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二天是周三, 上班族要上班,学生党要上学, 昨天刚经历了庭审败诉的宋思琪只想躲在被子里迎来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没来,时间却依然在流逝, 宋思琪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法院留给她的时间只有十天, 最迟十天, 她必须返还违法获取的财物, 并且在社交网络上公开向岑念道歉。

她收的那些财物, 被清查出来的有将近三万, 其中绝大部分是微信红包, 她收到后转头就用了,现在要用什么来补上这个窟窿?

她爸爸已经待业两年,她妈那点工资每个月根本不够, 两年下来,原本的一点积蓄也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她妈妈为了凑够这四万多, 正焦头烂额地四处借钱。

昨天她爸喝得大醉回家, 用挠背的棍子把她抽了一顿,现在她的腿上还留着伤痕。

宋思琪看到镜子里眼睛肿成鱼泡的自己, 更不想去上学。

事到如今,逃学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宋思琪颓废地回到卧室继续躲进被子里。

反正她父母已经没工夫来管她了。

宋思琪蒙着被子默默流泪, 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一切都是岑念的错, 从前她竟然没有发现岑念的心地如此狠毒, 连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肯给她。

宋思琪不愿就这么服输,她绞尽脑汁地想着骗过法院和岑念的方法,想要用微博小号去发表道歉声明。

她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地哭到一点过,觉得半条命都没了,在饥饿的驱动下,她像没神的野鬼一样荡到厨房想要给自己找点吃的。

家里只有在客厅沙发上烂醉如泥的父亲,母亲不见踪影,宋思琪打开冰箱,发现能吃的也只有一瓶喝剩的牛奶。

她拿出牛奶,想要回到房间喝,路过客厅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宋家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一楼,客厅窗外就是居民区小巷,在半开的窗外下,一张盖着红戳的纸张从沙发背后露出一角。

宋思琪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纸张,慢慢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捡起一张纸张,文件抬头写着上京市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两行字。

一共三页的文件,她翻了很久。

手越来越颤。

她起身,带着手里的民事判决书一起走向大门,颤抖的右手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门锁。

她推门而出,走到门外足以容纳一辆小轿车通行的巷中后,慢之又慢地转过身。

难以计数的民事判决书牢牢贴在她家的门上、窗上、墙壁上——

她往小巷前方看去,白色一路蔓延,墙上、电线杆上——

数不清的白色刺痛了她的眼,冰冻了她的身体,宋思琪颤如抖筛,冷到如坠冰窖。

她缺氧的头脑中只剩下一个事实——

她彻底完了。

“你开着门干什么?”宋父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从里走了出来。

他顺着宋思琪的目光回头一看,眉头紧皱,走到墙边揭下一张纸:“这是什……”

他话没说完,就像突然被扔进了真空环境一样,猛地消声了。

他的手也和宋思琪一样,颤抖起来。

他用这双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出了三位数的电话号码。

“我……我要报警!”宋父说。

“他们要是报警呢?”

踩在超速线上行驶的迈巴赫里,岑筠连坐在后座满意地看着手中的一叠照片。

从破烂的宋家到宋思琪就读的九中,一路上都散布着同样的民事判决书。不出半天,宋思琪这个名字就会在那个区域家喻户晓。。

“我咨询了相关律师,判决书基于事实存在,文件上当事人双方的个人隐私也做了相应处理,即使宋家报警,警方也无法认定这是一起对名誉权的侵害。”坐在驾驶席开车的齐佑说。

“要是按贴小广告的来处理呢?”

“我们张贴的时候尽量避开了监控摄像,即使被某个摄像头拍到,我们也做了充足的伪装。退一万步,即使被发现是我们张贴的判决书,也只需要一百以上五百以下的罚金而已。”

“这是罚金的问题吗?”岑筠连冷笑一声。

“……”

“虽然我和那里已经通过气了,基本不会有意外发生,但如果有个万一……”

“那就是我一个人擅作主张为二小姐出气,和岑家任何人无关。”齐佑说。

岑筠连露出满意神色,将照片扔进牛皮口袋里。

“有长进了,这些年在我身边看来还是学了不少。”岑筠连说:“你在我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二十五年了,岑董。”齐佑说。

“一眨眼都这么久了。”岑筠连露出怀念的表情,说:“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块水泥块砸破头了。”

那是岑筠连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惊险时刻。

他做房地产起家,创业初期常常会去工地突击检查,有一次突击检查的时候,差点被从天而降的一块水泥石材给脑袋开花,是不远处的齐佑见到这一幕,眼疾手快地扑倒了他。

“那时候你才二十岁,刚从军队退伍,什么也不懂,我给你钱也不要——”岑筠连笑道:“然后我就想,这小子年轻、力气大,看上去老老实实的,不如收了做个司机。”

提起当年的事,感谢之情久违地涌上岑筠连的心头,他的语气和缓许多。

“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候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也替我做了许多事,身边人谁不知道你受我信任,得我赏识?”

