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叡吐出那个字时, 所有人都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赵羡扫了在场众人, 像是为了要让他们听得更真切清楚一些,又重复问了一遍:“当年寿王被马甩下来, 摔断双足, 此事与殿下有关吗?”
赵叡微微垂着头, 叫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声音平静而清晰:“是。”
众官顿时哗然, 震惊之余,窃窃私语起来, 赵羡厉声道:“肃静!”
于是所有人都即刻闭上了嘴,整个公堂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赵羡对书办道:“方才太子殿下回答的话, 记录在案。”
书办立即提笔应答:“是。”
赵羡又问道:“殿下是如何谋划的?”
赵叡没动, 声音有些木然地答道:“孤意外听说了一种药, 与龙涎香混合在一处, 会使人得失心疯, 便买通了东宫牧马司的人,让其设法将这药喂给了赵瑢要骑的马。”
“记录在案,”赵羡继续问赵叡:“那个人是谁?”
赵叡平平道:“就是马牧使王程。”
赵羡:“后来他失足掉入护城河溺死了, 与殿下有关吗?”
赵叡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古怪:“赵瑢的腿摔断了, 大事已成, 他自然不能活。”
赵羡立即问:“是殿下派人杀了他?”
“是。”
这回不必赵羡吩咐, 那书办奋笔疾书,恨不得一笔写十行,而其他一众官员俱是看呆了,他们审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疑犯,问什么答什么,简直配合得不行。
赵羡又问:“殿下为何要谋害前太子?”
赵叡平静答道:“自然是为了太子之位。”
“殿下想做太子?”
赵叡:“想,孤比他年长,凭什么他能做太子,孤却不能?”
经过这一番问话下来,在场的官员听得都有些麻木了,此时赵羡话锋一转:“你谋害寿王一事,贤妃娘娘是否知情?”
赵叡想也没想,脱口道:“她自然知道。”
私语声又起,赵羡这回没有喝止,而是吩咐书办道:“记录在案,贤妃娘娘参与了谋害之事吗?”
赵叡答道:“瓶子里的药,就是她给孤的。”
赵羡紧紧盯着他垂着头,道:“所以,你与贤妃娘娘二人一手策划了此事,加害前太子,致使他从马上摔下来,对吗?记录在案。”
赵叡平平答道:“对。”
书办飞快地记下这令人心惊肉跳的证词,额上甚至有冷汗渗出来,拿着笔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险些写错了字。
赵叡深吸一口气,忽然问道:“贤妃娘娘说,与本王有私仇,殿下知道此事吗?”
公堂里如死一般寂静,因为被真相冲击得过于震惊,以至于官员们都有些木愣愣的,无人注意到赵羡的问话已经偏离了方向。
而赵叡就更加不可能醒过神了,过了许久,他才道:“知道。”
赵羡藏在袖中的两手骤然紧握成拳,他的眸色深沉晦暗,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道:“是什么样的私仇?”
赵叡木然陈述道:“当年母妃设计,害死了贵妃。”
听了这堪称骇人听闻的话,众官员终于反应过来,哗然一片,赵羡死死捏着手指,下颔紧绷,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暴戾之色,他停下步子,迫使自己保持平静,一字一句地问道:“如何设计的?”
赵叡答道:“她派人送去了一盒掺了毒的香丸,别人闻了一时半会不会有问题,但是贵妃的身体弱,之后很快就病倒了,没多久就死了。”
赵羡竭尽全力才压下了心头的狂怒,他声音沉沉,追问道:“她为何要谋害贵妃?”
这时已经有官员醒过神,意识到赵羡问的话不太对了,正欲开口提醒,却看见了他面上阴鸷的表情,下意识就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赵叡道:“贵妃受宠,母妃心里一直嫉恨,且贵妃的儿子赵羡,天资聪慧,才智过人,深受父皇喜欢,若是贵妃死了,赵羡必然要被送去别的宫里养,不是蕉梧宫,就是含芳宫。”
“后来父皇让他去了含芳宫,养在淑妃身边,算他命大。”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然而最后四个字,却硬生生让人品出了几分阴恻恻的险恶意味,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所有的人都以为赵羡听了这话,会勃然大怒,却不想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出了神,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竟然没有生气,只是面若寒霜,声音毫无情绪地对书办道:“方才太子殿下和本王的话,都记录在案了?”
