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 除了奔腾的河流声以及远处几只重伤的饿狼的哀鸣声, 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侍卫们全都有些懵逼,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转瞬之间, 皇后坠河, 紧接着拓跋大人也跟着跳了进去??
侍卫长担心地看着单膝跪在河边的独孤寒,他的身上还在流血,方才与饿狼搏斗时留下的伤口显得格外狰狞,然而独孤寒此时根本没有闲暇顾及自己的伤口。
“救人!”独孤寒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紧接着便跳下河, 入水的瞬间, 夹杂着冰块与山石的河水撞得他几乎头晕眼花。
一边的侍卫们见此, 大惊失色,纷纷下水饺似的跳下来,组成人墙将独孤寒拦了下来。
侍卫长将独孤寒拖上了岸,顶着独孤寒杀人的目□□喘吁吁地解释:“陛下,您不要冲动!每年春汛, 河水来势汹汹,此时下水, 凶多吉少,您身关北秦社稷, 不可以冒险啊!”
侍卫长顿了顿,又艰难地开口:“何况……何况河水湍急,只怕娘娘与拓跋大人早已被冲走了,现在您就是跳下河, 也追不上了!”
独孤寒的目光落在滚滚而下的河水中,一颗心便好似被那滚滚石土碾压而过,痛到几乎窒息。连他这样的大男人都受不了这河水的冲击,娇弱的女子和瘦削的阿修……又怎么吃得消?!
“快救人!”独孤寒几乎是咆哮出来,因为沾水而疼痛的伤口也因为他激动的情绪再一次迸出血来。
“是!属下立即组织人手去下游搜寻,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娘娘和拓跋大人找回来的!”侍卫长扶着独孤寒起来,一边给属下使眼色,若是陛下真的不顾一切跳进河里出了什么差池,他们这些人可就真的没命了!
“一定要……要把人找回来。”独孤寒感觉自己的躯体与魂魄似乎分了开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回到宫里,又怎么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侍卫来汇报:“回陛下的话……还是没有娘娘和拓跋大人的消息。”
“噗……”又一次失望后,独孤寒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身上狼牙导致的伤口早已溃烂,可是他却无心治疗,发烂的伤口引起了高烧,若非独孤寒这般强健的体魄,只怕早已支撑不住。
可即便这样,独孤寒依旧不肯停下来休息,他害怕自己一闭眼,脑海中就出现皎月与拓拔修的身影。
她最后的那一个眼神,淡然无波,似乎早已预料到那一幕,极其坦然地赴死。
下一秒,独孤寒的脑海中便会出现各种各样可怕的幻想,她被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往下游冲去,狠狠撞上岸边的石头,头破血流,接着便是数米高的瀑布,娇小的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她不会死的!独孤寒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她一定会好好的,等着他去找她!
还有拓拔修……独孤寒想起二人同心协力一统北秦的这些年,想起二人情同兄弟、堪比手足的情谊,心头一阵阵的发闷,可是继而又忍不住想起他毫不犹豫地追随着皎月跳河的一幕,整个人不由沉寂下来。原来阿修对她的心意,远超过他以为的那般。
这分明是……生死相随、至死不渝。
高烧中的独孤寒自嘲地笑了起来,阿修啊阿修,你喜欢哪个女人不好,偏偏喜欢上她呢?若是其他人,哪怕是他后宫之中其他女人,他也愿意成全他。
可是……偏偏是她啊,是他放在心尖上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啊。
“再……再去找……”独孤寒捂着胸口,感觉到疼痛袭来,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陛下!快、快传太医!”侍从们手忙脚乱地将独孤寒抬上床,太医匆忙地赶来,一看情况,不要面色大变。
陛下受了如此重伤,为何拖延至今?!高烧不退,一个不好,轻则烧傻,重则殒命啊!
“若是高烧退下,以陛下之体魄,还有康复的可能,若是退不下去……”太医忍不住皱起了眉,“那可就大事不好了啊!”
