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姑侄俩深谈之后,谢斯若私底下开始为谢从述联系心理医生。

谢从述身份摆在这里,心理治疗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

谢斯若特地找了自己的高中同学蒋意给谢从述做治疗,老同学知根知底比较放心。

蒋意人在国外做交流,商量之后,谢斯若跟他约了下个月的看诊时间。

十一月初。

下班后,谢从述让钟献推掉了所有应酬,开车去私人诊所跟蒋意见面。

谢斯若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提前在诊所等谢从述。

谢从述停好车开门进去,谢斯若在办公室跟蒋意闲聊,看见人来,站起来跟他介绍:“小九,这是蒋意蒋医生。”

谢从述微微颔首,伸出手打招呼:“久仰大名,蒋医生。”

蒋意伸手回握,笑起来很亲切:“从述你好,常听你姑姑提起你,果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一番寒暄之后,谢斯若主动离开办公室,把空间留给二人,顺便带上了门。

蒋意给谢从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跟寻常聊天差不多:“你的情况你姑姑简单跟我说过,今天是第一次治疗,我们放松一点,随便聊聊。”

谢从述倒是不紧张也不排斥,只是着急:“不用,你看怎么成效快就怎么来。”

蒋意扶了下眼睛,靠着椅背看他:“能告诉我你这么急于求成的理由吗?”

谢从述没办法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坦诚相待,哪怕他是一个心理医生。

谢从述也不想说谎,最后选择拒绝:“我不想说,我只想快点好起来。”

蒋意换了个角度跟他交流:“对于婚姻,你是不屑,觉得它可有可无,还是恐惧,避之不及?”

谢从述沉默许久,轻声说:“……恐惧。”

蒋意继续问:“如果用三个词语来形容婚姻,你觉得是哪三个?”

谢从述脑子闪过许多旧时与父母生活的画面。

谢谦来和妻子夏雨竹是商业联姻,婚后没多久,夏雨竹怀上了谢从述。

夏雨竹临盆前得知谢谦来在外面养女人的消息,一怒之后导致早产,险些一尸两命,身体养了整整一年才恢复。

恢复之后,夏雨竹心灰意冷,也开始在外面玩,夫妻俩开始为对方乐此不疲带绿帽的生活。

当然,双方父母是不会知道的。

夏雨竹和谢谦来一直都是长辈面前的模范夫妻,恩爱有加。

谢从述从有记忆开始,父母要么长期不在家,只要在家就是吵架打架,然后各自摔门离开,留下的残局都交给佣人来收拾。

家里佣人把谢从述照顾得极为妥帖,但没有一个人会跟他好好说话,永远都冷冰冰的恭敬姿态。

上学之后,连谢从述都不爱回家,每天跟一帮发小在外面玩,玩累了就直接睡在朋友家。

在十四岁之前,谢从述只知道自己父母感情不好、貌合神离。

他的家就像冰冷的空壳,但好在还完整。

只要完整,他就不会无处可归。

直到生日那天,谢从述的三观被父母亲手捏碎。

一大早起来,先是看见二楼走廊散落一地的衣物。

谢从述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儿,青春期多多少少对那档子事儿有些了解。

谢从述走到卧室,门没关严实。

他走进去,看见自己的父亲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在睡觉,空气里残留的旖旎气息令人作呕。

谢从述站在门口看了半分钟,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安静度过那半分钟,还没扑上去对这对狗男女发疯的。

那一定是他这辈子脾气最好的时刻。

谢从述最后用手机拍了照,然后退出房间,拨通了夏雨竹的电话。

他迫切想要听听妈妈的声音。

他迫切需要一个声音来提醒他,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是有底线的。

接电话的人却不是夏雨竹,是一个陌生男人。

谢从述靠着墙,好似有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尾,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发抖:“我找我妈。”

陌生男人拍了拍枕边的夏雨竹:“你儿子找你。”

说完,男人也觉得不太对,不忘给谢从述多余解释一句:“小九你别误会,我是你徐叔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

夏雨竹接过手机,大清早被扰了清梦,颇为不耐:“小九什么事,卡里没钱了?”

谢从述眼神冰凉,渐渐变红,声音好像是从嗓子眼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吗?”

