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领命去了, 不多时回来, 答道:“隔壁只有一位客人, 像是在等人。”
太子听了,立即追问道:“是什么模样?”
侍卫想了想, 道:“身量不高, 有些胖。”
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回总算是放下了心, 但又觉得那人的笑声实在是膈应, 遂下令道:“你去让他换个雅间。”
“是。”
本以为此事算是完了, 酒宴气氛又好了一些,不想那侍卫又回转了, 太子不耐烦道:“又怎么?”
侍卫答道:“回殿下的话, 那人不肯换。”
太子想骂人,却又忍住了, 咬着牙道:“那就将他轰出去!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非要来请示孤?”
“呵!”
熟悉无比的冷笑声又起,太子反射性一个哆嗦,眼看这酒宴实在进行不下去了,他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 竟是要亲自去敲隔壁雅间的门了, 他要看看,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放肆。
太子赵叡一起身, 众陪酒客亦纷纷跟着前往, 浩浩荡荡地出去了,唯有赵羡坐在原地不动,笑而不语,还伸手给姒幽夹了一块酥酪,道:“阿幽,这个甜,你吃吃?”
却说太子领着一群人到了那雅间门前,早有会看眼色的人率先要去敲门,望着那平静的朱漆雕花门,太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后脊背发凉,一股子恶寒腾升起来,没来由的,分外不妙。
像是骨子里一种本能的畏惧,让他止步于前。
太子猛地抬起手,制止那人,低声道:“别。”
那正欲敲门的人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表情疑惑道:“殿下?”
事情都到了这里了,太子总不能说自己心里有些怕,遂只能草草道:“罢了,孤想起府里还有事情,没空在这里耽搁了。”
众人俱是一头雾水,跟着太子又回了雅间里,赵叡对赵羡强行扯出一个笑来:“四皇弟,实在不好意思,孤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赵羡带着姒幽在一旁看了好半日的热闹,听他这么说,也起身来笑道:“正事要紧,殿下慢走。”
太子带着一行侍卫匆匆离去,其他的陪坐的世家公子们也都纷纷散了,雅间里眨眼便走了个干净,有好事之人也看出来了太子今日的表现怪异,便忍不住又跑到隔壁雅间去看,敲了半日的门,也不见有人来应,抓来路过的小厮问话,却得知就在刚刚,雅间中的客人已经早他们一步离去了。
雅间里空空荡荡,唯有姒幽与赵羡还坐在那里,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将纱幔吹拂而起,姒幽侧耳听了好一阵,直到所有的嘈杂声音都散去,四周安静下来,她才道:“刚才的声音,是父皇?”
赵羡顿时笑了:“阿幽也听出来了?”
姒幽点点头,赵羡忽然道:“阿幽,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说着,牵起姒幽,到了雅间的一道墙前,正是与隔壁雅间相邻的地方,放置着一张巨大的白石屏风,姒幽看着他在那屏风上方摸索了一阵子,紧接着,轻微的摩擦声响起,那座屏风竟然自动往旁边滑开了,露出整堵墙来。
墙上面,赫然有一个精致的雕花窗扇,从这里能看见对面的雅间,清清楚楚,姒幽伸手摸了摸,好奇道:“父皇刚刚是站在这里?”
所以方才的冷笑才能那样清晰,叫太子听了便心惊肉跳,万分不安。
姒幽又望向赵羡,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赵羡忍不住笑了,他低下头来,在姒幽耳边轻声道:“因为这家酒楼,是我们王府开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家钱庄,三家茶楼,三家金铺,十间布庄,其余还有些零碎铺子,别院与田地都不算在其中。”
闻言,姒幽忍不住微微张大眼,眼中闪过惊诧之意,赵羡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笑道:“所以,阿幽,我们的王府很有钱,足够我们用一百年那么久了。”
其实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姒幽也知道了晋王府并不缺钱,但是她并没有动摇从前的想法,按照巫族的传统,她娶了赵羡,就得养他,否则为何叫娶?
见姒幽坚持,赵羡也不甚在意,阿幽想做什么,他都让她放手去做,只要她喜欢。
一场有心设计的酒宴就这么草草收场了,太子的算盘落了空,次日晋王没有被参,他却被御史狠狠参了一本,又被靖光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太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这是为什么,按理来说,他昨日的计划并未顺利施行,所以自己也并未在琼芳雅居里久留,早早就走了,跟赵羡前后脚离开,为何赵羡没有被参,自己反倒掉进了坑里,这御史竟是逮着他咬么?
太子心里冤得很,小心为自己辩驳了几句,只说自己是为贺晋王大婚,特意请他喝几杯酒,以示祝贺,岂料靖光帝冷笑道:“喝几杯?你一杯喝掉了多少雪花银?”
