,因为他一直在为她做什么。
原来被温柔以待,就会变得温柔,岑念第一次明白这个道理。
“我……”岑念放在门把上的手悄悄握紧了,她故作平静地看着岑溪,问:“我在你眼中,又是什么样子?”
岑溪笑了。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
“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岑溪回到卧室,将外套挂上衣架后,坐到了床边。
他拿出林茵相片旁的那幅画技稚嫩的蜡笔画一言不发地看着,纤长乌黑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眼中的所有光芒。
有多久……没有人说过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了?
“小溪是一个温柔的人……”病中的母亲曾抚摸他的脸颊,眼中露着爱怜和不舍。
不,他不是。
即使他有过温柔一面,也早已在黑暗中磨尖棱角,变成只为刺穿敌人心脏的长矛。
在黑暗中走得久了,他也忘了自己是人是鬼。
她说他是个温柔的人,却不知道,他的温柔是被她的温柔唤醒。
原来他的血液还不算太冷,原来他的心脏也没有完全停止跳动,原来,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还是有一点美好值得去守护。
岑溪握着蜡笔画,就那么向后仰倒在床上。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吊顶,黑沉沉的眼眸像是空洞的隧道,吞噬所有光芒。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它震了很久,在通话自动挂断前,岑溪终于摸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一个说着纯正英文的男声出现在手机另一头:
“目标已经离开警方保护,在一个小时后,她就会登上飞往悉尼的航班,一旦她离开美国境内,我们再想找到她的行踪就难了——先生,是否立即执行计划?”
“……”
“先生?”
“……”
岑溪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拿起了那副展开的蜡笔画。
在蜡笔画的右下角,小画家郑重其事地用两行小字落下他的姓名和祝福:
“周飞,8岁,赠与好心人。”
“我喜欢这个世界,也喜欢你,祝你天天开心。”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画上耀眼的橘红色太阳,他凝固的目光,像是透过那个太阳,在看另一抹耀眼的曙光。
“过去能够改变你,但是别忘了,你也可以改变未来。”
少女清澈微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先生?!”男人忍无可忍催促起第三遍的时候,岑溪终于开口。
他哑声说:
“让她走。”
“什么?”男人的声音充满震惊:“您确定吗?终止计划?我必须再提醒您一次,一旦目标离开美国境内,我们再也不可能从茫茫世界里找到她的踪迹!您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您确……”
“让她走。”
第二次,岑溪的声音已经沉了下来,他平静地说:
“不必再跟着她了。”
“您的订金……”
男人话未说完,岑溪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不到十分钟,又一个来自美国的未记名号码打了进来。
他看了号码一秒,接起了电话:
“……我要走了。”年轻的女声出现在耳畔。
“我知道。”
和平时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漫不经心不同,岑溪此刻的声音冷漠又疏离,仿佛冻结的寒冰。
他拿着手机起身,一边通话一边往卧室里面的浴室走去。
“我要去德国……”女声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你曾经说过……你喜欢德国……”
“你连我的话都要相信吗?”他面无波澜。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女声苦笑一声,开口道:“可能是我晕了头吧,竟然会相信一个没有心的人随口说出的话。”
岑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女声说:“这次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我已经报完我的仇了,希望你能早日报仇雪恨,至于你的身世……”
“够了。”岑溪冷淡开口。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说。
电话挂断了。
岑溪面无表情,取出手机里的其中一张SIM卡,折成两半后投入马桶。
哗哗作响的水流带走了SIM卡,他无动于衷地注视着水流从湍急到平静。
他的心也跟着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