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明白这才抓来的“江洋大盗”怎么就成了什么晋王殿下。
然而他们的大老爷见面就给人下跪了, 这还能有假?孙捕头面如土色, 噗通一下也跟着跪了下来, 连连叩头:“卑职该死, 卑职有眼不识泰山, 实在该死!”
赵羡背着手,虽然穿着粗布麻衣,气度却仍是不凡,他嘴角带着浅笑, 对高顺道:“高府台, 这里太冷了些,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是,是。”高顺忙不迭爬起来,恭敬让开位置,道:“殿下请。”
姒幽望着眼前这突然反转的走势, 有些迷茫,她歪了歪头,又看了赵羡一眼, 道:“你们认识?”
不得不说, 少女的感官确实分外敏锐, 只这么短短些时间, 便能猜出端倪, 赵羡笑笑, 答道:“有过几面之缘。”
高顺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名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晋王殿下似乎十分看重那少女,便是走路的时候,也要伸手护住她,心里登时如明镜也似,不由暗骂孙捕头,就这两人也能看成是江洋大盗,那双招子是不是长到狗身上去了?
等引着两人入了后厅坐定,着人奉了茶果来,礼数做足了之后,高顺才小心翼翼地道:“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脑子糊涂,造成此等误会,实在是下官失于管教,请王爷降罪。”
他倒是没有推卸责任,一力承担了下来,赵羡望着他,其实他之前和姒幽说的没错,他确实只与高顺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比陌生人要亲近几分。
高顺的座师也是他的老师,两人算是师出同门了。
所以方才在牢里,高顺一眼就认出了他来,这事倒也是巧得很,若换了旁的官员,恐怕都不认得他,到时候堂堂一个王爷,真被当成江洋大盗押解入京,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赵羡一直没说话,高顺心里不免忐忑不安,颇有些坐不住的样子,心底暗暗叫糟,怕是要和这位晋王殿下结下梁子了。
哪知赵羡笑笑,开口道:“高府台不必紧张,贵衙门的官差也是办案心切,本王能够理解的。”
闻言,高顺心里顿时一松,吐出一口气来,早就听说这位晋王殿下脾气甚好,果然传闻非虚,他放下心的同时,连忙顺口拍了拍马屁:“王爷胸襟广阔,恢宏大度,实在令下官汗颜。”
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意,道:“王爷什么时候来了庆州府?”
赵羡笑道:“这两日便到了,今天才入城。”
高顺点点头,又迟疑道:“王爷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下官听闻六七月的时候,便有传言说……”
赵羡抬起眼,仍旧是轻笑着望他:“说什么?”
他那一眼虽然看似轻飘飘的,高顺却不知为何总感觉到了压力,下意识答道:“说王爷路遇刺客,失踪了。”
赵羡心里冷笑了一下,口中却慢悠悠道:“此事说来话长,本王当时确实遇到了些事情,被耽搁了,没能及时回到京师。”
话到这里便停下了,高顺到底做了这些年的官,眼力还是有的,即便是心里好奇,也并不敢追问,连忙岔开话题,望向一旁的少女,道:“原来如此,那这位姑娘是……”
目光移到少女身上的那一刻,高顺立即就发觉到了这位晋王殿下眼神的变化,还有面上的神情,简直是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高顺心道,看来不管这一位是什么来头,总之以后恭恭敬敬捧着是没错了。
赵羡笑道:“这位是……是我的王妃。”
高顺暗暗嘀咕,这太庙还没进,您老就有了一位准王妃了,不知皇上知道了心中做何感想。
想归这么想,高顺面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连忙躬身垂下头,道:“原来是王妃娘娘,下官怠慢了,请娘娘恕罪。”
一息,两息,三息……
十息过去了,高顺一把老腰老骨头都快弯折了,也还是没听到这位王妃娘娘吭个声儿,哪怕是一句不必多礼也没有,他心里不由泛起了疑惑。
怎么回事?
他低着头,却没看见上边的姒幽也是满脸疑惑,盯着高大人的后脑勺,不知他这究竟是做什么,最后琢磨了一下,猜测这或许是他们外族人特有的礼节,便看向赵羡,道:“他这是做什么?”
赵羡心里憋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柔的笑意,道:“他在向你问好。”
他们两人说话都是用巫族语沟通的,高顺却是半点都听不懂了,一头雾水地想,这王妃娘娘,怎么好像说的不是官话啊?
