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眉姑娘。”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打断了姒眉的思绪,她转过头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对她笑意吟吟,姒眉挑了挑眉,道:“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
少年笑眯眯道:“我叫江九,特意来找姑娘有些事情。”
姒眉今日碰到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人和事, 听了这话, 登时升起几分警惕心, 道:“什么事情?”
江九笑道:“姑娘莫怕,有人派我过来, 给姑娘送一样东西。”
姒眉道:“什么?”
江九正欲回答,忽然抬眼, 望向远处,声音带笑道:“姑娘恐怕要有麻烦了。”
姒眉听了, 眉头皱起来, 转头望去,果然见几个穿着打扮很是熟悉的人朝这边快速赶过来,那些人她都认得,是寿王府里的侍卫。
好像今天所有人都很奇怪, 寿王府的人也一反从前的和气态度,非要让她离开京师。
姒眉岂是任人随意摆布的?谁要逆着她的性子来,她必不会给人好果子吃。
只是没想到解决了之前那一批侍卫,这么快就又有新的人追过来了。
掐指算算, 今天这是第三拨了。
姒眉身上带着的蛊虫也是有限的,正在这时,江九忽然抓住她,将她整个拽上了骡子的背,朗声笑道:“姑娘坐好了,我这就带你跑!”
姒眉一惊,连忙扯住他的衣裳,叫道:“你带我去哪儿?”
江九道:“当然是逃啊,难道眉姑娘想被他们抓住么?”
姒眉想想也是,遂不时回头看那些侍卫,他们原本一懵,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跟了上来,姒眉立刻道:“快跑!”
可骡子毕竟是骡子,没法跑出马的速度与威风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江九带着她好歹是顺利甩开了那些王府侍卫们,姒眉坐在骡子背上,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放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
江九觉得她脾气也太古怪了些,被人追着跑还能这么乐,不觉有些无语,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姒眉拍了拍他的肩,问道:“谁叫你来送东西的?”
江九没答话,反而从袖袋里取出一样什么东西,递过去,道:“喏,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姒眉心生好奇,转头看去,却见阳光下,那东西正闪闪发亮,刺得她不由微微眯起眼来,定睛一看,那东西眼熟无比,细细的银丝绞在一处,上面还挂着两枚银色的小铃铛。
那是一个镯子。
姒眉的双目倏然睁大,一个名字在嘴边欲脱口而出,下一瞬间,她只觉得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剧痛无比,眼前的光线不断地变暗,变暗……
她整个像是沉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失去了知觉。
她最后的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去抓那枚亮晶晶的镯子,想将它握在手心里。
怎么就还回来了呢?
不是……已经送给你了吗?
在少女倒下去的那一刻,江九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拽住了,免得她从骡子背上一头栽下去,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王爷吩咐的这差事可真是不好做。”
他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意,然后将姒眉扛上了肩,从骡子背上一跃而下,快步往小巷的尽头走去。
……
姒眉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她在追逐着一个人,跑了不知多少路程,她几乎累了的时候,那人伸出纤白如雪的手来,递给她,她满怀欣喜地握住,仿佛握住了一颗星子。
她不必像那些族人,叫她少祭司,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她撒娇,叫她阿幽姐姐,她们之间的距离曾经那样亲密,像是两株长在一起的树,彼此倚靠着。
但是到了最后,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作了灰烬,面目全非,昔日的星子亦沉入迢迢夜色之中,不复存在,徒留她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孤苦无依。
“阿幽姐!”
姒眉猛地惊叫一声,坐了起来,额上冷汗涔涔,眼神满是茫然,紧接着,旁边传来了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你终于醒了啊。”
姒眉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背着光,她微微眯起眼,声音迟疑道:“江九?”
“咦,”江九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失去意识之前的情景如潮水一般涌入脑子里,姒眉皱起眉头,警惕道:“你偷袭我?”