夏雨竹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以为是自己太久没回家,青春期少年在闹情绪,好言好语敷衍:“当然知道了,晚上不是定了酒店给你庆祝吗?妈妈给你买了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晚上再——”

谢从述哑声打断,太阳穴跳得厉害,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快要爆炸。

“你不知道。”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夏雨竹一怔:“小九你怎么了?”

谢从述挂断电话,手机被他摔下楼,屏幕砸了个粉碎。

谢从述回到房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一大早经历的这一切,觉得自己身体流的血都是脏的。

原来他连一个空壳都守不住。

这里家表面光鲜,里面早已腐败不堪。只有他还拿家当宝,指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晚上,谢家在五星级酒店为谢从述办了个生日派对。

名为庆生,实则是个商业名流应酬的高级场合,连谢从述都是这场派对的陪衬。

夏雨竹挽着谢谦来的手,在派对上应酬,不少人都说他们是神仙眷侣、恩爱夫妻。

派对结束,谢家人在包间为谢从述吹蛋糕。

生日快乐歌结束,夏雨竹走过来搂住儿子的肩膀,轻声问:“许个愿吧小九,想要什么爸妈都满足你。”

谢从述任由蜡烛燃烧,毫无动作,表情麻木。

谢谦来忍不住训斥:“浪费大家的时间,谢从述你的教养都去哪了?”

谢从述倏地笑起来,看向自己的父母,反问:“我想要什么你们都满足我?”

夏雨竹好脾气哄着:“是啊,小九你可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呢。”

谢从述将夏雨竹的手拿开,随手抄起一张凳子,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亲手将蛋糕和餐车砸了个粉碎。

谢谦来气急,当众给了谢从述一耳光:“谢从述你在疯什么!”

谢从述舔了舔嘴角的血,憎恶地看着谢谦来和夏雨竹:“我想要你们离婚,别一边出轨一边演恩爱夫妻,你们不嫌恶心我他妈都嫌恶心!”

“还有我,我真的是你们的孩子吗?我是不是压根不姓谢,我到底是你们跟谁生的野种?不如趁着今天我生日,让我彻底认祖归宗!”

全场哗然。

夏雨竹试图上来牵谢从述的手,谢从述却连退好几步,视她如肮脏物件:“别碰我,这辈子能成为你们的儿子,是我最大的耻辱。”

谢谦来一向好面子,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亲手推到耻辱柱任人打量。

“谢从述你真的翅膀硬了,真以为你今天生日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谢谦来扯开领带,挽起衬衣袖,往谢从述那边走。

谢从述面无表情地瞪着他,脱下西装扔在脚边,迫不及待要跟自己父亲打一架,打到你死我活为止。

谢斯若从慌乱里回过神来,走上去用身体护住谢从述,冲谢谦来吼:“够了哥!今天是小九生日,你看看你和嫂子都做了什么?”

“他才十四岁,你们怎么可以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么残忍?他以后要怎么办?你们让他以后要怎么办啊!”

夏雨竹上前拦住自己的丈夫,到底是女人更心软:“行了,你别打他,他没做错什么……”

谢谦来看向她,一脸讽刺:“他没做错谁做错了?你行为收敛一点何至于闹到一个孩子面前!”

夏雨竹被激怒,指着谢谦来的鼻子骂:“我不收敛?是谁我怀孕期间出去偷腥的?谢谦来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野女人都往家里带,平白无故脏了儿子的眼睛!”

谢从述眼睁睁看着这场闹剧愈演愈烈,他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谢斯若将谢从述带离包间,回老宅的车上,谢从述发起高烧,整整一周都处于昏迷状态。

醒来之后没多久,谢老太太出来主持公道,谢谦来和夏雨竹和平离婚,谢从述判给谢谦来,但是留在老太太身边抚养,一直到谢从述高中毕业,去外地读大学。

……

谢从述这些年甚少想起十四岁生日的事情,可能是心理下意识抗拒,越不愿意面对,越没办法走出来。

“背叛、欺骗、仇恨。”

谢从述兀自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婚姻就是牢笼,爱情的人间地狱,害自己害伴侣也害孩子。”

蒋意怕他谢从述入死胡同,及时打断他的思维:“这是个例,人与人不同,你不应该因为你父母糟糕的婚姻,否认这世界上所有的婚姻。”

谢从述脸色泛白:“可婚姻只有一次,一旦搞砸,我会毁了她。”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搞砸?”

