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见两人进来, 三娘子笑吟吟站起身,道:“久闻不如一见, 晋王爷殿下, 久仰了。”
她说着,又转向姒幽,浅笑道:“王妃娘娘, 昨日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 贻笑大方, 若有哪里让王妃娘娘不顺心的,奴家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请王妃娘娘不要见怪。”
说这话时,她神色泰然自若,分外顺从, 就仿佛发自真心地道歉赔罪,姒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 才略微颔首, 道:“无事。”
这是认可了,江三娘子心底蓦然一松, 却听赵羡道:“阁下在信中说,今日邀我等前来,是有要事相禀, 不知是什么要事?”
江三娘子望了江九一眼, 见他点点头, 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有没有听说过,碧水江汀阁?”
赵羡的手微微捏紧,目光凝住,片刻后,才飞快地露出一丝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本王还从未听说过。”
江三娘子道:“王爷没听说不要紧,不知这个东西,您有没有见过?”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刀来,那刀实在是太小了,只有一指长宽,收在刀鞘之中,而在刀鞘上,印着一条游动的鱼,分外眼熟,这个图案,赵羡已经见过不下三次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对它熟悉了。
赵羡的目光在那条游鱼印记上徘徊,唇角微微露出一个不带笑意的笑,道:“这个印记本王见过。”
江三娘子道:“这是碧水江汀阁的信物,阁内的重要兵器上,都会刻有这个印记。”
赵羡倏然抬眼,望着她,眸光有一瞬间的锐利,不带情绪地问道:“包括杀人的时候?”
江三娘子直视他,不闪不避,坦然应答:“是。”
她说着,又看向一旁不作声的姒幽,继续道:“实不相瞒,奴家是有求于王妃,若王妃肯答应,为做回报,奴家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王爷。”
“你要什么?”
江三娘子毫不犹豫地道:“想求王妃为奴家解毒。”
赵羡听罢,便道:“你们碧水江汀阁里,都是用毒药来控制下属做事么?”
江三娘子道:“王爷说得不错,其实事到如今,奴家既是开了口,索性也不瞒着二位,碧水江汀阁其实并不是一体,而是分为两股势力。”
赵羡目光微微一凝,听江三娘子徐徐道:“其中一股势力名叫碧水阁,碧水阁的人专门做杀人的勾当,里面大多都是穷凶恶极之徒,有江洋大盗,也有恶匪,鱼龙混杂,什么货色都有,而另一股势力,则是江汀阁了。”
“江汀阁不接杀人的任务,只负责收集情报和各方信息,因为不需要武力,所以大多人都是女子或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江汀阁与碧水阁界限分明,若非必要,两方的人从来不许私下会见。”
赵羡剑眉轻挑:“分得倒是很严格。”
“这是自然,”江三娘子笑了一声,道:“一把利刃,一双眼睛,若是搅和到一起去,这船迟早要翻掉的,除此之外,阁主还给所有人都喂了五蕴毒,每隔半年服一次解药,未服者则只有死路一条。”
赵羡道:“你们接杀人的任务,都是给钱就杀么?”
说都说了,倒也不在意多说一点,江三娘子答道:“碧水江汀阁做的是开门的生意,自然是给钱就做,不过这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得起。”
“此话怎讲?”
江三娘子道:“每隔一个月,阁里会发出品阶不一的月石令,放在一家店里隐蔽售卖,价高者竞得,拿了这月石令,就可以下达任务,比如说,要夺谁的家产,要杀谁的满门,碧水阁来者不拒。”
赵羡的神色倏然冷了下来,江三娘子自然有所察觉,她立刻就停了下来,却听他道:“继续说。”
江三娘子才道:“任务越是艰难,月石令需要的价钱就更高,只要出得起价钱,碧水阁什么都可以做。”
听到这里,姒幽忽然敏锐问道:“那江汀阁呢?”
江三娘子愣了一下,姒幽望着她,道:“江汀阁在其中,又是做什么的?卖消息?”
江三娘子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犹豫,最后答道:“碧水阁杀人时,会需要被杀人的消息和情报,这些都是由江汀阁给的,除此之外,正如王妃娘娘所说,江汀阁也卖消息和情报。”
她道:“譬如这一次,陵南城知州徐如海的死,情报就是从奴家这里提供的。”
赵羡骤然抬起头,望着她,道:“幕后真正的凶手是谁?”
