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安王妃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 一旁的赵玉然忽然开了口,语气不以为意道:“太子妃说的哪里话?四皇嫂是我皇兄明媒正娶的亲王正妃,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为什么非得三皇嫂最清楚?难道我四皇兄大婚的时候,太子妃竟不知道此事?”
听了这番话,安王妃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子妃却是一噎,正欲反驳,贤妃看了她一眼,她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此时外面进来了一名宫人, 向皇后禀道:“太后娘娘回宫了。”
皇后起身道:“既是如此,自当去拜见太后娘娘。”
殿内所有的命妇与妃子们都立即跟着起身, 太子妃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接连吃了两回瘪,却又不能发作,气得她脸色都青了。
却说赵羡在文华殿与百官向太后行贺,等贺仪结束,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他心中挂念着姒幽, 正欲往后宫而去, 偏偏还被几个官员拉着, 赵羡又不得不与他们寒暄, 太子路过,忽然笑了,对他道:“四弟如今很是得父皇赏识,正是如日中天,春风得意啊。”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那几个官员不由讪讪,赵羡回视着他,露出一丝温和的笑:“不敢,只是蒙父皇错爱罢了。”
太子轻笑一声,像是不屑,没有接话,转身便走了,那几个官员也终于散了,赵羡微微眯起眼来,望着那杏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的尽头,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回想着方才那轻蔑而暗藏深意的话,不由笑了一声,眼底神色却是冷冷的。
赵羡穿过御花园,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他便有一名宫女手里捧着一个雕花托盘,低垂着头,朝这边疾步走来。
她走得极快,步履匆匆,不等赵羡避开,便直直撞了过来,惊呼一声,托盘脱手掉落,翻倒在地,上面的东西也零零散散洒落在地。
赵羡皱起眉来,那宫女连忙急急跪下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
这个声音……
赵羡心中一动,忽而吩咐道:“抬起头来。”
那宫女颤抖的身子顿时一震,缓慢地抬起头来,两眼中噙着泪,低声泣道:“殿下……”
赵羡望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时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你是……”
宫女哭泣道:“奴婢是明珠啊,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赵羡立即便想起来了,他的母妃从前身边有四个贴身宫婢,其中一个便叫明珠,后来他母妃病逝,他被送去了淑妃的含芳宫养,那些贴身宫婢也都被重新安排去其他的宫里服侍了。
既是认识的故人,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并没有计较方才的失礼之处,只是道:“原来是你,起来吧,日后走路小心些。”
“是,是,”明珠立即叩头:“多谢殿下开恩。”
她说着,将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拾起来,赵羡准备离开,却听她又叫住自己:“殿下!”
赵羡回头,道:“怎么了?”
明珠捧着那雕花托盘,仿佛鼓足了勇气,道:“殿下,当年贵妃娘娘病逝,殿下想知道其中的真相吗?”
“真相?”
夏初的阳光漫漫地洒落下来,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丽,姹紫嫣红,赵羡却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他不自觉半眯起眼,望着明珠苍白的面孔,仿佛自己刚刚是出现了幻听,道:“什么真相?”
明珠爬起身来,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这里并非说话的所在,请殿下与奴婢来。”
赵羡眼眸沉沉,黑得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潭,他听见那宫婢悄声道:“当初贵妃娘娘得了病,日日咯血,太医无论如何都治不好,殿下还记得吗?”
赵羡如何不记得?自幼时他便知道,母妃身体很弱,常常多病,稍不注意便会感染风寒,是以总是呆在宫里,轻易不出去,七岁那一年,贵妃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赵羡记得很清楚,起先是胸闷,而后呼吸不畅,宫里日日能听见她的咳嗽声,最后咳出了血。
靖光帝勒令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前来为贵妃诊治,却没有诊出什么东西来,最后只能说,贵妃先天体弱,本就不比常人健康,又因为天气的缘故,导致风寒入体,想要痊愈需要费时费力。
那一阵子,每日都有太医来宫里替贵妃治病,而整个宫里内外都萦绕着清苦的药味,但即便如此,也没有留住贵妃,她就像一朵花,渐渐枯萎凋谢。
她去的那一日,正好是赵羡八岁的诞辰,从此之后,赵羡再也没有了母妃。
如今听这宫婢话里的意思,似乎其中别有隐情,赵羡心里一震,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明珠低声答道:“奴婢也是偶然发觉的,娘娘性格温柔和善,生前对我们极好,曾经赏给奴婢一个香囊,娘娘后来去了,奴婢被发到别的地方做活,心中思念娘娘的好,将那香囊拿出来用,才用了三五日,不曾想……”
她说到这里,脸色苍白无比,道:“不曾想奴婢亦得了与娘娘当年一般的病!”
