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门口, 开业的鞭炮散落了一地, 一楼的大厅内人满为患,大姑娘、小媳妇来了一堆,或是大胆、或是羞涩地看向二楼正高谈阔论的青年才俊们。
二楼本是贵宾区,用来招待地位不凡的夫人或是小姐。今日这种摩肩接踵的日子,高门大户的夫人与小姐们是不会来凑热闹的,颜思诺便暂时将二楼开辟成为剪彩嘉宾们的休息区。她还命人将所有窗户都大开着, 从一楼看上去, 正好能够看到里面的人。
颜思诺请来站台的这些人, 都是扬州城里有名的人物, 平时也不一定碰得到一块, 此时聚在一起,或是友好交谈、或是明争暗斗, 总之也谈得十分热闹就对了。
在场的女客人里,多少是冲“香榭”来的, 多少是冲这些平时不得一见的青年才俊来的, 那就说不准了。
颜思诺站在一楼的收银柜台前, 看着热闹非凡的场景,心中得意。果然不管是在什么时代, 偶像的号召力都是这么恐怖, 不枉费她处心积虑地与这些人交好。
正想着,门口忽然进来一位红衣女子。颜思诺一抬眼,一瞬间就被那女子深深吸引。
皎月看到颜思诺看向自己,嘴角不由轻轻勾起。
皎月一身红底白纹的交领襦裙, 头戴镶珠宝蝶金簪,额上的伤疤早已在星光的外挂下消失不见,一身原本有些暗黄的肌肤也变得透亮白净。
这身子虽然生育了一子一女,然而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和调整,此时看去,却如少女般玲珑娇俏。若非盘着发,恐怕都要被当做是未出阁的姑娘了。
颜思诺主动迎了上去。倒不是店里没其他人了,只是她看得出来,这红衣女子一身气质,高雅傲人,看到店里的新鲜玩意,眼中毫无波澜。颜思诺便知道,此人定然是见惯了好物,这才如此淡然。这样的人,出身非富即贵,得罪不起。
“这位夫人,可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店里新出了一款胭脂,用的是最好的珍珠粉调制而成,不伤肌肤,擦上以后是淡淡的珠光粉哦,最适合您这样白皙的肌肤。”
颜思诺知道对于这种见多识广的女子来说,最贵的不一定能打动她,得用最新鲜的才能引起她的主意,所以颜思诺特地拿起货架上最新款的胭脂,笑着向皎月推荐。
皎月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瞧着二十岁上下,生了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最出彩的便是一双眼睛,灵动水润,藏着与周边女子截然不同的活力与野心。看得出来,她很聪明,利用妆容将自己的优点凸显出来,六分的长相便瞬间提升到了八分,既带着女人的成熟妩媚,又不失少女的纯真可爱。
颜思诺很习惯这样的打量,她知道,自己这样抛头露脸做生意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出格,但是让她学着这个时代的女性一样压抑自己,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夫人?”颜思诺故作不解地再次开口。
皎月微微一笑,看向二楼,一眼就看到顾时瑞正与厉凡阳正不知说些什么,二人虽然面上都带笑,但是彼此眼中却都有着防备与不屑。
皎月收回视线,看向颜思诺:“我是来找人的。”
颜思诺一楞,找人?莫非……她是楼上哪位的夫人?!颜思诺脑海中飞快转着,厉公子尚未娶妻,这点她是能确定的,顾少爷有夫人,但是听闻他夫人懦弱无能,想来不可能是眼前这一位。其他几位……与她的交情,还不到谈及这些的时候,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了。
别人家的夫人找上门来,颜思诺却也不慌,她笑得更加热情,迎着皎月往里走:“夫人不知找的是谁?先里面坐吧。”
看着皎月姣好的面容,颜思诺心里有些嫉妒,这些古代的女子,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哪能一个个嫁得如意郎君。像她这样靠自己奋斗的,才应该值得最好的才对。
皎月却答非所问,反而问颜思诺:“你就是香榭的老板娘?”
皎月语气如常,然而她上一世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太后,说话间便不由带着一些上位者的味道,颜思诺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皎月继续问:“以前倒不曾见过你,不知老板娘是哪里人士?”
颜思诺眼神微飘,她有个秘密,不可与人说。她其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穿越前,颜思诺是某美妆品牌创业公司的CEO。说是创业公司,其实就是三五个人的小工作室,只要营销做的好,三无产品也敢卖出天价。
颜思诺别的不敢自夸,论营销和……对付男人的本事,她决不会认输。
她营造了自强不息的女强人形象,借助着创业的名义,一个又一个地换男朋友。直到在一次高端宴会中,她勾搭上一位傻白甜的华侨富二代,才算静下心来,决定好好经营这段关系。
富二代喜欢中国文化,颜思诺便投其所好,总是穿各种汉服,扮作古装美人,引得富二代更是对她神魂颠倒。颜思诺原本计划得很好,钓上这么一个金龟婿,她就可以彻底改头换面,看谁还敢说她是卖假货的。
谁知老天爷这么不给面子,她和金龟婿在去深山自驾游的途中竟然遭遇车祸,一朝醒来就在这闻所未闻的大周朝。
颜思诺是身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深山密林里。她走了好久,才遇到一个小山村,被一对老夫妻收留下来。
老夫妻俩没有子女,颜思诺有心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便假装失忆,很快就从老夫妻口中弄清楚了自己所处的朝代。什么大周朝,听都没听过,竟是架空穿!
