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青娘以前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一日夫妻白日恩啊!”顾时瑞爬到栏杆边上, 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皎月, 却怎么也够不到她。
他是以谋害主帅的罪名被抓进这里的,秦铮在这些将士心中的地位,不啻于天地君亲师,得知此人竟然向秦将军投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
这些军汉, 下手没个轻重, 就连狱卒投饭, 也是踢上两脚再说。进来没几天, 顾时瑞已经伤痕累累, 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看到皎月,他便如同看到了救星, 拼命地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皎月一脸淡漠地站在不远处,轻蔑地看着一身狼狈的顾时瑞:“我为什么要救你?”
顾时瑞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尊严, 黑牢里的日日夜夜, 都让他绝望恐惧, 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折磨!他要是再待下去, 恐怕就没命了!
“青娘!就当我求求你了!轩儿……瑶儿!对, 还有轩儿和瑶儿,我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不能没有爹啊!”顾时瑞一脸希冀地看着皎月,希望她能看在孩子们的份上, 把他从这个地狱就出去。
皎月勾唇,一字一句地问:“瑶儿?轩儿?好,既然你提到了他们,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回答得出,我便救你。如何?”
皎月如此平静,顾时瑞反而开始忐忑不安:“你、你要问什么”顾时瑞直觉感觉不妙,却也无法放弃最后的希望。
皎月微微一笑,蹲下身来,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有些不雅的动作,她坐起来却极其自然,甚至有股率性的美。
“你知道瑶儿今年多高了吗?”
“你知道轩儿早产了多少天吗?”
“你知道瑶儿会写多少个字了吗?”
“你知道轩儿生病的时候,喜欢吃什么吗?”
“你知道……”
“你知道……”
皎月一字一句,咄咄逼人,顾时瑞张嘴,想要回答,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瑶儿有多高了?顾时瑞绞尽脑汁,却只想得起女儿怯怯地喊他爹爹的模样,他有多久没有拿正眼看过这女儿?又或者,从女儿出生至今,他好好瞧过她一眼吗?
头一个是女儿,顾时瑞是失望的,但是顾家不缺那点吃穿,养着呗,反正有奶娘丫鬟,又不需要他费力。长大了要嫁人,也顶多不过是费些嫁妆钱,对顾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妻子怀第二胎时,他以读书为由,住进了书房,实则却是乐得偷腥,书房里的丫鬟巧儿生得娇媚,他便拉上了塌,压根没想妻子此时怀孕七月,就提出要将她提做姨娘。
哪知道,这女人竟然这么小气,一听这话,竟气得早产。好在第二个是儿子,他便不跟她计较了,只是这咿咿呀呀的小婴孩,又因为早产,瘦弱得很,他哪耐得住这个性子,三五天瞅上一眼就算好的了。
两个孩子的衣食住行,从来不需要他操心,就算是孩子生了病,也有大夫和奶娘。顾时瑞这个做爹的,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他没操什么心,两个孩子不也长这么大了吗?
顾时瑞却不知道,陆青娘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然而在她死后不到一年,轩儿和瑶儿,却因为顾时瑞的忽视,一聋一丢,注定一生悲剧。
皎月感觉到胸口翻涌的怨气,那是原主残留的执念。她轻抚胸口,在心中暗暗承诺:放心吧,上一世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想好怎么回答了吗?”皎月漠然的看着眼前慌乱的男子。如今生死攸关之际,顾时瑞心中终于感到后悔,那也是他的亲生孩子啊,为何他会如此忽视?!
“瑶儿……瑶儿有桌子高了,轩儿……轩儿生在十月……瑶儿才、才开始学写字,会的字应当不太多……”顾时瑞磕磕巴巴,说不出正确的答案,却也不敢不回答,只能模棱两可、含含糊糊,趴在地上,一脸恳切地看着皎月:“等我、等我回家,我亲自教瑶儿写字好不好!”
皎月讽刺一笑,没有拒绝他,顾时瑞感觉到了希望,讨好的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丢:“青娘,好青娘,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就守着你和孩子过日子!救我出去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皎月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时瑞,自知之明四个字,你知道怎么写吗?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顾时瑞对上皎月冰冷的目光,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对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想起了自己和母亲的计划,瞬间汗如雨下。
计划一定实施了,但是却失败了,所以她才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娘,为了你,还真是吃尽了苦头呢。一身骨头尽断,只怕还盼着你这儿子回家尽孝呢。”
皎月微笑着,说出令顾时瑞胆寒的话。
“我娘……我娘她……”顾时瑞颤抖了下,惊惧地看着皎月:“青娘!青娘你听我解释……”顾时瑞从栏杆里伸出手,如同乞怜的狗,“我没想害你!是颜思诺……对是颜思诺那贱人,她怂恿我,我和我娘都是被她骗了!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信我这一回!”