***
山涧之中,月明星稀,初春的北秦依旧冷得彻骨。一道纤细的身影倒在河边。
“唔……”皎月睁开了眼睛,微微晃了晃脑袋,除了轻微的疼痛感外,并无大碍。她有星光的庇护,虽然在落河时受了些轻伤,但是大体上却没有什么问题。
皎月起身,就看到倒在不远处的拓拔修,一身白衣早已变得灰暗,此刻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皎月走了过去,看到拓拔修的状态,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拓拔修肉体凡胎,真是遭了大罪,额头上破了一个口子,身上也满是伤痕,最糟糕的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了太久,他发起了高烧。
皎月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她用力地拖起昏迷的拓拔修,往山洞走去。
“兹”,火苗窜了起来,照得山洞一片通红,也带来一丝暖意。皎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用捡来的树枝点着了火,又捡来些许干草铺在地上做了简单的床铺。
好在山洞口背着风,遮挡了凌冽的寒风。皎月脱下了外衣,用树枝支起架子,用来烘干衣服。至于拓拔修,他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嘴唇泛着白色,手指一阵一阵地抽搐。
再烧下去,恐怕就没命了。皎月虽然冷心冷肺,但是这人毕竟是自己招惹的,总不能眼看着他去死。想了想,皎月扒下拓拔修身上的衣裳,男人瘦削白皙的肌肤,与独孤寒截然相反。
皎月面不改色,从身上的里衣扯下几条,为拓拔修简单包扎了起来。
幸好,她身上还随身带着一瓶金疮药。
身上的伤口包扎完毕,可是这高烧,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却反倒成了棘手的事。
“冷……”昏迷中的男人没有知觉地喃喃着,皎月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树枝,火苗又往上窜了些,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皎月低头看着拓拔修惨白的脸色,低着眼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扯开衣裳,俯身贴了上去。
温热的身体贴上去的瞬间,无意识的男人就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将她抱住。
***
拓拔修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一抬头,便看到一匹疯马载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冲向那澎湃万钧的大河之中。他拼了命地想要拦下她,可是最终却只是擦肩而过地扯下她的一片衣料。
“不!”喉咙口的血腥味喷涌而出,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跳进了浪涛汹涌的河中,裹挟着砂石与冰块的河水沉重又尖锐,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拖拽着他往下沉去,偏偏一截粗壮的树枝直直地朝他撞来,‘咚’的一下,拓拔修感觉眼前一阵漆黑,但是他还是本能地抱住了这截树枝,这才没有沉入河底……
拓拔修不知道自己在河中飘了多久,他只记得心中一个信念,追上她,追上她!
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上天落地,他都不会放弃。
冰冷,漆黑,疼痛,麻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拓拔修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他本能地搂住这一抹来之不易的温暖,将自己冰冷的身子贴了上去……
是什么呢?是什么在温暖他?还有……还有那干涩的唇,忽然感觉到一丝温暖,冰凉的水灌入他的喉咙,缓解了他因为高烧而干涸的嗓子。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拓拔修贪婪地追逐着,那一抹温暖想要逃开,昏迷中的拓拔修却一改平时的温柔,霸道地追捕着,如影随形,不舍不弃。
“唔……”少女轻呼出声,这一声,就好似一个开关似的,打断了拓拔修的梦境。
拓拔修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便对上一双清澈的水眸。淑雅清丽的少女弯着腰,口中装了水,正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而他贪慕的温暖,正是她自己。她在用自己身体为他取暖。
拓拔修怔楞地看着往常只能出现在他梦里的少女,就在皎月以为他醒过来时,他竟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按到自己的胸口,再一次贪婪地拥抱住那难以忘怀的温暖。
“就算是梦……我也不会放开你了……”
一向温柔的男人在经历过生死诀别后,骨子中的霸道与凶狠终于展露无遗。
山洞中的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洞壁上的两道身影,亲密地靠到了一起……
***
山洞外的风啸声连绵了一夜,山洞里的动静,也几乎响了一夜。
直到日出时分,山洞里和山洞外的声音才逐渐轻了下来。面色苍白但是双眼发亮的男人躺在铺外衣的干草堆上,他极其小心地拥着怀中已经精疲力尽的少女,就好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起初,他确实将这一切当做了自己的梦境,毕竟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他心中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何会纡尊降贵地这般照料他,哪怕是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他又何德何能,值得她这样低下身段?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敢如此妄念。所以,当他睁眼时看到只着温柔的少女温柔地喂自己喝水,这一切,只能是梦境,还是他痴心妄想的梦。
所以,拓拔修放任了自己……
可是当进行到一半,那感觉未免也太过真实了,如此温暖、如此真实,拓拔修心中不安又慌乱,最终化作破釜沉舟的决然。
无论是梦境还是真实,就这样……沉沦吧。
自欺欺人的拓拔修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美梦一般的情景中。他的世界,从此改名换姓,他愿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给那个神女一般的少女。
***
“对不起……”当一切结束,拓拔修轻抚着少女的脊背,轻吻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歉。
她的身子温软如玉,紧紧地靠在他的胸膛,在这杂乱的山洞中,一切都显得如此仓促和狼狈。
他却不后悔。
拓拔修外表温润,内心却是北秦男人的固执与霸道。北秦的男人,本就不受道德伦理的束缚,弟承兄嫂、子承后母,也多的是。
兄弟之间,争夺同一个女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给过独孤寒机会了,可是他却让她不开心,既然这样,那他就要把人抢过来。
何况……在她心中,未尝不是没有自己的地位。拓拔修想起自己迷糊之中吻住她的瞬间,她只惊讶了一瞬,便柔顺地任由自己加深了那个吻……
“若是我能活着回去,自此,我这条命,便属于你。”拓拔修温柔地抚着少女的发丝,轻轻地在她耳边发誓。
睡梦中的少女,嘴角勾起了恬淡的笑容,哪怕身处荒野,她也依旧……胸有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