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
檀香幽幽, 太后正坐在蒲团上, 微微阖着双目,空气宁静无比, 她手中拿着翠玉的佛珠,慢慢地拨弄着,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在门口停下来了。
太后微微一动,睁开了双眼, 道:“进来。”
门外传来宫婢的应答之声, 紧接着, 门被轻轻推开了, 身着深青色衣服的宫婢站在门口,垂首恭敬道:“娘娘,晋王妃求见。”
太后拨弄佛珠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了然之色,语气肯定地道:“宫里出事了。”
她说着,停了片刻, 道:“请晋王妃进来。”
“是。”
门外,姒幽站在台阶上, 她的脸色被寒风吹得微白,好似半透明的雪,极目眺望,远处的青山隐约, 被淹没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只露出些微的深色,像极了被水墨氤氲过的宣纸。
护国寺的僧人两手合十,站在一旁,劝道:“已派人去禀告太后娘娘了,外面天寒,不如王妃先入禅房内歇息片刻?”
姒幽摇了摇头,神色清冷,道:“不必了,我在此等候便可。”
她执意不肯入内,那僧人也奈何不得,念了一声佛号,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姒幽转过身去,却见一名宫婢迎面匆匆过来,模样看着有几分面熟,很大可能就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
果不其然,那宫婢到了她面前停下来,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请王妃入内小坐。”
姒幽颔首:“劳烦你带路了。”
宫婢连忙道:“王妃折煞奴婢了,王妃娘娘这边请。”
姒幽跟着她往前走,穿过了重重游廊与台阶,到了一间禅房前,宫婢先是轻轻叩了门,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娘娘,晋王妃到了。”
姒幽听见了里面传来太后的声音:“请她进来。”
“王妃请。”
门被推开了,一股子淡淡的清幽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奇异的是,这香气并不会让姒幽觉得太过冲鼻,而是恰恰好,因为她嗅觉过于灵敏的缘故,向来鲜少熏香,还是头一回闻见这样的香气。
姒幽踏入门内,那香气又淡了,禅房内的摆设映入眼底,很是简洁,普普通通的桌椅,还有一张床,除此之外,竟没有别的东西了。
姒幽眼中闪过几分意外,很快,她便收敛了神色,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道:“坐吧。”
“是。”
宫婢奉了茶来,想是才沏好的,热气腾腾,是粗茶,姒幽接在手里,发现那茶盏都是古朴甚至粗糙的,边缘被磨得光亮,甚至有几处浅浅的磕碰。
姒幽拿着看了看,竟觉得有几分亲切之感,自她来到京师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用具了,晋王府里的碗筷杯盏,无一不是精致,好似精雕细琢的工艺品一般,总觉得没有生气。
太后道:“尝尝,护国寺的茶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得那些明前龙井毛尖之流,但是胜在甘甜清幽。”
姒幽点点头,喝了一口之后,便听太后道:“哀家每年都会来这护国寺里小住一段时间,比宫里自在。”
她说着,站起身来,大概是因为她的吩咐,禅房的门没有关,从这个位置能望见庭院里的雪,没有人扫,一棵老树落光了叶子,枝干遒劲,盘曲着立在那里,仿佛一个屹立不倒的老者一般。
太后看着那株树,慢慢地道:“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多人,清静,你觉得呢?”
姒幽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跟着她望向门外的庭院,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太后笑了,她的容貌虽然衰老,但是眉目间展露的笑纹依稀能窥见年轻时候的美丽,她道:“我从前也不是很喜欢宫里,觉得吵闹,后来先帝去了,又忽然觉得不吵了,宫里太安静。”
她一时说宫里安静,一时又说寺里清静,姒幽眼底浮现几分疑惑之意,她不明白太后的意思了。
太后见她如此,笑意愈发明显,道:“你还不懂,也是好事。”
她踱了几步,道:“你是会炼蛊的,知道情蛊吗?两者相生相依,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无法独活。”
姒幽想了想,道:“听说过一些,名字不一样,我们族里管这个叫双生蛊。”
“双生蛊……”太后喃喃念了一遍,道:“这个名字好听,也合适。”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的那一对双生蛊早已死了。”
听了这话,姒幽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先帝,太后转过头来,望着她,道:“炼蛊人的性命一向不得长久,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便发现了,你身上是中了厉害的蛊?”
