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再一次见到拓拔修, 是在她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
那时候, 独孤寒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已经结束,
一众秀女之中, 尉迟婧媛一枝独秀,格外显眼。她从香橼殿离开, 又回到香橼殿,只是这一次,她是名正言顺地以独孤寒的女人的名义回来的。
尉迟婧媛进宫后,独孤寒便连续一个多月宿在她那里,一时之间, 香橼殿风头无二。不过也没人敢小觑南歆殿就是了, 毕竟皇后可是怀着陛下第一个孩子,而之前的经历也告诉她们,在陛下心中,皇后的地位还是独一无二的。
只不过, 如今不再独宠罢了。
没有了那么多关注, 皎月乐得自在。这日中午, 拓拔修本该是来陪她用午膳的,只是不知道为
什么,他迟迟未来,皎月正好又想走一走, 索性就叫菊香扶着她往东极殿去。
可是到了东极殿, 皎月才知道,原来独孤寒被香橼殿的侍从叫走了。皎月谈不上失望, 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唤。
“见过娘娘……”
皎月抬头,便看到从东极殿内走出来的拓拔修,瘦削的身材越发笔挺,额上的伤疤用抹额挡了起来,更显得俊秀。他弯着腰,对着她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仿佛一眼万年。
拓拔修看着她挺着高高的肚子,秀丽的脸上退去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温柔,回过头的瞬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喜,继而便恢复了皇后应有的端庄:“是拓跋大人啊,快请起。”
两个人好似陌生人一般寒暄着,在侍从与侍女们的注视下,拓拔修不敢表露任何情意。今日他是来与独孤寒商议大兴使者来访之事,商议到一半,香橼殿便来人将独孤寒请走了。
拓拔修便在此地静候着,没想到没等到去而复返的独孤寒,却等来了她。
从门缝中看到那道倩丽的身影朝这里走来,拓拔修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膛。他已经多久没见她了呢?拓拔修贪慕地看着日思夜想的女子,原本他是不想出声的,可是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张了口。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拓拔修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贪恋什么,能够见她一面,已经是极大的惊喜,可是他的心底却在叫嚣着: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多想抱一抱她,亲一亲她,摸一摸她那已经高挺的肚子。那里……可能是她与他的孩子啊。
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拓拔修却只能克制着内心的渴望,疏离而客套地与她寒暄着。
“娘娘,许久未见,身子可好?”
皎月也掩下了方才的‘惊喜’,公事公办地回答着:“多谢拓跋大人关心,我身子很好,孩子……也很乖巧。”
看着她温柔地抚摸着肚子的模样,拓拔修的心,都快融化了。
“那……那就好,娘娘大安,乃是北秦之福……”拓拔修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嗓音,这才没让自己流露出异常。
皎月温婉地颔首,没再多言:“拓跋大人是在等陛下吧?那我便不多打扰了。”
皎月点了点头表示告辞,拓拔修拱手目送皎月离开,看着那身影款款远去,拓拔修觉得,自己的魂魄也随着她走了。
朝阳,朝阳,你会怨恨我吗?
若不是我,便也不会有尉迟婧媛这一干人等扰你清静,可我又如此贪心,不愿眼睁睁看着你与他再续前缘……
与此同时,香橼殿里,尉迟婧媛靠在贵妃榻上,她的身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正在为她把脉。坐在一侧的拓拔修正在喝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太医,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尉迟婧媛皱着眉问,但是眼神中却暗含着期待。
她进宫一个多月了,几乎独占了陛下所有的宠爱。这对于她来说,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
参加选秀,是她的选择。
对于独孤寒来说,除去皎月外,其他女人,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两样。他原本是不想让尉迟婧媛淌这趟浑水,可是尉迟婧媛却自己找上门来。
“既然陛下是想找人生下北秦血统的皇子,那为何我不可以呢?我的身上,留着您母族的血。”
这句话,说动了独孤寒。是啊,既然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尉迟婧媛不行呢?
就这样,尉迟婧媛再一次入宫,成为独孤寒的妃嫔之一。并且,因为她许诺,帮助她生下北秦血统的皇子后,就不会再来打扰他和皇后,所以独孤寒才会这一个多月都留宿在她这里,只一心希望她尽快怀孕。
独孤寒却不知,尉迟婧媛所说的根本就是缓兵之计。就算她怀孕了,难道一定会保证生下皇子吗?若是公主,他岂不是还要继续与自己生第二个孩子?
更何况,两人若真是有了孩子,他真的能完全忽视他们母子吗?