想起颜思诺,顾时瑞恨得双眼泛红。这贱人!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皎月看着顾时瑞摇尾乞怜的模样,一脸不屑,她再次蹲下,靠近了些,语气阴冷如炼狱来使:“顾时瑞,别求我了。你要求的人,是陆青娘。”
顾时瑞僵硬在原地,片刻后才“咔咔咔”地抬头,目光满是惊恐:“你……你不是青娘……”
皎月妩媚一笑,灿若繁阳,可是落在顾时瑞眼中,却好似恶魔在世。
“你自己的妻子,你都认不出来吗?”皎月阴恻恻一笑,“你不是想活活耗死她吗?其实……你成功了。”
顾时瑞想起了陆青娘撞墙后醒来的那一幕,那个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女子,确实跟以往的陆青娘截然不同,而他当时只当她寻死过一回,性情大变而已。难道说……眼前这人……
无数恐怖的念头在顾时瑞脑海中回旋,面前娇艳的女子也好似化作了獠牙恶魔。
就在这时,监狱门被人打开,阳光咻地照射进来,顾时瑞被监狱门口的亮光所刺,眼神一闪,仿佛看到腐化了半张脸的陆青娘牵着两个孩子朝他走来。再一闪,又好似看到獠牙外露的女妖狞笑地看着他。
“啊!”顾时瑞抱着脑袋,惊恐地往后缩去,直到抵住墙壁,退无可退,依旧疯了似的挥着手臂:“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皎月皱眉,低头便看到地上一滩尿水。
“呵,竟然吓尿了。”秦铮出现在皎月身后,一双长臂很是自然地揽住皎月的腰。
“别脏了你的手。”秦铮冷笑,小心翼翼地护着皎月。
皎月看了一眼在尿滩里打滚的顾时瑞,他一会掐着自己的脖子,惊恐地大喊“放过我”,一会又拼命捶墙,好似将那墙面当做仇人一般,恶狠狠地大叫“淹颜思诺,我要杀了你!”
皎月颇觉无趣地收回视线:“走吧。”
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一生都活在恐惧和仇恨中,这才是对顾时瑞最大的惩罚。
监狱外,蒋威恭敬地候着,一见二人出来,立即笑容灿烂,却不是对着秦铮,而是对着皎月。
“顾……啊不对,陆姑娘,我让厨下准备了野味,您要不要尝一尝?”
五皇子想对将军下手,却让这位轻而易举地撞破,不仅及时通知将军早做准备,还将计就计,把她那个相公给弄下狱去,蒋威心生敬畏的同时,更加坚定地认定,这位一定是将军的贵人!
“颜思诺呢?”皎月问蒋威。
蒋威连忙回道:“已经抓回来了,正关着呢。”
皎月微微一笑:“顾少爷好似撞坏了脑袋,神志有些不太清醒,这颜姑娘与他同生共死,不如,请她来照顾他吧?”
蒋威看着眼前女子温柔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让颜思诺去照顾恨她恨得要死的顾时瑞?这安排……他喜欢!
蒋威欣然地领命而去,皎月抬头,对上秦铮的眼,浅然一笑:“怎么?吓到了?”
秦铮大大咧咧地摸了摸鼻子:“没,我只是在想,是不是该派人去一趟扬州。”
皎月点了点头:“我也该回去一趟了。”
秦铮心虚地移开视线:“咳咳,你不用回了,我已经让人将你那两个孩子接来了。”
皎月挑眉:“他们会放人?”
秦铮坦然极了:“为什么不放?留着孩子给他们那个不争气的爹陪葬吗?再说了,我可答应了,交出孙子孙女,就把儿子还给他。”
秦铮讽刺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监狱:“我说到做到。”说着,他低头,委屈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喂,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快点告诉我。做完了……咱们也好……早、早点成亲啊。”
皎月故作不解地挑眉:“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你了?”
秦铮炸毛:“什么?!都这样了,你还不打算嫁?!”
皎月狡黠一笑,渣得心安理得:“怎么样了?我救你一命,你帮我重获自由,咱们两清。”
“去你妹的!”秦铮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索性一把将人抱起,直接往帐里走。
“陆青娘!你要是不答应,就哪也别想去!”恢弘的落日下,高大强壮的男人狠狠瞪着怀里的女子,女子噗嗤一笑,伸手拽了拽他下巴的胡茬,娇俏眨眼:“那你可答应我了,这辈子,乖乖听话。”
“行!老子给你下军令状!”
德庆十五年,恒武帝崩,第三子继位,次年,新帝赐婚寡妇陆氏为靖国侯之妻。
后人猜测,这是新帝在提防这位功高震主的妻弟与世家联姻,这才赐婚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寡妇。他们却不知,这桩婚事,是靖国侯本人挨了身为皇后的姐姐三顿打后,才从姐夫那里讨来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史书记载,靖国侯一生只娶一妻,陆氏为靖国侯生下二子一女,恩宠一生。她的次子、幼子继承父命,镇守边关,保大周太平。而她长子,虽不是靖国侯亲生,却待若亲子,长子最终考科举、入兵部,为两个弟弟做好后勤保障,兄弟三人最终皆入功臣阁,流芳百世。
而陆氏所生之二女,皆嫁得如意郎君,子孙满堂,颐享天年。
庆元二十年,已经白发苍苍的秦铮在陪孙女玩耍时,忽然倒下。举家皆惊,太医诊断后,只是摇头。
秦铮命众人退下,只紧紧握住皎月的手。他看着眼前这个白发满头却依旧可以看得出倾城之容的女子,笑得坦荡:“我先走一步啦,奈何桥上,我等着你啊。”
孟婆汤,我是不会喝的,喝了,下辈子还怎么找到你呢?
夕阳缓缓落下,皎月看着眼前之人眼中的光,也渐渐黯下。这一生,也该到尽头了。
皎月微微一笑,倒在秦铮身边,腹部,一根金簪不知何时刺入。
“咳咳咳咳咳……”皎月是咳醒的。一阵呛人的烟从屋外传来,伴随着浓烟的还有一阵比一阵高的火光。
“小姐……小姐……”屋外,传来侍女微弱的叫声,皎月撑着身子快速起身,一边冷静地看了一眼四周,看到梳妆台前的架子上正摆放着一盆凉水,当即冲过去,拿起面盆往床上一浇,然后披着湿透的被褥往外冲去。
“是小姐!”皎月冒着浓烟和火光,咬着牙冲出了门,一位黄杉侍女惊喜地冲向了她,皎月却在此时眼前一昏,再也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