江九唔了一声,纠正道:“我是在救你,怎么能算偷袭?现在有两拨人正满大街地搜查你呢。”
“搜我做什么?”姒眉不以为然道。
江九短促地笑了一下,姒眉紧紧盯着他,道:“你抓我过来,是想做什么?”
江九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我来给你说个故事。”
姒眉仍旧是十分谨慎:“什么故事?我从八岁开始就不爱听故事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便听见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令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枚银镯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铃铛在天光下折射出闪闪发亮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生痛。
江九却道:“这个故事你不听也得听,不是你说了算。”
姒眉冷笑一声,抬脚就要走,岂料江九先她一步,腿一蹬,身下的椅子便滑了过去,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整个人便挡在了门口处,悠然道:“你不听完这故事,就走不出这大门,你不如试试?”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来一把匕首,开始把玩起来,其威胁的用意十分明显,姒眉默然片刻,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的竹管都不翼而飞了。
江九懒懒道:“别摸了,都被我搜走了。”
姒眉气急:“你——”
江九笑吟吟道:“要不要听故事?”
姒眉冷着脸,好半天才道:“随便你,我倒要看看你这故事能不能说出一朵花来。”
江九听了这话,才将匕首收起来,想了想,道:“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呢?”
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就从十几年前说起吧,在一座山里呢,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信奉神明,在山里生活了许多年,后来有一年春天,年成不好,发了山洪,将庄稼地全部都淹了,这样下去,今年都没有收成,于是呢,人们就去找了他们的祭司,请他占卜,要如何度过这一劫,你猜猜那祭司怎么说?”
姒眉撇了撇嘴,道:“我怎么知道?”
江九笑嘻嘻:“你猜猜呀。”
姒眉勉为其难地想了下,道:“若是在我族里,这时候大抵是要办一场祭祀礼,祭拜母神吧。”
江九的表情微妙地顿了顿,他道:“你猜对了。”
姒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故事?”
“别急啊,”江九道:“我还没说完。”
“那你快点!”姒眉不耐烦地道。
江九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祭司说,要办一场大祭祀礼,祭拜神明,但是呢,祭祀礼该选什么,是一个大难题。”
听了这话,姒眉便随口道:“三牲便可,有什么好为难的。”
“不不,”江九摆了摆手,声音倏然便冷了:“区区三牲如何能表现对神明的敬意呢?”
他的声音沉沉,听起来颇有几分诡谲之意,姒眉只觉得手臂上陡然冒起了鸡皮疙瘩,她不禁恼怒道:“到底是什么?你快说!”
江九才不管她那虚张声势的模样,道:“三牲当然比不过人牲啦。”
“人、人牲?!”姒眉猛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着他,脱口道:“你也知道人牲?!”
江九盯着她,表情颇有几分玩味,道:“看来你也知道人牲啊。”
姒眉的嘴唇动了动,皱起眉,道:“我是从前不知听谁说过而已,只是阿娘不许我问,也……”
也警告她不许去问别人,否则就要打折她的腿,偶然有一次,姒眉心里实在好奇,跑去问了姒幽,她至今都记得姒幽当初面上的表情。
令她印象深刻,此后再不敢问第二次。
江九意味深长地道:“所谓人牲,就是以活人代替三牲,作为祭祀礼,祭拜神明。”
姒眉蓦地抬起头盯着他,江九无视她面上的表情,继续道:“那次被作为人牲的,是一个小男孩,只有三四岁大的样子。”
姒眉的面色顿时巨变,破口骂道:“他们疯了吗?族里的人都同意这种蠢事?!”
江九没搭理她,自顾自道:“这个族里有一个规矩,天生残缺者,为不祥之人,这个小男孩就是不凑巧,是个天生目盲的,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被认为是触犯了神明,所以就该当做祭祀礼,平息神明的怒气。”
听到这里,姒眉原本还是满面怒气,不得发泄,然而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突然一空,灵光闪现,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惊疑不定地问道:“等会儿,你刚刚说的故事里的那个族群,是哪里的?”
江九挑了挑眉,答道:“就是你们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