“有这样的父母,我一定不会是合格的丈夫,而且眼下看来,我连合格的恋人都算不上。”

蒋意不再往下问,把水杯递给他:“喝口水。”

谢从述接过却没喝,还沉浸在情绪里。

蒋意笑着开口:“可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很优秀人的吗?抛开你的家世你的父母,只看你这个人,我觉得你非常优秀,如果我的儿子以后能有你一半优秀,我会觉得很骄傲。”

谢从述握着水杯,没什么情绪地说:“那你是个好父亲。”

“并不是,我儿子经常怪我工作太繁忙,他现在已经高一了,我从没给他开过家长会,学校的亲子活动也是我太太一个人去。”

“如此说来,我甚至不算一个好丈夫。但我愿意改变,比如我让助理空出了下周末的时间,我要去学校看我儿子的足球赛,给他一个惊喜,让他不要每次看见别人的爸爸就徒生羡慕。”

蒋意见他情绪平复一些,才往深了说:“你父母对你造成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谁也不能否认。但你不如换个角度想,他们对你的伤害并没有决定你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人生是自己的,你可以自己把握。如我所见,你是个事业有成的优秀男人。”

“父母对你的伤害和决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你是个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人,相信自己,你不会像你父母一样,如果你将来拥有一段婚姻,也会非常美好,它不可怕,它可以保留爱情最美好的部分。相反,你要是长期活在父母的阴影之下,对你自己而言是一种折磨,对你自己、对你未来的爱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谢从述无法接受这个说法,跟蒋意极力反驳,情绪逐渐激动。

说到最后谢从述已经抗拒跟蒋意交流,站起来摔门而去。

谢斯若看谢从述出来的时候脸色差得可怕,出声叫住他:“小九你去哪?”

谢从述脑子混沌,往外走:“我去车里等你。”

谢斯若上前拦住,绝对不能让他碰车,皱眉并伸出手:“不行,车钥匙给我。”

谢从述倒没拒绝,把车钥匙拿给他,走到前台旁边的长椅坐下,手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非常痛苦。

蒋意把谢斯若叫进办公室。

谢斯若坐下来忙问:“他情况怎么样?”

蒋意擦了把额头的汗,如实说:“很糟糕。从述因为他父母的事情,加上那时候年纪还小,留下的心理阴影程度比我的预估高很多。这种心理阴影长年累月陪伴他,已经在他大脑里形成一种极度消极的思维定势。”

“也就是这种思维定势导致他恐婚,甚至还有一定程度的自卑,刚刚问诊到后期,他情绪很激动的时候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可能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在跟谁说对不起,反反复复说对不起,还说自己是个糟糕透顶的烂人。”

谢斯若的心被揪得难受,陷入无限自责:“也怪我,我每年都劝他看医生,他死活都不来,我应该多劝劝的,也不至于到现在……”

蒋意轻声安慰:“还不到不能挽回的时候,他现在对我比较抵触,让他冷静冷静,半个月之后再来。”

“从述现在有女朋友吗?其实这种治疗有女朋友或者爱人陪着,效果会更好。”

谢斯若苦恼得直摇头:“他就是因为不结婚小姑娘才跟他分手的,现在想赶快治好把人追回来。”

蒋意一怔,也只好说:“那只能慢慢来了,你跟他都别着急,平时多跟他聊聊天,让他接触一些婚姻生活比较幸福的人群,潜移默化来改变他的观念。”

“另外他的父母,如果现在关系不算融洽,那我建议减少接触。”

谢斯若一一记下,对蒋意说了声谢谢。

回去的路上,谢从述闭着眼一言不发,意志消沉。

车在红绿灯口停下,谢斯若想到蒋意的话,主动提议:“小九,你明天有空吗?苏应归和双柚这两天都在潼城,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谢从述头疼欲来,兴致缺缺:“吃什么饭,不吃。”

“别啊,蒋医生说了,你应该多接触已婚人群,他俩感情好着呢。明天让他俩跟你聊聊婚姻生活,洗涤一下你这个苍老的灵魂,看能不能重获新生。”

谢从述:“……”

塑料夫妻来洗涤他的灵魂?

等着魂飞魄散吧。

作者有话要说:荔枝:吱个声,代表我今天活在作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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