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寂静无声,装饰浮华,吊灯明亮。
温知黎挺腰站直,退后两步轻轻带上了门。
分手也有两年了,说心里话,温知黎其实早就想到过谢从述会开始新的感情。
谢家是潼城数一数二的贵胄名门,历史可以追溯到八十年代。
在地产行业里,保创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谢从述是谢家独苗,年轻未婚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有钱有地位,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优质女人。
他现在有个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温知黎比较奇怪,谢从述怎么会看上跟她有几分像的何熙熙。
他们分手不算愉快,吵到最后,几乎到了彻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绝不是那种分了还能笑脸相迎饮酒作乐,示对方为知己的教科书式前任关系。
他们觉悟太低,都愧对国家的和谐社会主义建设。
上回在子非鱼吃饭,若不是还有谢斯若在场,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温知黎估计真的会先破功,然后端起一碗汤往谢从述身上泼,骂他一句:可快闭嘴吧你个毒舌臭男人。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令人窒息。
幸好谢斯若在。
万幸。
宵夜叫多了,温知黎放开胃口也没能吃完。
大半夜的,成功把自己撑得有点想吐。
温知黎把餐盒简单收拾了一下,洗漱完回到床上酝酿睡意。
然而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前男友在眼前反复横跳,赶都赶不走。
她的脑子甚至比吃宵夜前还要清醒。
温知黎摸出手机刷朋友圈,她的好友里不少富家太太。
谢斯若是个特别爱发朋友圈的,内容丰富什么都有,从度假到宅家日常,晒自拍晒老公晒猫狗应有尽有。
她说话幽默,不像其他中年妇女总是分享毒鸡汤和乱七八糟的养生道,温知黎闲来没事就爱看看她发的东西解闷。
最上面的那条朋友圈定位居然是云城影视基地。
谢斯若搂着当红小生苏应归的肩膀,笑得像个少女,苏应归脸色不太耐烦,但也跟她一起看向了镜头。
母子俩眉眼神似,都是颜值破表的主。
【谢斯若:蹭侄子飞机来探假儿子的班。越晒越黑越黑越丑,高价出售假儿子一个,会演戏不爱笑像面瘫。】
这是谢斯若第一次发自己儿子的照片,温知黎没料到她竟是苏应归的妈妈。
如此说来,谢从述还有一个做大明星的表弟。
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神仙基因,还要不要人普通人活?
出于礼貌,温知黎给谢斯若点了个赞,本想刷朋友圈调剂心情,结果越看越致郁。
温知黎把手机往枕头下一塞,拆了个蒸汽眼罩敷上,强迫自己入睡。
她入睡困难的时候喜欢数数。
一开始还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谢从述、两个谢从述,三个谢从述……
再后来,意识模糊的时候,似乎又数成了一个渣男、两个渣男、三个渣男……
竟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当晚,温知黎做了一个梦。
梦里谢从述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分身术,数不清多少个谢从述追着她跑,一副浪荡样:“你叫破喉咙也没用,给我亲一口就放过你。”
“……”
什么年度惊悚大片。
温知黎求生欲爆穿地球表面,没有让谢从述得逞,在梦里狂奔了一夜。
——
建影视基地的项目,董事会还有几个老顽固没有点头。
估计是谢谦来在后面吹了什么妖风,谢从述也懒得过问。
他铁了心跟这帮人慢慢磨,拿出了哄老祖宗的耐心来耗,一步也不肯退让。
但时间也不能浪费这上面,立项暂时立不了,那就从考察开始。
云城那边的影视基地是最后一个考察点。
本来两天前就应该去,但临时有事飞了趟香港。
回潼城的时候,谢斯若一听谢从述要去云城,立马嚷嚷着一起。
苏应归最近在云城拍戏,和他搭戏的就是前段时间跟谢从述传过绯闻的何熙熙。
谢斯若生怕苏应归和双柚的恩爱婚姻生变,非要去探班警告一下苏应归,务必守好皮带不要给儿媳戴绿帽才安心。
谢从述看她这般真情实感操心的模样,都不忍心告诉她那对夫妻其实是塑料做的。
