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谢从述让钟献空出一个钟的时间,独身赴简永华的约。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茶餐厅,在香港本地小有名气,从来不缺慕名而来的食客。
司机将车停稳后,谢从述开门下车,钟献事先给司机打过招呼,司机颇有眼力见地主动说:“谢总,我就在停车场等您,有事打我电话。”
谢从述颔首,系上西装扣子,抬头看了眼店门口的招牌,稍顿片刻,垂眸走进去。
茶餐厅一楼有简永华的人,一看就谢从述进来,主动迎上去,态度殷切,带着谢从述上二楼。
谢从述态度冷然,一直走到包间门口,也只是“嗯”了一声。
简永华的秘书敲了敲包间的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轻推开门,转身对谢从述恭敬道:“谢总,您请进。”
谢从述跨步进门,简永华正在亲自泡茶,听见动静,目光也没扫过来一下,只是客气招呼:“谢总来了,久闻大名,请坐。”
秘书轻轻带上门,退出包间,并吩咐服务员可以开始走菜。
谢从述拉开椅子,在简永华的对面坐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随简永华手上的动作而动,沉默片刻,淡声道:“简老板好兴致。”
简永华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这才抬起头,看了谢从述一眼,随后笑了笑,说:“尝尝,今年的新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早在赴约之前,谢从述已经看过简永华的资料,奇怪的是,资料上显示简永华只有一个独子,并且家族旁支也没有温姓。
可简永华却说,温知黎是他的女儿。
只是见个面,简永华断没有为此说谎的必要。
资料是真的,简永华说的也不会有假,所以前后联系,不需要深查多问,温知黎的身份,谢从述已经猜到七成。
左不过又是一桩豪门怨情种下的苦果。
难怪温知黎从来不提及家人。
谢从述端起茶杯浅尝一口,中肯评价:“不错,好茶。”
简永华年过五十,保养极佳,风华气度不减当年,脸上一贯挂着笑,乍一看并无大老板架子,倒像个好脾气先生。
外人评价简氏夫妇性格好,做生意善留余地,在业内口碑好吃得开,看来都是有因可寻。
温知黎和简永华其实长得很像,特别那双眼睛,甚至在眉梢靠后的位置,都有一颗痣,不显眼,但谢从述记得温知黎的所有细节,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
但父女俩性格迥然不同。
温知黎是执拗的,早几年可以说有点认死理,不知变通,但也正是她可爱的一面。
简永华性格里没有这个部分,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被磨平,只剩下俗世圆滑、算计冷漠。
想到这一层,简永华脸上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在谢从述看来都是碍眼的。
简永华当然不知道谢从述的心思,开口与他闲聊,言语之间全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倒是熟稔非常。
“谢总什么时候离港,我安排人送送你,这次你来得匆忙,本该邀请你去家里做客的。”
谢从述却客气有加,甚至算得上是疏离:“简老板说笑了,不必麻烦。”
简永华探完虚实,总算把话题落在正题上:“上次热搜的事情多亏谢总为阿黎处理后续,省了我不少心。”
谢从述捕捉到简永华对温知黎的称呼,深觉可笑:“说来奇怪,从未听阿黎提起过简老板。”
“阿黎跟我不亲近,跟他弟弟走得更近些。”
简永华一句话带过,不想多提自家的事情,继续往下说:“今天约你见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会谢总一声,如果跟阿黎只是玩玩,我建议你们到此为止,这对你们都好,天下女人无数,谢总应该不缺阿黎这一个。”
谢从述懒得兜圈子,直截了当回答:“不是玩玩。”
简永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说:“那看来以后都是一家人,阿黎好福气。”
接着,简永华端着慈父架子,又说:“阿黎这孩子性子冷,她不像她弟弟,情绪都挂在脸上,很多时候她的心思连我都猜不透,以后日子长,你们慢慢磨合,她有什么不讲理不通情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让她改。”
这话谢从述怎么听怎么膈应,什么时候他捧在手上都怕化了的小姑娘,轮得到别人来说三道四了?
谢从述也不怕得罪人,哪怕这个人是温知黎的亲爹,话依然敞开了说:“阿黎没什么需要改的,她如果不讲理不通情了,一定是遇上了没道理可讲、感情冷漠的人。”
“至于性子冷,每个人的热情有限,也不能随便分给陌生人最后冷落了自己人。简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陌生人、自己人。
简永华的笑总算有了一丝裂痕,但声音还算镇定:“谢总似乎对我有所误会。”
谢从述轻笑,反问:“真的是误会?”
