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和处方单的信息量还没消化干净,温知黎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人从床上摔下来的声音。
温知黎放下手上的东西,穿过衣帽间,快步走到床边,看见谢从述瘫在羊绒地毯上,被子乱七八糟缠在他身上,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床和墙壁之间的空间很大,竖着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可谢从述偏偏是横着滚下来的。男人手长腿长,再大的空间也显得逼仄,脚踝搭在床边,后背靠墙,头向下耷拉,腿和上半身呈四十五度角。
这姿势光看着就难受,跟一个被高空抛下卡在石头缝里动弹不得的猴儿精似的。
温知黎目测了一下,刚才那声闷响,应该是谢从述的头和墙壁来了一次猛烈碰撞的产物。
幸好地板上铺了羊绒毯,不然这么一摔,翘臀估计都得凹成盆地。
温知黎走过去,半蹲下来,手覆在谢从述的后脑勺上,从左到右滑过去,右上方有个地方更突出,她轻轻一戳,谢从述果然哼哼唧唧了两声。
果然还是墙壁比头硬,这么撞不出个包才怪。
谢从述烧得糊里糊涂,只记得昨晚从蒋意那边回来后就头疼得不行。
蒋意让他少吃点药,能自然入睡最好,不然长期依靠药物,对身体和治疗都没有好处。
谢从述一听会影响心理治疗的效果,回家后愣是硬熬着没吃药,但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药不能吃,他只能喝酒。
最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天一亮钟献就来了,后来家庭医生也来了,谢从述迷迷糊糊被扎了一针,药效上来,又昏睡过去。
卧室的暖气很足,谢从述越睡越热,在床上滚来滚去,他知道自己滚到了床下,可就是不想动。
因为墙壁是凉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烤完正面烤反面,都快烤熟了,好不容易贴上一点儿没温度的东西,他才不愿意挪开。
不舒服就不舒服,总比烤焦好。
烤焦了黑黢黢的,又丑又老,温知黎更不会喜欢他了。
他不能被烤焦。
墙壁靠久了也没有凉意,谢从述打算换个地方继续靠,谢从述睁开眼,看见一张被放大的美人脸,一时没反应过来。
温知黎以为谢从述醒了,把自己的的手放下来,正打算问拿瓶药和处方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你又来了。”
又?
温知黎听得一头雾水,出声反驳:“又什么又,我很久没来了。”
这样蜷着说话也太没形象了,就算温知黎是个幻觉,也不能在她面前失态。
偶像包袱千斤重的小谢努力站起来,帅不过三秒,头重脚轻,身体就往旁边倒。
温知黎眼看他又要撞第二次墙壁,赶紧拉住谢从述的胳膊,把他按在床上规规矩矩坐好。
温知黎用手背覆上谢从述额头,还是烫的,根本没退烧。
谢从述悲从心来,感觉自己怕不是已经病入膏肓。
这次的幻觉怎么比以前的还要真实,以前只有视觉听觉、这次连触觉都有。
他明明没吃药。
没吃药都会产生幻觉,他好绝望。
温知黎让谢从述平躺下来,刚把被子从床下拿起来要给他盖上,人“蹭”一下坐起来,差点把她吓一大跳。
谢从述一脸生无可恋,看着这个幻觉版温知黎有商有量地说:“你别来找我了,医生说了,我看见你不是什么好事情。”
“……”
你是不是烧傻了?
温知黎抓着被子,也不管谢从述是躺着还是坐着,一股脑给他裹上去。
来了来了,那种要被烤焦变成黑炭的感觉又来了。
谢从述一把将被子抖开,一副不肯就范的样子:“我不盖,我热,我要熟透了。”
温知黎懒得跟一个病号计较,重新拿起被子,跟哄小孩儿吃饭一样:“你盖上,捂一捂,出一身汗就退烧了。”
谢从述宁死不屈:“我不,我要是变成黑炭温知黎就不喜欢我了。”
“你贪凉只会越烧越厉害,快点,别作。”
“不行,我不能变丑。”
“睡衣都穿反了,漏风,你还嫌病得不够重?”
“只要我不变丑,她就有可能再爱上我。”
“……”
鸡同鸭讲,不过如此。
谢从述太过反常,好像根本不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温知黎想到那张处方单,疑虑更重,她不懂心理疾病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谢从述到底是什么情况,既然道理讲不通,她索性就不讲了。
“不止,要是你不盖被子睡觉,温知黎也会讨厌你的。”
温知黎说完,屏息观察谢从述的反应,半分钟后,谢从述竟然真的不再闹,乖乖躺下来,主动扯过被子盖上。
“我盖上了,你告诉她,不要讨厌我。”
说着,谢从述又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言语之间尽是小心翼翼,“你一定要告诉她,不要忘了。”
温知黎听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坐在床边,继续跟他聊:“你让我告诉温知黎,那我又是谁?”
谢从述回答得很干脆:“你是幻觉,每次我吃了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能看见你。”
“不过我已经两天没吃药了,为什么我还能看见你?”
温知黎捕捉到关键词,轻声问:“你吃什么药?”
