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姒幽发现平日跟着自己的四个丫鬟, 今日只来了三个, 寒璧将白铜云纹香炉中的炭拨了拨,这香炉原本是熏香的, 但是姒幽闻不得香料的气味, 最后寒璧只能拿来烧炭取暖了, 姒幽手足常常冰冷, 若有这么一个炭炉放在旁边, 会好很多。
姒幽看着她的动作, 忽然道:“伤口在哪里?”
“啊?”寒璧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姒幽望着她的眼睛,又慢慢地重复一遍:“你们昨日受了罚, 伤口在哪里?”
寒璧这才听懂她的意思, 顿时受宠若惊道:“奴婢的伤, 已经大好了, 并不碍事,多谢娘娘关心。”
她说完, 姒幽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旧是望着她, 显然是没有相信她的说辞, 寒璧不由讪讪, 低声道:“奴婢……奴婢的伤, 是在背上。”
暖阁的门窗紧闭, 里面烧着地龙, 暖洋洋的,地上还细致地铺了厚厚的绒毯,踩在上面分外绵软。
人在这里若是呆久了,手心都会出汗,但是姒幽却相反,她的手还是凉的,像是温润的玉一样,触碰到寒璧背上的皮肤时,让她忍不住轻轻缩了一下,雪白的脖颈上不自觉蔓延开一大片绯红。
她的背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姒幽仔细看了看,伤口虽然看上去狰狞,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伤得过分的地方,显然下手的人是有分寸的,都是一些皮肉伤。
大概是跪坐得久了,寒璧忍不住动了动,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她听见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清:“别动。”
明月和忍冬站在一旁,好奇地伸头看着,只见姒幽从桌几上拿起一根细细的竹管,那竹管上刻着复杂漂亮的花纹,正是之前她们见过的,当时还猜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姒幽将竹管打开来,纤长的指尖在上面轻轻叩了叩,发出哒哒的轻响,明月和忍冬都忍不住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然后她们就看见,一只极其细小的虫子,从那竹管里爬了出来,只有绿豆大小,通体呈青碧的颜色,与竹管的外壁十分相近,若不是仔细看,恐怕还发觉不出来。
姒幽的手一抖,那虫子便掉了下来,落在了寒璧的背上,明月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虫子——”
寒璧误以为地上有虫子,连忙想要起身,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姒幽按住了,她淡声道:“别动。”
于是寒璧就不敢动了,却不知道身后的明月与忍冬正一脸惊惧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虫子在寒璧的伤口上爬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等那虫子爬了几回之后,那些红肿的鞭伤竟然有了明显的好转,与此同时,虫子身上青碧的颜色淡了许多。
又过了一阵子,那些淤青的痕迹已经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好转了,只留下了淡淡的痕迹,明月一脸震惊,磕磕绊绊地道:“娘娘,这、这是什么虫子?”
姒幽答道:“是药蛊。”
“药蛊?”
三人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皆是一头雾水,姒幽将竹管再次凑过去,那只小小的药蛊就再次爬进了竹管。
咔哒一声轻响,唤得三人回了神,姒幽将竹管盖上,对寒璧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寒璧确实感觉到背上的鞭伤没有之前那般疼痛了,既惊又喜地望着姒幽,眼圈都红了起来,磕头道:“多谢娘娘。”
明月小小地惊叹道:“娘娘好厉害。”
忍冬也连连点头,满眼都是惊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虫子。”
姒幽转过头来,望着她们,道:“你们也是伤在背上吗?”
明月有些激动,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奴婢、奴婢也可以吗?”
姒幽略微歪了歪头,道:“当然可以。”
于是这一次,寒璧也见识了一次药蛊的作用,惊奇不已,三人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能回答的,姒幽都一一回答了,譬如这些药蛊的用处,又是如何养的,至于炼蛊之术,姒幽没有提,这是巫族世代传下来的规矩,不会将自己的炼蛊秘术告诉任何人。
经过了此事之后,若说寒璧等人以前对姒幽的敬重与喜爱居多,那么如今又多了几分崇拜,简直可以说是死心塌地的地步了。
姒幽有时候会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寒璧便与明月等人一同出去屋外守着,等她们打开门时,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寒璧看清楚那人的模样,立即垂头施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赵羡没应声,只是看着她们几个,也没让她们起来,寒璧不由心里忐忑起来,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从面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叫她几乎抬不起头去看。
三人额上渐渐渗出些微的冷汗,过了许久,才听见赵羡低声道:“关于今日的事情,你们最好都给本王烂在肚子里,若是叫我听到半个有关于蛊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声音确实转为极冷,令人不寒而栗,仿佛是被什么猛兽紧紧盯住了一般,一点汗水从额上滑落下来,寒璧连忙磕头,应答:“是,奴婢明白了,请王爷放心。”
明月与忍冬也反应过来,也跟着磕起头来,片刻之后,那一股压力便松开了,赵羡淡淡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是。”
三人忙不迭退下了,走出了好远,明月才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声道:“我、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王爷这样的神情。”
忍冬也跟着点了点头,她们的晋王殿下向来是温温和和的,脾气很好,她们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未见到他责打过下人,就连脾气都没怎么见他发过,但是就在刚刚,她们好像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王爷。
像一头护食的狼,用凌厉的眼神警告着她们,那种巨大的压迫力,简直与平常判若两人。
寒璧丝毫不怀疑,若是她们真的透露出了半个有关于王妃的字,恐怕立刻就会身死当场!