书办忙不迭起身答道:“回殿下,都记录好了。”
“好,”赵羡回到公案后坐下,目光阴沉地望着下方坐着的赵叡,道:“劳烦你交给太子殿下,签字画押。”
“是!”书办额上满是冷汗,却不敢去擦,哆嗦着手捧起那一卷供词,仿佛捧了一团滚烫的烙铁似的,迈开的步子都有些虚软,待到了赵叡跟前,将笔递给他,低声道:“殿、殿下,请画押吧。”
赵叡分外安静地接过那笔,在供词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迟疑与挣扎,仿佛是认了命似的。
他被人带下去了,完整的供词也被呈到了赵羡面前,他低头仔细端详着赵叡的名字,像入了神,眼底满是噬人的阴霾。
最后,赵羡收起供词,对众官员道:“今日三堂会审,诸位也都看见了,太子殿下已如实交代了罪行与从犯,稍后本王便会将供词交给皇上,各位大人今日辛苦了。”
众人惶恐,连忙纷纷道:“王爷言重了,本是下官职责所在。”
赵羡带着那份供词与众人一同出了公堂,没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方才因为审出了贵妃被害一事,他心绪激动,一时间竟忘了问太子,去年大秦山刺杀自己的事情。
赵羡停下脚步,众官员见了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人疑惑道:“王爷还有事?”
赵羡摸了摸袖中的那一份供词,道:“方才还漏问了一件事,还需劳烦诸位大人与本王再审一次。”
众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又跟着他回了公堂,还没进去,便听见远处有喧哗之声,像是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喊叫,赵羡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书办立即喝道:“何人在公堂重地喧哗?!”
一个差役从门里冲出来,满脸惊恐道:“太子殿下出事了!”
众人俱惊,赵羡的面色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等见到人事不省的赵叡时,所有人的脸都是惨白一片,赵叡躺在地上,口鼻之中还往外淌着鲜血,襟口和衣裳上都沾满了血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唇色紫乌,一人失声叫道:“这是……中了毒!”
赵羡脸色剧变,但是他很快镇静下来,快速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
立即有人去了,赵羡这才问那差役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为何好端端地会中毒?”
那几名差役俱是惶恐不已,跪在地上,一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卑职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公堂回来,殿下就一直呆在这里,卑职几人是守在外面的。”
赵羡打量着他,问道:“期间没有人进来过?”
差役答道:“没有,卑职是听见里面传来了倒地的声音,以为是太子殿下有吩咐,便喊了一声,不见回应,卑职觉得不对,这才推开门看,发现殿下已经躺在地上了。”
他说着,叩首道:“晋王殿下,卑职说的句句属实,他们几个也都是看见了的。”
那几名差役连连点头,赵羡不语,再次将目光移回赵叡身上,回想起姒幽的话来。
“鬼面蛛的毒液只会暂时令人神志不清,不受己身控制,毒性极低,顶多小病一场,很快就能恢复,绝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
他盯着横倒在地上的赵叡,眉心皱得死紧,所以……为何赵叡会中毒?而且这毒性看起来不低的样子。
那边的官员们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一人低声对赵羡道:“王爷,不若先将太子殿下搬到榻上去,这样躺在地上也不好。”
赵羡点点头,命两名差役去扶赵叡,正在这时,他的眼神定在了一处,骤然转为锐利之色,如同利刃一般,低声喝道:“住手!”
那两名差役惊得一个哆嗦,好悬没把赵叡再次扔下去,只能顿在那里,满面惶恐,赵羡几步上前,伸手从赵叡的发冠上摘了一个什么东西下来。
他摊开一看,赫然是一只细小的虫子,虫子通体朱红,只有米粒大小,若是不注意看,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发冠上的玛瑙。
盯着那虫子,赵羡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极其可怕。
若是他没有记错,阿幽说过,巫族饲养的恶蛊,大多都是呈或赤或黑的颜色。
太子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恶蛊。
没等旁人看清楚,赵羡便即刻捏紧了手,将那恶蛊藏入袖中,吩咐差役道:“把殿下放到榻上,立即去取一碗清水来。”
差役立即应答:“是。”
众官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俱是面面相觑,满脸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