“安眠药,还有辅助治疗的药。”
“什么治疗?”
“心理治疗。”
“为什么要做心理治疗?”
“为了跟温知黎在一起。”
温知黎没想到还跟自己有关系,忙追问:“你生了什么病?”
跟一个幻觉聊天没有心理负担,谢从述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恐婚,不过我觉得丢人,一直跟别人说我是不婚主义,这样比较酷。”
恐婚。
继上次谢从述在电话里提到结婚之后,温知黎又成功被他震惊到了一次。
温知黎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恐婚?”
谢从述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甚至很抵触:“你一个幻觉懂什么,不要过问人类世界的事情。”
“……”
温知黎着急到不行,但又不能跟谢从述生气。
沉默片刻,温知黎换了好几个问题试图套话,皆以失败告终。要不是谢从述还在说莫名其妙的话,她真的要怀疑他只是在装傻耍她玩。
谢从述聊着聊着又困了,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温知黎:“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要快点好起来。”
问也问不出结果,温知黎选择放弃,让他好好休息,拿上那个药瓶和处方单,轻手轻脚退出房间,走下楼。
——
谢从述的烧还没退,温知黎怕他越烧越厉害,给钟献打了一个电话,让他联系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家庭医生来得很快。
他给谢从述做了一个简单检查,又打了一针退烧针,说问题不大,明早应该就可以退烧,温知黎听完才放下心来。
家庭医生离开后,温知黎想到谢从述之前那个状态,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决定多留一会儿,看看情况再说。
温知黎坐在沙发上,盯着那张名片发呆,一肚子疑虑得不到答案,这种感觉很糟糕。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温知黎拿过手机,拨通了名片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入耳是一个温和男声:“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温知黎挺腰坐直,心里有些忐忑,简单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蒋医生您好,恕我冒昧打扰。我是温知黎,是谢从述的……朋友,我在他家里看见了您的名片,他的精神状态有些奇怪,我怕他出事。”
蒋意听见温知黎的名字惊吓了一瞬,转而恢复平静:“原来你就是温知黎。”
温知黎一怔:“蒋医生您认识我?”
蒋意笑道:“听从述提过你。”
“他是在您那边做治疗吗?蒋医生,谢从述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不好意思,事关病人隐私,我不能透露。”
蒋意停顿几秒,又补充:“温小姐你可以问问从述,我之前建议过他将实情告诉你,他执意不肯,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他而言,你才是最好的医生。”
温知黎点头应下:“好,谢谢您蒋医生。”
“不客气,应该的。”
——
谢从述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对于长期失眠的人来说,能睡个完整觉比什么都开心。
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七点,谢从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身上也舒服不好。
被套睡衣都是汗,谢从述自个儿都嫌弃,起床直奔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套上浴袍出来,谢从述脑子完全清醒,这才注意到家里的变化。
从国外回来后,谢从述去蒋意那边做了一次心理治疗。
治疗效果不尽如人意,他焦虑不安,只能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最后身体吃不消,垮了。
在家闷了两天,生活被他过得一团糟,家里也乱得跟狗窝似的。
结果一觉醒来,狗窝都变金窝了。
谢从述努力回想昨天的事情,除了屁股挨了两针和又看见了幻觉,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能是钟献叫人来打扫的吧。
谢从述没有多想,吩咐二布叫餐,准备下楼吃饭。
客厅的落地灯亮着,谢从述顺着光线看过去,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
温知黎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自己的白色羽绒服,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连眉头都紧拧着。
谢从述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幻觉,一巴掌拍向脸,他“嘶”了一声,觉得疼。
居然不是幻觉。
谢从述瞬间傻了,慢吞吞地走过去,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温知黎的脸。
嗯。软的。
还挺热。
是真的温知黎,不是幻觉。
温知黎在他家里,在他眼前,近在咫尺。
谢从述扯过旁边沙发上的睡眠毯,打开给温知黎盖上,毯子刚碰到她的肩膀,温知黎突然惊醒。
四目相对,谢从述扔下毯子转身就想走,温知黎坐起来,出声叫他:“烧退了吗?”
谢从述内心慌得一批,“嗯”了一声,脚步未停:“退了,我叫了餐,一会儿到。”
温知黎憋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爆发,她声音骤然拔高,听起来有点凶:“谢从述你站住,再走一步试试!”
谢从述停下来,拼命回想自己昨晚是不是没有做人,对温知黎行了什么禽兽之事。
温知黎走上去,逼谢从述正视自己的眼睛,又无奈又生气:“你昨晚都那样了,你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
都、那、样、了。
谢从述心如死灰,脸色惨白:“你一晚上都在这里?”
温知黎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说:“不然呢?完事都快十二点了,我哪里还有力气,你以后放纵也有个度成吗?算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
毕竟公寓太大,打扫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以后她再母爱泛滥做田螺姑娘,她就是狗。
完事。
放纵。
最……最后一次。
谢从述:“……”
嗯。
烧退了。
人睡了。
他凉了。
还复个屁的合。
作者有话要说:荔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打扫了一个卫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