这边私人飞机刚落地,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风,应酬一个接一个地来。
有些是商业伙伴,不好全驳了面子,谢从述只好在云城多停留一天。
说起来这些商界人精也有意思,席面吃得好好的,非要自作聪明加点料。
何熙熙是被一个当地做物流的富商带进包间的。
小明星一点也不怕生,挤开谢从述身边的陪酒助理,拿起酒杯坐下来就敬他酒。
美名其曰是有失远迎,未好好尽地主之谊,自说自话的功夫,便自罚了三杯。
豪爽酒量引得席面上的男人连声称赞。
也不知道何熙熙是吃醉了酒还是脑子愚钝,她一个地道的潼城人,不知道尽的哪门子云城地主之谊。
谢从述瞧着可笑,全程没给何熙熙一个正眼,下面子下得明明白白,完全不留余地。
何熙熙脸上挂不住,行为收敛了不少。
明耀最近想跟保创搭上关系,甚至不惜倒贴女儿的事儿,在圈内不是秘密。
何熙熙在娱乐圈颇有人气,说起来也算一个有头有脸的小人物,私底下多少男人将她视为女神。
女神走下神坛倒贴,结果煞费苦心也没贴上。
多讽刺的笑话。
散席后,谢从述回下榻的酒店休息。
洗个澡出来的功夫,接到苏应归的电话,说在私人会所撺了个局,都是熟人朋友,请他过去坐坐。
谢从述最近全国各地飞,娱乐生活几乎没有。
今晚得空,时间还早,便答应了下来,拿上车钥匙,换了身衣服出门。
这刚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又是阴魂不散的买地赠品。
何熙熙没想到今天谢从述会如此不给她面子。
酒店房间是提前订好的,她回房间坐了会儿,怎么想怎么丢人,决定趁夜深人静偷偷离开。
这一出门,又碰上了谢从述。
何熙熙根本谈不上多喜欢谢从述,只不过是为了家里的生意。
何父手上攥着她的经济命脉和娱乐圈资源,何熙熙不敢反抗,只能照他意思办事。
谢从述这块难啃的骨头她要是拿不下,回家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下午在大厅跟温知黎惊鸿一瞥,以前听过不少她的传闻,照片也见过,但比起真人,都不过尔尔。
她生得太精致了,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瑕疵,哪怕打扮随意,也盖不住那股仙儿气。
不愧是让谢从述苦追大半年才得手的女神。
可是,但凡谢从述走了心把她当回事,温知黎也不至于变成前任。
她又不比温知黎差很多,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吧。
何熙熙一咬牙,想着反正都碰见了,不如再试一次。
就当是为了自己的星途着想。
拼了。
何熙熙挤出一个标准的甜美笑,主动走上去,跟谢从述搭话:“好巧呀谢总,您也住在这个酒店。”
这是什么糟糕透顶的搭讪开场白。
谢从述连茬都不想接,越过何熙熙,径直往电梯间走。
何熙熙充分发挥一个倒贴方锲而不舍的精神,迈着小碎步跟上去,与谢从述并肩而行。
“这么晚了,谢总您还有安排吗?”
“我知道影视城附近有很不错的宵夜,不如我做东请您尝尝?”
“谢总您日理万机,难得来这边一次,我可得好好招待你。”
……
这赠品聒噪得像只麻雀。
谢从述神色越发不耐,走进电梯。
摁下按钮,抬头的一瞬,注意到不知道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的温知黎。
她眼神清冷,倚在门边像个作壁上观的局外人。
跟分手那天离开公寓的姿态,一模一样。
闹剧都是他一个人的,她什么也不在意。
心脏莫名一拧,特不是滋味,夹杂着回忆的酸涩感,压得谢从述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反应,要张嘴解释点儿什么。
话到嘴边,他猛地意识到两人已经分手了。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跟别人有半点关系吗你就在这里自作多情?
谢从述垂眸,任由电梯门合上,硬生生把话给憋了回去。
何熙熙没有注意到温知黎在外面,只是明显感到刚才那几秒,谢从述周身的气场再度降到冰点。
她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何熙熙没话题硬聊,竟扯到了温知黎身上:“我下午出去的时候,碰见温知黎温小姐了,她怕不是来找您的吧?”
“他们都说我跟温小姐长得像我还不相信,下午一见还真是,我看见她以为自己在照镜子呢,太有缘了,有机会……”
后面的话卡在嗓子眼,何熙熙对上谢从述的视线,后背无端发凉,求生欲迫使她进入静音模式。
“你看见她觉得是在照镜子?”