姒幽愣了一下,才道:“是,是中了蛊。”
太后想了想,道:“我或许能想个办法为你解去。”
姒幽道:“多谢娘娘。”
她的表情并不惊喜,很是平静,就仿佛听到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一般,太后这下有些好奇了,看着她,道:“你就不高兴么?”
姒幽听罢,顿了顿,才如实答道:“虽然高兴,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求太后娘娘。”
闻言,太后眼中闪过了然,问道:“是晋王又有了什么事情?”
姒幽答道:“是宫里出了事。”
“哦,”太后恍然大悟,道:“看来年关将近,有些人这是不想过个好年了。”
她说着,踱回了椅子旁边坐下,问道:“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姒幽道:“是淑妃被害了。”
太后唔了一声,才自言自语道:“哀家知道了,这事情又找到哀家头上来了,难怪……”
她才说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后转头看去,示意道:“你看,这不是来了么?”
姒幽跟着她转头望去,只见之前引路的那名宫婢站在门口,躬身道:“娘娘,宫里来了人,想见娘娘。”
她才说完,一名侍卫便从她身后站出来,拱手道:“属下参见太后娘娘,皇上有旨,请太后尽早回宫。”
太后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道:“尽早回宫?皇上这是以为哀家长了一双翅膀吗?”
……
御书房外。
“皇上!臣恳请降旨,彻查淑妃一案!”
“皇上,臣附议!”
靖光帝扔下手中的折子,抬眼看着面前的数位大臣,头疼地道:“你们待要如何?车轱辘话反反复复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又是请命又是跪求的,想要如何,说个章程出来。”
一名大臣立即站出来,道:“皇上,淑妃被害一案,理应交由刑部审理,可如今晋王身为刑部尚书,却与此案有脱不开的干系,案子不能再交由刑部,而是应该让大理寺与都察院一并来审。”
靖光帝看向其他的人,沉声道:“你们都是这么觉得?晋王与这案子一定有关?”
几个人没立即说,而是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前面那人振振有词道:“回禀皇上,即便无关,但淑妃被害前一晚上,确实是见过晋王爷的,所以审理此案,王爷理应避嫌。”
“好,”靖光帝深吸了一口气,道:“要交给大理寺与都察院审理,那就审吧,朕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个审法。”
众大臣顿时精神一振,宛如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靖光帝看着他们面上的神色,眼神暗沉莫测,叫人猜不透其中的情绪,片刻后,他才道:“此事朕会叫人立即拟旨,你们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便先退下吧。”
等众臣都退了,靖光帝按了按眉心,慢慢地道:“太难缠了,这帮子人,平日里有事没见冒头,这一回如此积极,啧……”
他啧了几声,叫过刘春满来,正色问道:“怎么样?护国寺那边有消息传来吗?太后何时回宫?”
刘春满恭敬答道:“回禀皇上,太后娘娘已准备动身了,此时想必就在回宫的路上了。”
靖光帝望着面前摊开的折子,眉头却一点点皱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终于问出那句话,道:“寿王现在在做什么?”
刘春满垂着头,道:“回皇上,寿王这几日倒是没有什么动向,也就是去了几次坤宁宫,大多数时间都在王府里。”
“嗯,”靖光帝重重地点点头,哼笑了一声,道:“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
刘春满顿了顿,谨慎答道:“奴才愚钝,实在猜不透。”
靖光帝瞟了他一眼,不轻不重地道:“朕也猜不透。”
他站起身来,负着手,道:“朕觉得他这么多年来,被贤王挤兑成那样,八成是把自己给憋坏了,一时沉得住气,一时又沉不住气。”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道:“可是,其心思未免叫人齿寒。”
“这世上从来不是只有一个聪明人的,怎么能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靖光帝的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他道:“朕的四个儿子,也不知见了什么鬼,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赵羡能拔尖,真的是全靠兄弟几个衬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