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哦。
前几日,尉迟婧媛发现自己的小日子迟了几天,便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等到今日,已经迟了七日,她早上特地让人送了一碗鱼羹,空腹之下,她只闻了一下,便觉恶心不已。
当即,尉迟婧媛大喜,忙叫侍从去请独孤寒,一边又命人将太医院里最好的妇科太医请了过来。
此时,太医已经按着她的脉沉思了片刻,在尉迟婧媛期待的目光中,太医缓缓地扬起了一个笑:“恭喜娘娘,恭喜陛下,虽然只有一个多月,反应尚浅,但是老臣敢肯定,娘娘定然是有喜了。”
当即,尉迟婧媛激动地看向独孤寒,独孤寒拿着茶盏的手微颤了一下,随即稳住,面色淡然地看向有心邀功的太医和满脸喜悦的尉迟婧媛,淡淡道:“这个消息,暂且不要对外宣布。”
尉迟婧媛脸上的喜色一滞,倒是太医反应极快:“是极是极,不满三个月,还是不宜宣扬得好。”尉迟婧媛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想保护自己。
这样想着,尉迟婧媛不由对着独孤寒露出欣喜一笑:“陛下,我们有孩子了,您高兴吗?”
独孤寒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此刻的心情,与得知皎月怀孕时的心情,几乎天差地别。
独孤寒告诉自己,应该高兴的,有了这个孩子,他便暂时不用去去想大兴与北秦之间的那些事,他与皎月……也能暂时恢复如初。
可是……真的能恢复如初吗?独孤寒心中旋即露出苦笑,破镜若是能够重圆,世上又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后悔药?
可是,这世上谁都可以后悔,唯独他独孤寒不可以。对他而言,这天下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都只能排在天下之后。
就算是她,也当如此。独孤寒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这么跟自己说,可是为何内心深处,他却感到一丝空虚的迷茫?
***
在独孤寒的命令下,香橼殿众人不得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无法说出他们娘娘已经有喜的消息,但是尉迟婧媛没说,不代表外人就猜测不到。
尉迟婧媛的吃穿用度忽然就小心起来,什么都要最好的,若是有什么不如意,尉迟婧媛的近侍们话里话外,难免就流露出几分‘要是我们娘娘出什么事,你们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傲慢。
如此种种,联系起来,只要不傻,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菊香去御膳房提皎月午睡后起来吃的燕窝,就差点被香橼殿的人气死。
”怎么?皇后的肚子重要,咱们娘娘就不重要了吗?”尉迟婧媛的侍女不屑地看着菊香,她们娘娘的肚子里,可是北秦血统的皇子,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这皇后肚子里那个,还不是要看他们的皇子脸色吗?
“这么好的燕窝,就该我们娘娘吃!皇后……等下一锅吧。”
“你!”菊香被尉迟婧媛的侍女气了个好歹,可是人家压根不屑跟她吵,拎着御膳房为皎月准备好的燕窝就走。
“你给我回来!”菊香想跟人算个清楚,谁知却被御膳房的师傅拉住了。“菊香姑娘,您可别跟她们计较了,现在……尉迟娘娘可惹不得。”
“什么?!”菊香快炸了,“我们娘娘还怀着陛下的孩子呢,她们就敢抢娘娘的燕窝,以后还不得爬到娘娘头上来啊?”
“哎呀!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到外面去说!”御膳房的师傅对着菊香小声说道,“这尉迟娘娘啊,怕是也怀孕了!”
“啥?!“菊香一惊讶,连方言都出来了。
可是大厨却一脸笃定:“这些日子,香橼殿要的吃食,都十分精细,对孕妇冲突的,都不要呢。”
“这……”菊香脸色瞬间变化,难道说……这香橼殿的,真的有喜了?!