简永华说:“我可以解释。”
“我觉得没有必要。”谢从述站起来,准备离开,“如果是误会,我想阿黎会促成我们再见面,到时我一定为今天的所言所为赔礼道歉。如果不是误会,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你的私事跟无须对我解释,我没有兴趣。”
简永华冷声道:“谢从述,你要知道,我是温知黎的父亲。”
“正因为你是温知黎的父亲,我今天才会来见你,不然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也值得我来这一趟?”
谢从述不清楚温知黎以前具体经过什么,但他确定那一定是不好的,他比谁都清楚,原生家庭的伤害有多痛苦,有多难忘。
透过简永华,谢从述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个一言难尽的亲爹。
许是感同身受,站在饱尝父母给的苦果这个角度上,他能理解温知黎。
理解得越多,心疼就越多。
谢从述走到门口,开门之前,似乎想到什么,回头补充:“如果你对阿黎还有一丝父女情谊,在她本人不愿意的情况下,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你以前不拿她当女儿,她今天不认你做父亲,礼尚往来天经地义。你再不甘不愿,你也得认。”
“温知黎这个人,我以后会照顾好。”
说完,谢从述开门离开,在一旁候着的秘书试图跟上去游说,却被谢从述一个冷眼驳回。
“别跟着我,滚。”
秘书一脸尴尬,不敢多嘴,只好硬着头皮说:“那谢总您慢走。”
——
谢从述第二天离开香港,转战帝都,停留三天处理完公务,终于返程。
前一晚跟温知黎视频的时候,谢从述跟她说了今天的行程,温知黎答应来接机,晚上一起吃晚餐。
温知黎兴奋了一整天,掐着下班点离开公司,开车去机场。
刚下机场高速,温知黎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简予池,戴上蓝牙耳机,将电话接起来。
简予池没有任何铺垫,直奔主题:“姐,谢从述上周是不是在香港?”
温知黎放慢了些车速,奇怪地问:“是,怎么突然问这个?”
简予池慌慌张张,语速飞快地说:“爸约谢从述吃了个饭,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刚刚我妈打电话跟我说的,姐,你们没吵架吧?”
温知黎往右变道,刹车踩猛了些,来了一个急刹,她满眼错愕,问:“你说什么?他为什么要约谢从述吃饭!”
“我也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你和谢从述的事情了,不过,姐,我发誓不是我说的!”
简予池害怕温知黎跟上次一样误会,多解释了一句:“你相信我,姐,我真的谁都没说,我妈我都没说,她是今天中午跟爸吃饭才知道的,刚刚电话里还问我你们是不是真的,让我叮嘱你不要吃亏。”
温知黎脑子一团乱,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另外一件事。
“他们吃饭,我的事,谢从述应该全都知道了,对吗?”
简予池小心翼翼地回答:“应该……是吧,听我妈说,那天谢从述是突然离席的,两个人聊得似乎特别不愉快。”
温知黎许久没说话,简予池试图安慰:“说不定他们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才吃饭的,姐,你不要胡思乱想。”
“知道了。”温知黎不愿把情绪发泄在简予池身上,转而说,“小池,我这边有点事,回头再聊。”
简予池忙说:“好,姐,我绝对是站你这边的,说一句话不中听的,谢从述要是因为这点破事儿就瞧不上你,或者跟你分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自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特别好,真的。”
温知黎鼻子泛酸,将手机拿远,深呼一口气后才开口说话:“谢谢你,小池,我知道了。”
简予池心里也怪不是滋味:“谢什么,你永远不需要跟我说谢谢。其实我应该给你道个歉的,姐,我以前很希望你回到简家,跟爸和好,我觉得你回来了,这个家才是完整的,现在仔细想想,是我太自私了,自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但其实我才是最看不清现实的那个人。”
温知黎一怔,过了几秒,说:“没关系,因为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想要的没错,只是那不是我想要的而已。”
简予池道:“我现在不想要这些了,姐,我想要你过得好,过得开心。”
温知黎沉默了一瞬,轻声感慨:“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痛恨跟简家扯上关系,大概是因为简家让我有了你这个弟弟吧。”
简予池在电话那头默默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