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羡回到王府里时, 已是深夜时分了, 他去了竹园, 寒璧与明月正守在门口,淡淡的幽光从屋子里透出来, 里面没有声响,赵羡低声问道:“阿幽睡了么?”
寒璧小声回道:“娘娘刚刚才睡下。”
赵羡道:“我进去看看。”
寒璧便轻手轻脚地替他推开屋门, 赵羡踏入屋子里,温暖的空气霎时涌了过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 男人悄无声息地踩过绒毯,到了床前。
少女正兀自沉睡着,纤瘦的身形几乎淹没在绵软的被中,她双眼轻阖, 呼吸轻浅,两手交叠放在腹部, 模样竟有几分乖顺。
赵羡就坐在床边望着姒幽的睡颜,一日未见, 便觉得分外想念, 只有此时, 他才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就仿佛饿了一整日, 终于吃到了一顿饱饭, 他就这么看了半晌, 直到夜深了, 才起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 明月才不解道:“王爷他不在这里留宿么?”
寒璧小声道:“许是怕吵醒了娘娘吧。”
明月一想也是,娘娘觉浅,若是要睡下,肯定会被惊醒的,遂真心实意地感慨道:“王爷对娘娘可真是好啊!”
寒璧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次日一早,姒幽起来的时候,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忽而问寒璧道:“他昨夜来过了?”
寒璧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连忙道:“是,王爷来过之后,担心吵着娘娘,就又走了。”
姒幽点点头,明月替她整理外裳,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肘,只听一阵叮铃铃的细碎声音响起,分外清脆,这声音她从前便常常听到,此时不免有些好奇,问道:“娘娘,这是什么声音?”
姒幽略微一顿,她将袖子轻轻挽起,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那里有一道银色的光芒,在晨光里熠熠生辉,却是一个镯子,上面绞着精致细密的银丝,还挂了两枚银铃铛,样式古朴,一眼看上去不甚华贵,却极是好看。
明月惊叹道:“这镯子好别致!”
寒璧打量着那银镯子,笑道:“娘娘的这个镯子真漂亮。”
姒幽摸了摸,银质的铃铛上面还残余着微暖的温度,她不禁又想起当初那个少女,亲手替她戴上这银镯子,笑容灿烂地伸出自己的手,两只镯子一模一样,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空灵清脆的声音。
叮铃铃……
姒幽蓦然将那两枚铃铛死死捏住,直到那清脆的声音消失了,才松开了手,对寒璧道:“麻烦你,替我找一些棉花来。”
她说这话时,脸色竟有几分苍白,虽然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幽黑清冷的眼睛,让人见了,总觉得她此时应该是非常难过的。
寒璧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态,不由微怔,而后立刻回过神来,恭声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棉花找回来之后,姒幽接过,握在了掌心,她坐在榻边,窗外的朝阳落进来,将她的身形拉成了一道长而纤薄的影子,看上去分外孤寂。
自此往后,姒幽手腕上的银镯子依旧在,但是寒璧与明月却再也没有听见过那清脆空灵的银铃声音了。
今日天气甚好,姒幽又去看了看那只鬼面蛛,它呆在木盒子里,原本分外灵活,然而一旦姒幽靠近了,它便一动不动,宛如死了一般。
就算姒幽拿手指戳它的背,它也毫无反应,拎起来一看,却是八条腿软趴趴地垂下来,竟是被吓到了。
姒幽捧着它往院子里走了一遭,明媚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下来,鬼面蛛顿时有了动作,它一扫方才的死蛛样儿,飞快地划动着八条长腿,把自己紧紧地贴在了木盒的内侧背阴处,颇有几分瑟缩之意。
鬼面蛛喜阴,惧怕阳光,姒幽对付起它来,简直是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
正在姒幽观察它的时候,一粒小石子儿突然横飞了过来,砸在她身旁的竹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姒幽应声回头,却见那院墙之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少年的脑袋,赫然就是江九。
他见姒幽回头,立即欣喜地招了招手:“嗨!”
姒幽将木盒盖上,走到墙下,仰头盯着他,半晌才道:“你为何要爬墙?”
江九却道:“我是偷摸着进来的,不爬墙难道还从正门走?”