赵羡瞳仁猛然一缩,他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咬紧了,然后慢慢松开,声音紧绷道:“你继续说。”
明珠遂道:“奴婢起先并没有想到香囊上去,只以为自己感染了风寒,心闷气短,头晕目眩,哪知又过了几日,开始咳嗽起来,奴婢怕事,去找太医开了方子吃药,有一天,奴婢的香囊掉了,那一整日,奴婢都没有再咳嗽,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她面有惊色,道:“奴婢起初以为是药见效了,等找回了香囊时,又开始咳嗽了,甚至咳出了血,奴婢立即就想起了贵妃娘娘!”
“殿下,当初娘娘的身边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她惶恐道:“那香囊里有问题!”
赵羡紧紧抿着唇,他的眸色幽深如海,仿佛在酝酿着看不见的风暴,顿了片刻,声音低沉道:“那个香囊……还在吗?”
“在,在的,”明珠急忙答道:“奴婢不敢扔,生怕弄丢了,奴婢这就去取来,呈给殿下。”
赵羡点点头,明珠去了,不多时回转,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佩囊来,双手递给他,眼眶里含着泪,道:“殿下当年年纪甚小,奴婢不敢说,如今您已长大了,是时候该将它还给殿下了。”
赵羡接过那佩囊,打开一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来,绣着白鹤衔梅图,下面缀着玉色的流苏,做工很是精致,最重要的是,他在香囊的角落看到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他的母妃闺名便有一个棠字,她亲手做的刺绣上都会绣上海棠花。
赵羡盯着那香囊看了许久,才将它收了起来,望向明珠,沉声道:“此事我已知悉,你有心了。”
明珠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带着笑,眼神悲伤,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娘娘当初待奴婢极好,奴婢不能忘恩负义。”
赵羡深吸了一口气,问她道:“你如今在哪个宫里做事?”
明珠答道:“回殿下的话,奴婢眼下在司衣局做些杂事。”
司衣局的活计大多十分辛苦,且多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宫人,赵羡略微思索,道:“过几日本王打一声招呼,叫他们放你来王府,或许日后不必如此操劳了。”
明珠听罢,眼睛里亮起微光,欣喜道:“是,奴婢多谢王爷恩典。”
赵羡点点头,道:“本王还要去慈宁宫,就先行一步了。”
“是,”明珠躬身行礼:“王爷慢走。”
直到身着檀色亲王礼服的青年消失在宫门转角处,明珠才站直了身,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底流露出的神色,似欣慰,又似轻松。
慈宁宫。
太后回宫之后,皇后携众人来拜见请安,姒幽站在赵玉然旁边,看着满目珠翠,金银光芒闪烁,欢声笑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赵玉然拉着她坐在角落位置,一边吃果子,一边低声解释道:“皇祖母平日里都在佛堂不出来,她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趁着这个机会,当然要好好巴结巴结了。”
姒幽看着她们言笑晏晏,不觉有些疑惑,道:“她们说这么久,不累么?”
几乎是从一进慈宁宫开始,众人都簇拥在太后身边,说个不停,就没见喘过气。
赵玉然扑哧笑了:“你说得对,她们不累,我瞧着都累了,皇祖母都不必说话,她们自己就能把话接下去。”
她说着,将手里的果子递给姒幽,道:“阿幽,你就在这边看着,等过一会儿呀,我四皇兄就会来了。”
说到赵羡,姒幽总算是打起了些许精神,点点头,正在这时,门外进来几个人,她听见赵玉然哎哟一声,遂疑惑转头望着她:“你怎么了?”
赵玉然连忙站起来,低声道:“阿幽,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她说完,便朝门口那几个女子迎过去,姒幽抬头一看,却见那几个人她都见过,右边的那个是闻人姝静,左边的则是太子妃。
姒幽将果子放入口中,想着,那个闻人姝静,似乎与太子妃长得有三分像,她们是姐妹吗?为何看起来关系很是生疏?在她眼中,太子妃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和神情,都在表示着,她与这个妹妹并不亲近,甚至是轻视的。
而闻人姝静看起来也有些怪异,姒幽想,她的性格似乎有点像姚樰,表面上看似十分纯善,实则不然。
外族的人比巫族还要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