“没有岑董的赏识也没有我的今天。”齐佑恭恭敬敬地说。

“你知道就好……有什么难处也可以直接和我说——对了,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不是还单着?”岑筠连问。

“年纪大了,不想找了。”齐佑说。

“你年纪算大那我算什么?”岑筠连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不孤独吗?你要是有那意思,我给你介绍几个性格不错的姑娘,接触来看看,万一就看对眼了呢?”

“谢谢岑董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能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吧,我现在觉得一个人挺好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去想。”齐佑说。

岑筠连不知被他的哪句话触动,脸上露出一抹夹杂着苦涩的嘲笑。

他低声说:“一个人过也好……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烦心事想,也没有那么多想不通的不公平……”

身后传来的声音低落,似乎还有一丝悲伤,齐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不去窥视后视镜中上司的表情。

“齐佑。”

“在。”

“我给你一句人生劝告,这是我这辈子得出的最大心得。”

齐佑这才朝后视镜里的岑筠连看去。

有钱老男人猎艳通常靠钱,岑筠连是其中的一股清流,作为专属司机的齐佑再明白不过,许多年轻姑娘扑上来不仅为他的身家,更为那张在人群中拔尖的脸。

这个男人已经四十九岁,一张经过精心保养的脸依旧英俊儒雅,就连眼角的细纹也无损他的魅力,反而露着身处上层的成熟男人的风采,无论是对小女生还是成熟女性来说,现如今的岑筠连都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此刻他映在后视镜的那双眼里闪烁着冰晶般的冷意。

“人啊,要爱自己。”他冷冷说:“只爱自己才会没有烦恼。”

齐佑没说话,他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前方。

“岑溪和傅显的饭局是不是明天?”岑筠连问。

“是的。”

“明晚我有什么安排?”

“目前没有安排。”

“张总不是想请我吃饭吗?给我安排上。”

齐佑欲言又止,半晌后,说:“……好的,岑董。”

岑筠连不再说话,冷冷望着窗外,驶向高尔夫球场的迈巴赫中只剩下寂静。

星期五晚上,国典大桥下每一辆飞逝的车里都带着即将迎来的周末的放松和快乐。

一辆飞驰而过的纯黑色豪车里,没有音乐,没有谈话声,只有沉寂的空气在缓缓流动。

布加迪威龙一路疾驰,在一座具象的“龙”型建筑前停下了车。

一个穿着黑白制服的高大泊车员站在侧车门外,在岑溪下车后面带微笑接过了他递来的车钥匙。

岑溪拉了拉胸口的领带,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脚往酒店里走去。

当他来到预定的包房后,包房里还空无一人,他等了十分钟不到,林赞带着三个作陪的生意伙伴来了,在相互介绍后,他们重新落座,继续等着今夜的主角出现。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然而直到快八点,傅显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连林赞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身旁的岑溪依然安稳如山。

“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他在哪儿了?”林赞问。

“不用。”岑溪平静地端起茶杯:“八点他还没来,我们就开席。”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听见了这句话一样,八点整的时候,傅显带着包括他儿子傅立诚在内的四对男女推门走进包房。

偌大的包房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公司里有事情耽搁了,你们没久等吧?”傅显满面笑容,仿佛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已经超出约定一小时。

岑溪和林赞等人陆续起身,林赞笑着说:“公务繁忙——大家都能理解,傅董来了就是面子。”

傅显伸出手,挨个和人握手,仿佛国家领导人驾临一般。

轮到岑溪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岑溪伸手握住那只肥厚油腻的手,傅显笑着看着他,说:“一会还要多和岑总交流交流。”

“当然。”岑溪笑得不辨喜怒。

两人都知道,之前的一个小时空等只是个下马威,真正的重头戏——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