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赵羡的话, 赵振竟无言以对, 只能默默地揉着自己的脸, 龇牙咧嘴道:“我今日这一番作态, 还像那么一回事吧?你说他会信吗?”
“怎么不会?”赵羡掸了掸袖子,淡淡地道:“没瞧见父皇都气成那样了么?再者, 皇后从来不管这些事,今日也巴巴地跑过来,打的什么算盘,谁看不出来?”
赵振这时候莫名有些气弱了,迟疑道:“父皇今天看来是真的气坏了, 咱们会被关多久?”
“不知道,”赵羡道:“等着吧。”
赵振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淑妃, 一时间心情突然又沉重起来, 若放在从前, 他是绝不可能做出如今日这般的事情来,然而事到如今, 他已别无选择。
这一回,靖光帝的怒气没有上一次那么容易消散,一连几天,对于祖庙里头跪着的两兄弟, 他都没有提及过一次,上朝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叫大臣们战战兢兢的。
没多久, 所有人都知道了,晋王与安王两兄弟彻底闹翻了,而且瞧着这情状比上次要严重得多。
两人在祖庙里一关就是四五日,年关近了,才被放了出来,据闻赵羡与赵振出了祖庙大门,各自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有给对方一个,径自大步离去了。
京师进入了隆冬时候,原本还不错的天气又是一般,开始下起小雪来,赵羡出了皇城,便见宫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江九坐在那车上,见了他离开跳下来,过来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赵羡道:“这些日子王妃可好?”
江九想了想,道:“据江七说,王妃娘娘吃得好,睡得好,王府里也无甚大事。”
赵羡点点头,道:“回府罢。”
话音才落,便听见后边传来哒哒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过,马蹄子扬起的雪渣子溅了两人一头一身。
这一幕被不少从宫里散值出来的官员们都看见了,安王早跑没了影,晋王黑着一张俊脸,伸手抹去身上的残雪,冷冷吩咐道:“走吧。”
“是。”
经过刚刚这一出,关于晋王与安王不和的议论与传言也越来越烈,及至几日后,赵羡一如既往地去上早朝,而就在这一日的早朝之上,储君之议猝不及防地被再次提了出来。
这次提议的人,乃是内阁首辅,他说出储君二字的那一瞬间,整个文德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低垂着头,静静地等待着上方靖光帝的反应。
就在他们以为靖光帝会如上次一样,含糊敷衍过去的时候,却不料他忽然道:“朕也觉得是时候了。”
众臣先是一懵,而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几乎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是诧异的,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次靖光帝居然妥协了。
议储之事,终于要正式摆到明面上来了。
群臣各个登时一激灵,一部分人想也没想,站出来大说特说祖制,先立嫡后立长,这储君之位自然就该是寿王的。
另一部分人则是站了赵羡,两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谁也说不过谁,最后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上方的龙椅上,靖光帝听了半天,面上一丝情绪也不漏,他的目光透过文德殿的大殿门,看向远处布满了阴霾的天空,慢慢地道:“今日看来诸位是辩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时候也不早了,此事明日再议。”
“退朝吧。”
靖光帝这么说完,便甩手走了,留下一干大臣们站在文德殿里大眼瞪小眼,紧接着,寂静的空气里传来一声冷哼,众人醒过神来,便见安王赵振拂袖而去,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大殿。
而晋王赵羡则是一如既往地冲众臣和气笑笑,仿佛刚刚的朝议与他干系不大一般,拱了拱手,也离开了。
但即便是如此,朝廷上下的气氛却因为这一次早朝,而变得渐渐紧绷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了一种预感,仿佛朝堂即将要迎来一件极其重大的转变。
不过也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立储便是头等大事,到了靖光帝这里,一开始也是早早就立好了的,岂料后来又生了诸多变故,才致使了如今的局面。
朝臣们也分了三拨,一拨大臣们坚定地认为祖制不可废,储君最后一定会是寿王赵瑢,毕竟他是实打实的嫡子,而另一拨则是认为,寿王的腿伤好了这么久,靖光帝还未有明确的意思要立他为太子,那么其中定然是存有变数,再者,靖光帝如今对晋王赵羡的态度也很是值得琢磨。
最后一拨则仍旧是在观望中,谁也不站,立储之事,可大可小,若是这一步走得好,那是有从龙之功,若是走得不好,官做到头了不说,还会累得亲族受牵连。
且不说朝堂上的局势,却说这一日下朝之后,傍晚时分,寿王府迎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名王府下人躬身入了花厅,轻声细语对身后人道:“王爷请。”
“嗯,”赵振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扫了一圈,问道:“寿王呢?”