他说着,做贼似的四下里张望,好容易叫他逮着一个空子单独见到了姒幽,他原本还觉得以他的身手,混进区区一个王府绝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晋王府防范虽然看起来不甚严密,但是这位晋王妃的身边却是片刻都不离人的,简直是把人当成宝似的供着,生怕有半点闪失,到了最后,江九发现,只有姒幽来这个院子的时候,那些丫鬟和下人们才不会随身跟着。
江九翻身从墙上跳下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你上回说的话,可还当真?”
姒幽道:“自然当真。”
“那就好,”江九松了一口气,道:“那你现在就同我走吧。”
姒幽问他:“去哪儿?”
江九答道:“解毒。”
……
两刻钟后,晋王府的后门出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正是江九与姒幽,离了府,江九才问道:“你出来,那些丫鬟们不会发现吧?”
姒幽答道:“那院子只有我能进去,她们不会进去的。”
“那就好,”江九说完,又上下打量她片刻,疑惑问道:“你不必带什么东西么?”
姒幽不解地回视,道:“带什么?”
江九懵然:“什么都不带?”
这两手空空的,难道是要靠意念给他们解毒?
姒幽听出来他的意思,略一思索,便将手中的木盒随手示意,江九顿时心领神会,他就说嘛,既然是要解毒,那肯定是要带一些物件的,解毒丹或者银针什么的,这才说得过去。
姒幽倒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什么,她原本示意一下,只是想告诉对方,她带了一只正在养的鬼面蛛,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带。
于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姒幽跟着江九一路经过了热闹的长街,最后抵达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这里显然是很少有人来,到处都堆满了杂物,江九走到门边,伸手推开了门,姒幽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她才一进去,便看见那院子的墙下摆着一张椅子,一名身着黑色衣裳的年轻女子正坐在那椅子上,见了她,面上有一闪即逝的讶异,她问江九道:“就是她?”
江九点点头,对姒幽道:“这是江七,我的姐姐。”
姒幽初初一见到那女子,便知道她身上有毒,且比江九的要更严重,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蛊虫们的躁动与兴奋,仿佛遇到了什么绝世美味一般。
江七打量了她好久,才站起身来,淡淡道:“坐。”
语气里竟有几分客气,惹得江九一挑眉,跟见了鬼似的盯着他姐姐看,江七脾气冷硬,向来不好说话,三句话能噎得人翻白眼,今天不知道怎么,这人竟然转了性子。
江七单手搬来一条凳子,放在姒幽身旁,目光在她手中的木盒上略微停顿片刻,然后才移开。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男子声音,道:“这就是你说的,能解五蕴毒的人?”
姒幽顺着声音望去,却见那里站了一个年轻男人,面上带着几分惊诧,正在上下打量她,目光与姒幽对上,片刻后,他露出一个客气而友好的笑容:“在下江十二。”
姒幽颔首,那江十二便走过来,问道:“怎么解毒?”
他说着,又看见了姒幽手中捧着的木盒,道:“盒子里是解毒丹吗?”
姒幽一直不作声,江十二只能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去看江九,问道:“她是哑巴么?”
江九也不知道为什么姒幽一进了院子就不肯说话了,挠了挠头,才勉强找到一个解释,道:“不是,她不是京师本地人,我之前听她说话,有很重的外地口音,大概是听不太懂吧?”
江十二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道:“那现在可以解毒了?”
姒幽却转头,看向江九,她虽然仍旧一声未发,但是不知怎么,江九却突然就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
钱呢?
江九搓了搓脸,对江十二道:“十二哥,银票呢?”
江十二挑眉:“还得先交钱?”
在江九给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江十二又望了望姒幽,忽然笑了,他回了屋子,出来时,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随手拍了拍,对姒幽道:“银票都在这里了,一共三百万两,如果你真的能给替我们解毒,就全部给你,若是不能……”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来,眼神也转为冰冷,道:“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闻言,江九皱了一下眉,低声道:“十二哥。”
下一瞬,江十二又换上笑脸,好似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似的,起身笑道:“我是个粗人,说话有些直,不懂的拐弯,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他才说完,便听姒幽冷不丁开口道:“我给他们解毒,但是不会给你解。”
气氛霎时间僵住了,江十二猛地抬眼,眼神阴鸷,道:“为什么?”
姒幽不躲不避地回视,表情淡淡的,声音平静地道:“你在说谎,我替你解了毒,你就会杀我。”
她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古怪的口音,却叫人听得十分清楚,这话一出,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空气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