和消失的琼枝一样。
寒璧心中后怕地想到,所幸,她那般敬重喜爱王妃娘娘,从未有过半点过界的念头。
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出卖王妃娘娘的。
姒幽坐在绒毯上,如往日那边赤着双|足,玉白色的肌肤映衬着紫檀色的绒毯,分外引人注意,比如赵羡一进门,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一双玉足。
他走近前来,伸手在姒幽的脚上摸了摸,还是有些凉,便扯过一旁的小毯子给她盖着。
姒幽在刻竹管,手里捏着那把买来的匕首,锋利的刀刃被稳稳夹在了两指之间,一点点挪动着,便有浅碧色的竹屑纷纷散落下来。
赵羡看着她的动作,道:“要刻很多吗?”
姒幽头也不抬,平静地答道:“有些蛊虫不好养,挑剔,在一个竹管里呆得太久就容易死。”
赵羡一呆,道:“还有这种怪毛病?”
姒幽紧紧盯着那竹管,道:“若是不好好打理,等春天来了,要么换一批竹管,要么就换一批蛊虫。”
闻言,赵羡犹豫了一下:“阿幽,日后若非必要,不要与别人说起你的蛊,好么?”
姒幽抬起头来,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赵羡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害怕的,他们没有见过蛊,我怕你受到伤害。”
姒幽表情迷惑:“他们会害我?”
赵羡伸手拂开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意味深长道:“你还不懂,在我们这里,有时候杀人,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姒幽虽然仍旧不解,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羡欣然,唇角微弯,目光落在她的指间,微微一凝,道:“这匕首太危险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姒幽担心伤到他,便顺势松了手,任由他将匕首拿走了,口中道:“我拿习惯了,就不会有事。”
她才说完,便感觉到手中一重,一样冰冷的东西被塞到了掌心,触感很是熟悉,姒幽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却见那正是一把刻刀,形状大小,以及分量轻重,与她原来断掉的那一把一般无二,甚至可以说得上一模一样了。
赵羡笑着看她,温声道:“我特意让人按照你从前用的那一把打造的,不知道你合不合用,试试?”
姒幽掂了掂,很合适,用起来时,就像是在使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动运自如,无比顺手。
即便是没有笑,但是她眼底的愉悦却没有任何掩饰,落入了赵羡的眼底,就是这么一点点欢欣的情绪,便轻易地取悦了他。
他笑着问道:“阿幽,喜欢吗?”
姒幽点了点头,将刻刀收起来,抬眼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了男人的身影,道:“喜欢。”
她忽然又问道:“我可以亲亲你么?”
赵羡眼里顿时浮现出一瞬间的惊愕之意,他万万没想到少女会这样说,但是很快他便笑了,将少女拥入怀中,悄声在她耳边道:“当然可以,乐意之至。”
天色有些昏暗了,明月提着宫灯,挨着墙根走,地上的积雪混着冰渣,滑溜溜的,不是很好走,她只能留神着地上,食盒里装着甜汤,是王爷吩咐下来,让后厨特意给王妃娘娘做的,可千万不能洒了。
她正小心地走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唤道:“明月姐姐,明月姐姐等等我。”
明月停下步伐,回过身去,却见是一个在茶房做活的小丫环,年纪小她半岁,名叫玉珠,她小步跟上来,热心道:“明月姐姐,我替你来拿食盒吧。”
不知为什么,明月总觉得这几日府里的丫鬟们都热情了许多,不过她向来是个粗脑筋,也不多想,就在玉珠来接她手中的食盒时,她突然想起寒璧与她说过的话来,给王妃娘娘的东西,不论是吃的或是用的,一概不许经过他人的手。
她心里打了一个突,连忙道:“不必了,我自己来拿便是。”
玉珠拿了一个空,表情不免有些尴尬,但立即笑起来,道:“那我替你打灯笼吧。”
这回明月没再拒绝,玉珠拎着灯笼,两人一起往前走,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她忽然小声道:“明月姐姐,舒柳苑里的那个苏姑娘,今儿被送走了,这事你听说了么?”
“啊?”明月愣神道:“送去哪里了?”
玉珠四下看了看,悄声道:“是卷在席子里送出去的,我看见了,听说给琼枝银子的人,就是她。”
听了这话,明月先前还迷糊,但是对方一提到琼枝和苏姑娘,她突然就醒转过来,苏姑娘原先是太子府那边送来的人,来了王府之后,就被扔在了舒柳苑,她好端端的,笼络琼枝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打探王妃的消息?放出关于王妃传言的人,究竟是谁?
琼枝?还是苏姑娘?亦或是苏姑娘后面的……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