那下人立即道:“已派人去禀报殿下了,王爷请稍等片刻。”
赵振摆了摆手,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王府下人立即退了下去,不多时,有美貌婢女奉了茶,捧了茶果来,正欲离去时,赵振叫住她,道:“站了。”
赵振素有恶名在外,那婢女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住,只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位,一时间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倒在地:“王爷恕罪。”
赵振看她那副模样,啧了一声,道:“本王就这么可怕吗?”
婢女哪里敢回答他?只一味叩首求饶,赵瑢进花厅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情景,他面上神色不动,走过来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赵振往椅子上一靠,大咧咧道:“自然是找你有事来了,你府里这些个下人怎么回事?我还没说话呢,她这模样,倒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
闻言,赵瑢眉头微皱,看了那求饶不止的婢女一眼,淡淡道:“下去领罚吧。”
那婢女听了,浑身一颤,磕了一个头,忙不迭爬起来走了,那速度之快,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追着她似的。
赵振大感没趣,撇了撇嘴,道:“你府里的下人,真是胆儿小的跟针眼似的。”
赵瑢失笑,道:“人都说心比针眼小。”
赵振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在我这里,都是一个意思。”
赵瑢也不与他分辩,端起茶盏来,一边笑道:“说罢,你今日驾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赵振道:“今日朝议上的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赵瑢动作一顿,茶盏在唇边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赵振,道:“什么?”
“别跟我装傻,”赵振直截了当地道:“父皇那态度,明显是有别的意思,你没看出来么?”
“慎言,”赵瑢慢吞吞地放下茶盏,道:“这种事情,也是你我能说得的么?”
“怎么说不得?”赵振嗤笑道:“你我的交情,私底下说几句话,还会隔墙有耳,给传到外面去?”
闻言,赵瑢不语,赵振看他那模样,面色顿时一变,站起身来,冷声道:“看来我今日是来错地方了。”
他说完,便作势欲走,才迈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赵瑢道:“阿振,你还是那个脾气,一点就炸,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变。”
赵振停下脚步,袖中紧攥成拳的手指这时候才一点点松开来,他哼了一声,转过头,道:“我赵振素来就是这个脾气,我的话你不爱听,我也不会巴巴来碍着你的眼,还叫你左右为难。”
赵瑢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道:“来坐罢。”
赵振却不动,只是斜睨他,道:“咱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你这里浪费功夫,我倒不如回去喝酒,再想个法子再整一整那赵羡。”
“你别冲动,”赵瑢无奈道:“坐。”
赵振这才坐了下来,正色道:“这事你若还不放在心上,等赵羡那小人坐上那个位置,还能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赵瑢默不作声,赵振便继续道:“再说了,你如今才是正经的嫡子,有他赵羡什么事情?他算哪根葱,太子之位哪里轮得到他来窥伺?你别让他骑到你头上去了,回头父皇下了旨,可一切都晚了。”
赵瑢面上浮现深思之色,赵振知道自己这话说到点上了,便再接再厉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父皇如今是什么想法,却还说不大准,但越是说不准,你的处境就越是危险,还是早早打算为妙。”
听到这里,赵瑢不由失笑,道:“你如今竟也能想这么多了,倒真叫我大感意外。”
赵振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面上的表情好歹稳住了,冷哼一声,不耐道:“我好歹也是堂堂领兵作战的将军,兵家之事,虽然比不得这些弯弯道道,但是我也不是傻子。”
他顿了顿,道:“至于赵羡,日后如何发落,我还得向你讨个人情。”
赵振说着,目光倏然转为冰冷,其中带着戾气,赵瑢心里的最后一丝怀疑,也倏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