太子听见这冷笑便是一个哆嗦,愣是半句话都不敢接了,垂着脖子宛如一只被拎起的鹅似的,任由靖光帝大骂他穷奢极糜,不知节俭,只知享乐,全无半点储君该有的样子。
骂完之后,靖光帝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罚了他三年的俸禄,这才作罢。
太子被训斥得宛如一只鹌鹑,喏喏应是,靖光帝瞧着他便觉得心里烦,摆手让他滚出去了,太子这才赶紧退出去,才离开御书房,便见到赵羡跟着刘春满迎面过来了,他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难看得很。
赵羡仿若未觉,向他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只是打量着他,脸色黑如锅底,最后拂袖而去,竟是负气不肯搭理他了。
刘春满见了,心里暗自摇头,对赵羡道:“晋王殿下,皇上还在等着您呢,这边请。”
赵羡笑了笑,道:“有劳公公带路。”
……
寿王府。
王府西苑里,一只细瘦的胳膊放在榻边,一名太医正替那人细细把脉,那手腕上有一个银色的细镯子,上面还挂着两个小巧的银铃铛,太医把完脉之后,便将那手腕轻轻放回锦被下,碰到了银铃铛,发出了细碎清脆的声音。
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道:“怎么样了?张院判。”
那张院判正是太医院的张才斗,听了这话,连忙道:“回寿王殿下的话,这小姑娘是太久未进食了,又因长途跋涉,受了寒冻,才导致身体如此虚弱,下官开一剂方子,仔细将养一阵子便会大好,在此之前,还是让她不要太过劳动。”
赵瑢颔首,道:“有劳张院判了。”
“王爷折煞下官了。”
张院判将少女那细瘦的胳膊放回锦被下,忽然听见了一阵银铃清脆细碎的声音,他咦了一声,神色有些惊讶的模样,赵瑢见了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院判摇了摇头,轻轻拉起锦被,看见了那细细的手腕上,正戴着一个银色的小镯子,上面绞着细细的银丝,镯子上还挂着两个小小的铃铛,他道:“只是觉得这镯子眼熟得很。”
他说着,提起笔来写方子,写了两个字,才啊地回过神来,道:“下官确实是见过这个镯子。”
赵瑢有些好奇地问道:“在哪里见到的?”
张院判放下笔,道:“之前晋王殿下请下官去为晋王妃娘娘把脉,下官看到她手上也带了个镯子,和这个是一样的。”
闻言,赵瑢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他低头看了看榻上的少女,她面色平静,只是眉心微微蹙着,睡得极不平静,仿佛梦里也有什么困扰她的事情,面色苍白瘦削,下巴尖得几乎能看见了棱角,整个人仿佛要被那一堆软锦埋进去了。
张院判写完了方子,恭敬地交给赵瑢,旁边立即有丫鬟来接了过去,张院判叮嘱道:“三碗水煎至一碗,每日早晚服用两次,半个月便可痊愈,只是这小姑娘长时间未进食,肠胃恐怕不好,要仔细将养,注意饮食。”
随后他又说了些饮食宜忌,这才起身来告辞,却听旁边窗外传来鸟儿清脆的啾啾鸣声,他闻声看去,只见那窗外的廊下挂着一只精致的鸟笼,笼子门是敞开的,一只小小的画眉鸟正乖乖蹲在那笼子里,并不飞出去,只是睁着两只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很是机灵讨喜的模样。
张院判不禁笑了,道:“王爷还养着它呢。”
赵瑢也跟着看向那只小画眉,温和道:“它的爪子断了,去外面也活不长,索性让人养着了。”
张院判真心实意地称赞道:“王爷心善。”
赵瑢只是笑:“张院判谬赞,举手之劳罢了。”
等到张院判离开后,赵瑢看了看榻上仍在昏迷的少女,吩咐一旁侍立的丫鬟道:“仔细照看,若有不妥,立即来报我。”
丫鬟忙不迭答应了,赵瑢这才摇着轮椅离开,路过廊下时,他抬起头,望着那个鸟笼,随侍的下人以为他想要带走,正准备将它取下来,却被赵瑢摆手拒绝了,道:“就放在这里吧,院子里也有些生气。”
“是。”
轮椅上的男人被推着远去了,小画眉鸟乖巧地趴在窝里,洒落下一串清脆的鸣叫,在寂静的院子里传开来,窗下的榻上,少女细瘦的手腕动了动,银铃铛发出轻微的碎响,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陌生的描着彩绘的房梁横木,神色颇有几分茫然之意。
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