江三娘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姒幽,显然,她在等待姒幽的答案,姒幽没有说话,一旁的江九都有些急了,正在他欲开口的时候,却听姒幽终于道:“可以,你继续说。”
闻言,江三娘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她道:“据奴家所知,下达任务的人,是陵南城知府林胤然,但是幕后之人,却不止一个,其中就有山阳省的巡抚毕鸿博。”
赵羡的脸色微变,江三娘子以为他不信,便道:“王爷有所不知,山阳省的官员贪腐成风,有一句话是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商勾结,沆瀣一气,远的不说,便是奴家这个赌庄,开设了五年,便足足供了有不下五十万两的银子。”
她的话赵羡并不怀疑,当他进入徐府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区区从五品官员,一年三千两的俸禄,如何置办得起那样的宅子?
他声音沉沉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后来闹翻了,反过来杀了徐如海?难道是分赃不均?”
江三娘子笑道:“王爷高见,他们确实闹翻了,山阳省盛产丝绸,每年的丝绸大部分都供给了朝廷,山阳省的商人便勾结了官员,压低价钱,购进桑农的丝,再以高价卖给宫里,牟取暴利。”
“这些都是记录在账的,而账本,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徐如海的手中,他以此要挟,想要分利再多一些,提了一回没有成功,反而引起其他官员的警惕,一不做二不休,便先杀了徐如海,叫他永远闭嘴了。”
赵羡立即便想起徐如海的书房中,多宝架上少了的一个花瓶,他道:“所以,账本呢?”
江三娘子笑吟吟道:“奴家知道在何处。”
她继续道:“奴家甚至可以将它交给王爷,但是有一件事,想请王爷援手。”
“什么事?”
江三娘子坦然道:“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奴家也不藏着掖着,只求王爷来日剿了碧水江汀阁之后,放我们几人一马,我等愿意为王爷效忠。”
闻言,赵羡的表情很是平静地望着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探究,江三娘子仍旧是笑着的,只是眼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之意,被对方注视的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迫使她几乎要挂不住笑。
正在这时,赵羡忽然转过头去,那一瞬间,江三娘子只觉得压力骤减,然后她便听到赵羡对姒幽道:“阿幽觉得如何?”
姒幽看了江三娘子一眼,思索片刻,淡声道:“好。”
“既然阿幽说好,本王便答应了。”
赵羡站起身来,负手道:“来日朝廷剿灭碧水江汀阁,本王定会庇护你们。”
江三娘子与江九对视一眼,皆能看见对方松了一口气,江三娘子笑吟吟道:“那奴家就先行谢过王爷了。”
“不过……”赵羡话锋陡然一转,望着她道:“你们不必效忠本王,只需要效忠王妃,便足够了。”
江三娘子一愣,立即道:“是,奴家明白。”
……
陵南城林宅。
下属来报的时候,林胤然正躺在榻上,额上贴着冰冷的布巾,昨夜处理那个赌庄的事情,折腾得太晚,导致他今日得了风寒,正在高热,今日告了假,连府衙都没去了,生怕那个晋王又给他弄点什么事情出来,他这把老骨头拆了都不够用的。
是以那下属来的时候,还叫他提心吊胆,待得知只是牢里跑了一个犯人,林胤然的心才放下来,没好气骂道:“那就去抓啊,来报给本官做什么?要本官拖着病体跟你们一同去大街上抓人?一群饭桶,连个人都会看丢,那牢里是被耗子打了个洞吗?”
下属被好一通骂,狗血淋头,不敢反驳,喏喏应是,林胤然看见他便心烦,摆手道:“行了,滚吧滚吧,别在这碍着本官的眼。”
那下属去了,没多久外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胤然只以为还是方才的下属,愤怒地嚷道:“又是什么事啊?没完没了了!”
“大人!”
进来的竟不是那个下属,林胤然一惊:“刘书吏,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做什么?”
刘书吏急促道:“大人!别馆方才有人来报,晋王爷说要回京了!”
“什么?!”林胤然猛地坐起来,一把扯掉额上敷着的布巾,惊疑不定地道:“怎么突然说要回京?之前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刘书吏道:“事出突然,卑职接到消息,就来报大人了。”
林胤然勉强镇静下来,道:“扶本官起来,让人赶紧去将此事报知巡抚大人,另外赶快备轿,本官要去别馆一趟!”
“是!”
天色还未晚,正是下午时候,下了一日的雨总算是停了,天色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昏黄,一顶青呢小轿被一群人簇拥着到了城南别馆门口,那里排列着三架马车,十数个仆从与侍卫正在忙碌着,往车上搬运行李。
小轿在门口停下来,出来的人正是林胤然,他打量几眼,便抬步往别馆里走,对门房道:“本官求见晋王爷,劳烦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