最后便听见赵羡轻咳一声,声音带笑,道:“高府台不必多礼,王妃她不懂官话,还请高府台不要见怪。”
原来是听不懂官话……
高顺直起身来,忙道:“怎么会?王爷言重了。”
他说着,又不禁瞄了那王妃娘娘一眼,问道:“不知王妃是哪里人?”
赵羡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是从天上下来的。”
高顺:……
“王爷真是会说笑。”
赵羡笑而不语,道:“如今正是年底时候,不好叨扰高府台,能否请府台大人安排一下本王回京师的事宜。”
闻言,高顺连忙一口应承下来,道:“请王爷放心,此事下官定然安排妥当。”
赵羡温声道:“那就先谢过府台大人了。”
“王爷客气了。”
高顺办事的速度确实是快,等到了下午,便找到了一条客船,正好是往京师的方向去的,他来报给赵羡的时候,面色还有些惭愧,道:“时间太紧,天气又不好,没有别的船,只能委屈王爷与他人共乘一船了,不过请王爷放心,那客船的最上层已经被下官包下了,不会有人打搅的。”
赵羡自然没有别的意见,高顺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安排了六个身体强健的差人一路护送。
启程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天边蔓延开一片深黛色,金色的阳光将厚重的云层勾勒出奇怪的形状,倒映在远处的河面上,洒落了一层碎金似的光芒,就连岸边的积雪也变得分外漂亮。
姒幽从未坐过船,便不肯在船舱里待着,没事就在船上来回走,好奇地左右观望。
两岸都是青山,山上白雪皑皑,被淡化成一片连绵的暮色,冰冷的风自船头吹来,将衣裳都吹得往后翻起,姒幽雪白的肌肤都泛起了一丝绯红,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一口。
“喜欢?”
男子带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姒幽回过神来,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挡住了刺骨的寒风,有淡淡的温度透了过来,很是暖和。
姒幽忍不住蹭了一下,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小动物,全身心地交付出依赖,赵羡眼神瞬间转为幽深,他轻轻以拇指抚过少女的眼角,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痣,淡得几乎看不见,仔细端详,便会发现那痣透着些朱色,竟然是一颗朱砂痣。
让人忍不住想要轻轻啄吻。
然而赵羡却没有这么做,他眼眸深深,唇边带着几分笑意,道:“不怕冷?”
姒幽睁开眼,望着他,道:“你的手暖。”
旁人听这句话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赵羡毕竟太了解她了,少女的言下之意就是,既然你手暖,那就给我暖着,这样就不冷了。
就连撒娇都是这样含蓄而矜持,却又带着十足的理所当然。
赵羡的心顿时仿佛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似的,软做了一团,宠溺道:“好,那就给你暖着。”
姒幽站直了身子,退开些,脸颊离开了对方的手,那点儿暖意立刻就跑光了,刺骨的寒风再次呼啸着吹过来,冷得彻骨。
赵羡正愣怔间,姒幽却背过身去,反手过来抓起他的手,拖过去,贴在脸颊上,示意他稳住,然后自己开始半眯起眼,看起沿岸的风景来,取暖观景两不误。
赵羡意识到了她的意思,不由哭笑不得,又觉得她这些小举动十分可爱,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做,赵羡恐怕都会把他扔出去,但是唯有眼前这人,便是她不说,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替她做任何事。
天下间,也唯独只有这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珍重地放在心尖上。
船一路往北行驶,到了夜间,便有随行的差人捧了菜饭过来,这些都是高顺之前安排好的,菜肴精致丰盛,绝不会怠慢了晋王殿下。
姒幽在巫族里的时候就不挑食,当初赵羡把菜给炒得半生不熟,咸得能齁死人,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此时就更不必说了。
姒幽不挑食,却也不是对食物没感觉,当她发现一样菜分外好吃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赵羡见了,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喜欢?”
姒幽摇摇头,她放下筷子,将那一碟子菜往前推了推,道:“这个好,你吃吧。”
赵羡愣了愣,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顿时一软,还有些微微的酸麻,他笑道:“你若喜欢,便多吃,日后还有的。”
他说完,也夹了一筷子,姒幽这才再次吃了起来,赵羡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她是喜欢偏甜的食物,心里便暗自记了下来。
用过饭之后,就到了就寝的时间,高顺安排得很好,王爷和王妃一起出行,那自然得要一张舒服的大床了,赵羡看着那一张足够三四个人打滚的大床,很是满意。
姒幽压根就没多想,洗漱之后便爬了上去,等赵羡来时,就发现她怀里又多了一个包袱,想也不必想,那些都是装蛊虫的竹管。
从此以后,晋王爷此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王妃养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