颜思诺两眼一蒙黑,她一个黑户,当然不敢随便乱跑,索性留在了小山村。老夫妻俩无儿无女,见颜思诺活泼开朗又想不起自己家在哪里,索性就升起了收她做女儿的念头。
颜思诺确实也需要一个身份,便顺势认了老夫妻为父母,去衙门里落了户籍,她便不算是黑户了。
最大的担忧解决了,颜思诺便没法继续窝在山清水秀却要啥没啥的小山村了。她偷偷下山,典当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面小镜子,在这个连铜镜都还很粗略的年代,一面清晰得可以照见人脸的小镜子,自然被当铺老板当做了宝。
颜思诺就这样得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她给老夫妻留了一笔钱后,就悄悄离开了。
颜思诺一路南下,最终在扬州停下。扬州是大周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颜思诺踌躇满志,决定在这里开创一番前无古人的事业。
她捡起了上辈子未尽的事业,就这样,香榭诞生。
这些事,是不可能告诉别人的,颜思诺只能微笑一声,含糊而过:“我非扬州人士,偶尔路过扬州,喜欢扬州景色秀美、人杰地灵,这才留在此地。”
皎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老板娘是怎么想到开这么一家……店的?”
这是来盘问她了?颜思诺心中轻笑,在她准备开香榭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日这种情况。她开香榭,不想坐吃山空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是为了……吊一个古代金龟婿。
颜思诺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论家世的年代。以自己目前的地位,除非认命嫁给贩夫走卒,或是听那老夫妻的话,找个山里的憨厚后生,种地或是打猎,就这么度过一生。
想要接触这个时代的优秀男性,除非卖身为奴为婢,然而这样,她就只有任人摆布了。颜思诺是绝不可能就这样认命的,既然接触不到优质男性,那就让自己变得闪闪发光,成为别人眼中的发光点吧。
于是,就有了香榭。果然如颜思诺所料想的,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老板,惊世骇俗的言论、格格不入的想法、无与伦比的才华,果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男人对女人产生好奇的时候,基本上就注定了沦陷。无论是被抢了生意却反过来被她吸引的顾家少爷,还是原本看不起她最终却对她心悦诚服的刺史厉大人,又或者是曾经质疑过她却反被她的“文采”所打动的扬州才子,颜思诺很好地把握着尺度。
她在心里将这些人分作三六九等,然而面上却一概以友相称,毕竟或多或少,这些人未来都用得上,自然不好太明显地将人得罪了。
然而从中选择一个人做夫君,颜思诺是不满意的,最有权势的自然是厉家,然而厉大人年过半百,最受厉大人重视的长子厉凡景参军未归,二公子厉凡阳只能依靠家族蒙荫混日子,三公子厉凡昱年岁太小,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剩下的人里,顾时瑞是顾家独子,未来万贯家财都是他的,若是放在现代也是个钻石王老五,就算他娶了妻,她也会想办法上位,可惜这年头,商户地位低下,颜思诺只能以不愿为妾为由拒绝了他,反倒让他更家高看。
至于什么扬州才子、镖局少主,都差强人意,颜思诺心中总是想再等一等,却依旧与这些人都保持着良好关系,当然,她也料想到,一定会有人来找她麻烦。可是她问心无愧,她与那些人,只是朋友而已。
“不知夫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颜思诺淡然地笑着,“我开这家店,卖的是胭脂水粉,夫人有何不满?”
皎月笑,打着为女性服务的名义,背后却打探着她们背后男人的财力与地位,颜思诺啊颜思诺,你可真有本事。
皎月讽刺的目光太过明显,颜思诺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一些。若是来找茬的,她也不怕。
颜思诺用一首改编后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道尽扬州刺史厉大人不甘服老的怅然,顺利让厉大人将她引为知己。
有扬州刺史保驾护航,如今的颜思诺,几乎可以在扬州横着走。她已然是扬州上流社会的常客,谁敢在她这里找麻烦,岂不是自寻死路?
皎月看到颜思诺毫无惧怕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是认为全天下只有她是聪明人,这就容易出事了。
“我家夫君,为了老板娘,这一个多月早出晚归,连家中两个孩子都顾不上看一眼,老板娘,能否请你发发善心,就当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我家夫君下楼回家呢?”
皎月面不改色,语气冷淡,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的人都听个清楚,瞬间,皎月和颜思诺四周静默了一瞬,紧接着若有若无的目光就都投在了颜思诺身上。
什么?这颜老板竟然是这样的人?