菊香也顾不得等燕窝,匆匆忙忙回到南歆殿,甚至连午饭都顾不得吃。李冰儿原本还想笑话这个笨丫头终于知道少吃点了,结果听菊香一说在御膳房发生的事,自己也笑不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这香橼殿的,本来就受宠,咱们娘娘马上就要生了,要是听到这消息,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啊!”菊香哭哭啼啼,经过这些日子,还是如此经不住事。
李冰儿深吸了口气,自从李清溪被一脚踢飞,关进冷宫后,她对独孤寒的认知再一次回到了尚未进宫时的恐惧,那就是个没有心的冷血暴君,是她被这些日子他对娘娘的柔情所蒙蔽了,以为对他的那些评价只是传言。
不,那都是真的,这个人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他只对自己喜爱的人才会那般耐心与温柔,对于自己不爱的人,他视之如蝼蚁。
李冰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来推理的话,独孤寒虽然如今盛宠香橼殿,可是最在乎的,依旧还是娘娘……
哪怕香橼殿如此高调,宫里却也没有人敢说南歆殿失宠,因为南歆殿一切用度,依旧是最好的,独孤寒无论多忙,每天还是会抽出时间来陪娘娘。哪怕娘娘多数时间都是在嗜睡中,他也会耐心地坐在床边,安静地陪上一会也好。
换个思路想,若独孤寒不在乎娘娘了,就算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会像对待李清溪那样残酷无仁,起码也会像是她们几个媵妾以及贺兰氏一干无宠的妃嫔一眼,看都懒得看一眼吧。
反倒是香橼殿那边……似乎从十几日前起,独孤寒就不再去香橼殿了……
尉迟婧媛疑似怀孕,可是独孤寒反而不再去陪她,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吧?毕竟,尉迟婧媛怀的,也是他的孩子啊。可是陛下不去香橼殿,这香橼殿却越来越高调,甚至敢踩着南歆殿。
除非……尉迟婧媛真的怀孕了!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而独孤寒这些日子宠爱尉迟婧媛,都只是为了让她怀孕!
李冰儿激动地一拍掌:“我知道了!”
刚刚醒来的皎月悠然地从帷帐内传出声音:“你知道什么?”
李冰儿连忙捂嘴,糟糕,她怎么忘了娘娘正在午睡呢?
“没、没什么!”李冰儿连忙扯开话题,“我、我就是刚刚想起来,方才听人说,大兴的使团马上就要到了!”
皎月怀孕,自然要通报大兴。这路上一来一回,可不就得好几个月。
“哦?来者是谁?”菊香连忙上前掀开帘幔,露出一张还有些睡意的芙蓉秀面。
哪怕已经快要生产,可皎月依旧容光焕发,甚至于比之过去,美得更加柔和。
“暂时还不知道呢。”李冰儿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娘娘没听到自己之前的话。
“也是,等人到了,不就知道了吗?”皎月也笑了起来。李冰儿也连忙上前,和菊香一边一个,扶住了皎月。
与此同时,东极殿内,拓拔修正与独孤寒说着关于大兴使团的安排。
“此次来使乃大兴六皇子,与皇后娘娘年纪最是相仿……”
独孤寒听着拓拔修缓缓道来关于大兴使团的介绍,目光微微有些走神,当初,若是他没有安排拓拔修去接待和亲使团,会不会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阿修不会深爱上他,他们兄弟之间也不至于隔阂至此。
“陛下,您看如此安排,可有不妥?”拓拔修说完了之后,才发现独孤寒竟然很久没有出声。他微微有些诧异地出声,才发现独孤寒竟然有些失神地盯着他。
拓拔修面不改色,只稍微提高了嗓音提醒他。独孤寒回神,随口道:“就按阿修你说的安排吧。”
拓拔修拱手道:“是。那臣就退下了。”
不日后,大兴使团到来。对于在大兴都城享受惯了的六皇子来说,出使北秦并不算什么好差使,可谁让皇后舍不得让太子吃这个苦头呢,剩下的兄弟里,他又和朝阳年纪差不离,从小一块长大,这差使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出发前,王贵妃交了好些箱笼,一定要他亲自带来北秦,六皇子无奈,不过这差使既然接都接了,这好人自然就要做到底。就这样,六皇子带着数不清的车马,就这样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北秦。
与想象中荒凉野蛮的景象不同,进了北秦境内后,六皇子发现,虽然北秦的环境似乎是粗矿萧瑟了些,但是这是上天赋予的,无法改变,但是这北秦的街头,竟也有不少穿着大兴服侍的子民,甚至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大兴话。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皇子有些好奇地问拓拔修。北秦的使者,依旧是拓拔修。
拓拔修温文尔雅地一笑,面色自然地介绍道:“自从明华公主嫁入北秦,深受爱戴,百姓们对大兴也逐渐增加了了解,衣食住行,难免受一些影响。”拓拔修全然没有邀功的意思,好似受皎月的吩咐,暗中教化民众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是的,流落在外的一个月里,皎月关照拓拔修去做几件事,其中之一便是暗中安排人手,传播大兴之文化。自然,不是那一套繁文缛节,而是真正光辉、令人敬仰的文明。
“没想到,朝阳到了北秦,竟然也懂事了。”六皇子随意地感慨了一句,全然没注意到拓拔修阴暗了一瞬的眼神。
哪怕是她兄长,如此亲密地称呼她,他都有些吃味了啊……
这一次招待大兴使臣的宴会上,她一定会出席吧。想到这,拓拔修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极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