谢从述憋了一晚上的不痛快彻底爆发,哂笑道:“谁给你的自信,美图秀秀还是轻颜相机?”
何熙熙:“……”
靠脸吃饭的娱乐圈小花显然没有遭受过这种暴击,被谢从述杠到词穷。
“你从头到脚包括头发丝儿都不如她,温知黎也就是没进娱乐圈,不然你早喝风了何东西小姐。”
电梯停在负三楼,出去前,谢从述想起上回热搜的事儿,气更不打一处来,回头警告。
“离我远点,再来碰瓷蹭热度,你和你那个蠢爹都他妈去天桥贴膜发家致富。”
谢从述一句接一句把何熙熙骂得快想不起自己亲爹是谁。
何熙熙反过味来,脑子还没回到正轨,说话颠三倒四,连普通话都吓得拐了个弯儿:“那个……我系何熙熙……不四东西,不对,我系东西,不叫喝东西,呸,何东——”
“我管你吸什么喝什么。”
谢从述走出电梯,耐心全无:“你可以开始滚了。”
——
温知黎从来没在梦里这么辛苦狂奔过。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她感觉自己像是拿下了一场激情马拉松。
回潼城的飞机定的上午十点半,温知黎睡前忘记设闹钟,快九点的时候被外婆叫醒了。
温知黎有起床气,在床上赖了快十分钟才起。
睡眼惺忪走出卧室,外公外婆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老两口正坐在沙发看新闻唠嗑。
见温知黎出来,外婆轻声催促:“荔枝快去洗漱,我叫了网约车,一会儿就到了。”
温知黎脑子昏昏沉沉,听见这话清醒了一大半:“你还会叫车啊?”
这话外婆可不乐意听,放下遥控器看向她:“我怎么就不能会了?你别瞧不起我们老太太群体,我好歹是一名退休的人民教师,学习觉悟很高的。”
外公最爱拆她台,起身去厨房给孙女热牛奶,顺便说:“别听你外婆吹牛,下单把目的地输反了,还是我发现的。”
“你少来,付款输密码的时候连我生日都要想半天,你们这些教物理的脑子都傻掉了。”
“也比你们教政治的好,轱辘话来回说,上回买个菜都能在街头跟菜贩子唠半小时,我催你走还跟我生气,幼稚。”
见家里两个老可爱又要吵起来,温知黎连忙站出来扯开话题:“外公我的牛奶不放糖,有面包吗?”
外公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有,早上他们送了三份,我给你热热。”
温知黎点头:“好。”
吃过早餐,外婆叫的网约车也到了。
祖孙三人拿上行李到前台退房,坐车去机场。
老人脊椎不太好,温知黎来回都买的头等舱。
温知黎把连坐让给了外公外婆,自己单独坐。
波音737有八个头等舱座位,这趟航班头等舱的旅客似乎不多。
关舱门前两分钟,温知黎关闭手机抬头看了眼,头等舱就只有他们祖孙三人。
看来她可以独享两个人的座位了。
温知黎让空乘送了一张薄毛毯和睡眠眼罩,打算利用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好好补个觉。
但愿这次梦里没有奔跑的谢从述。
温知黎几乎秒睡。
半梦半醒之间,她换了个姿势靠着。
吸吸鼻子,空气中夹杂着一种熟悉的味道。
木质琥珀前调,谢从述最钟爱的一款香水。
温知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要不要这么邪门,昨晚跑了一夜还来跑?
温知黎明显很难接受谢从述又在自己梦里来刷存在感。
她微微蹙眉,又把姿势换了回去。
好像这样就能进入隐身状态躲起来,让谢从述找不掉她似的。
谢从述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小姑娘本来面向她旁边的座位半躺着,手随意地搭在中间的扶手上,睡得很自在。
倏地,不知为什么,翻了个身,甚至将毛毯盖过头面向窗户那边,巴不得跟身边的座位划出一个银河系的分界线。
她骨架小人又纤瘦,双腿微弓缩在皮质座椅里,跟小奶猫没什么差别,存在感很低。
如果忽视那股“神经病啊敢靠近我就咬死你”的强烈抵触情绪的话。
“……”
可以。
这很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