在这讲究三从四德的年代,颜思诺若只是做脂粉生意,虽然有些出格,但是与其他人又有何干系?然而她若真是勾引有妇之夫,这就触及多数女子的神经了,谁知道下一个被她勾走的,会不会是自己的夫君呢?
颜思诺自然也知道这点,她的香榭到底是做女子生意的,若是被所有女子当做仇敌,她还怎么做生意啊?这么一想,她当即肃然了脸,正义凛然地看着皎月:“这位夫人怕是误会了什么吧?我连您的夫君是哪位都不知道呢。您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皎月嘴角勾起讽刺的笑,目光看向二楼:“颜老板,您这铺子,还是我夫君送给您的呢,您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呢?”
什么?!此女竟是顾少爷的夫人?!颜思诺满心震惊,顾时瑞不是说他的夫人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吗?这般皓若秋水的女子,都上不得台面的话,这世上还有几个女子上得了台面?更过分的是,此女子巧言善辩,令她落得如此难堪境地,哪里是他所说的木讷寡言?!
颜思诺面色微变,招手让身边的侍女去把顾时瑞请下来。此事,她还不能私下处理,必须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个结论,否则,不用等到明日,关于她的流言就会传遍扬州城!
若是背负了这般不堪的名声,日后她还如何嫁入豪门?!
顾时瑞被侍女请了下来,他身后,厉凡阳等人也跟了下来。究竟发生何事?男人们脸上都写着困惑和抑制不住的八卦。
这么些俊秀青年一露面,一楼那些女客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颜思诺勾搭有妇之夫的事,好像也更让人确信了点。
“怎么了?”顾时瑞下楼,刚问了一句话,便看到一张有些熟悉……又让他觉得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这红衣女子,怎么与他那个寻死觅活的妻子那么像?陌生的是,分明是相似的脸,神韵与气质却截然不同,以前的陆青娘怯懦畏缩,而皎月……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皎月看到顾时瑞,扯起嘴角,不由地流露出几分蔑视。就这样一个男人,原主竟然将自己的一生寄希望于这样一个男人身上?
“你……你怎么在这里?”顾时瑞恍惚了一会后,终于确定眼前这冷艳傲然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妻子陆青娘!
皎月看向顾时瑞,淡淡开口:“夫君,你若是喜欢颜姑娘,纳了也就是了,我又不会拦着,何必这样躲躲藏藏呢?”
皎月三言两语,令顾时瑞身后几个男子全都面色一变,颜思诺更是脸色涨红,一脸羞愤:“顾夫人,我与顾少爷只是朋友,您为何这般侮辱我?”
顾时瑞听到她否认,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但是转念又想,自己怎么能让陆青娘如此侮辱思诺呢?这么想着,顾时瑞也当即否认:“你别成日胡思乱想!我与思诺只是……只是朋友而已!”
皎月轻笑,面上赞同,眼神中却满是嘲讽:“哦,原来是朋友之情,看来是我误解了。夫君,你也不要怪我误会,我听人说,你把家里的铺子随意送给了颜姑娘。我还以为,能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么大的铺子,颜姑娘与你……哎,原来朋友之间,也可以这样啊。”
皎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误会,可是暗里的意思,分明是更加踩实了顾时瑞与颜思诺关系不一般。
顾时瑞看着颜思诺通红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疼的是颜思诺,愤怒的是皎月。
这个女人今日到底怎么了?!她不是不同意和离吗?今天闹这么一场,虽然如顾时瑞所愿,将他与思诺的关系半公开了,但是他又不忍心让思诺背着这样不堪的名声,他要解决了陆青娘这个麻烦以后,再名正言顺地迎娶思诺!
“回去!”顾时瑞上前想要拉扯皎月,皎月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之时,竟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皎月诧异地回头,恰好对上一双黝黑而沉寂的眸子。皎月微讶,此人,满身血气,一身威压,活似阎王。扬州城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人物?
来人,正是秦铮。
方才,秦铮在茶楼看到皎月进了“香榭”,当即便下了楼。他原以为她是香榭的老板,走到门口却听到她与颜思诺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来抓奸的!
竟然已经嫁人了!秦铮一个粗矿的汉子,哪里会注意到皎月的头发是什么样,得知她竟已经成亲,心里不免失望。正想走,却又听到她伶牙俐齿地将她那个小白脸丈夫与老板娘怼得哑口无言。
还真是只呛口小辣椒啊,秦铮心里又起了兴味,在边关待久了,京城里那些走两步路就娇喘吁吁的女人,秦铮是见了就头大。还是这样能言善辩的看着舒服。
正想着,秦铮便见那小白脸竟上前来抓她,她往后一退,差点摔倒,秦铮本能动作地往前几步,“砰”地一下抱了个满怀。唔,身材也够辣的。
皎月连忙从他怀里退出,秦铮有些失望地舔了下唇,痞笑一声,满场这么多人,他却只看着皎月一人,眸中闪着耀眼的光:“哎,咱们也交个朋友吧,要多少铺子,我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