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幽坐在椅子上, 打量着茶盏上的精致花纹,好奇地摸了摸,触手光滑无比, 不像陶器那边粗糙。
水里泡着叶子,看上去碧莹莹的, 带着淡淡的幽香,旁边传来赵羡的声音,道:“这是茶。”
姒幽转过头望望他, 赵羡微笑示意:“你要试试么?”
姒幽仔细嗅了嗅, 确认没有危险之后, 才慢慢喝了一口气,与清水不同, 这水的味道有些清苦, 之后便觉得一丝回甘, 很是奇特。
她咬了一片叶子,慢慢地咀嚼着,满嘴都是淡淡的清香, 赵羡并没有阻止她, 反而问道:“怎么样?”
姒幽又喝了一口水, 认真道:“是苦的, 不过很香。”
“喜不喜欢?”
姒幽回味了片刻, 道:“还好, 只是觉得涩了些。”
赵羡便道:“这里的茶叶不好, 等日后我找来更好的, 让你尝尝。”
姒幽想了想,放下茶盏,摇摇头道:“不必了,麻烦。”
赵羡却笑了:“是给你的,怎么会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那掌柜终于从里头出来了,笑眯眯道:“让两位客人久等了,是这样的,那玉实在是贵重了些,几位老师傅还在里面商量,请客人再稍微给一点时间,容他们商议完。”
赵羡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只是当个东西而已,竟然要这么麻烦,他也是头一回进当铺,到底是没有经验。
姒幽却望着那掌柜,盯着他的双眼看,直把那掌柜看得心里发虚,额上都有汗意了,心道,这姑娘美则美矣,只是这眼睛实在利了点,仿佛什么都能看穿似的,叫人忍不住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姒幽一双幽黑如墨玉的眸子盯着那中年人看,眨了眨,慢慢地道:“你在说谎。”
掌柜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口音,一时间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脸上堆满了疑惑,一头雾水。
赵羡却是听得分明,他问姒幽道:“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姒幽摇摇头,道:“他说得太快,我听不懂,但是他方才一定说了假话。”
姒幽十分擅长观察,当人一旦说了假话,便会有各种各样的小举动,比如下意识眨眼,表情紧绷,耳朵微动,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会将他暴露出来。
赵羡听了,目光如冷箭一般射向那掌柜,道:“你将玉佩还回来,我们不当了。”
他声音冷厉,掌柜额上的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连忙道:“客人勿恼,小店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至于玉佩,我这就去取来给您。”
他说着,急急地奔进了里间,就好像外边有什么猛兽在追赶似的,掌柜才一掀帘子进去,便被几位老先生围住,道:“怎么了?”
掌柜回想起方才那客人的神色,眼神锋利,叫人见了便心生惧意,他这腿到现在还有些发软,额上冷汗涔涔,撑着桌子好悬才没瘫倒,连连道:“不成,他起了疑心,说不当了,要拿回玉佩。”
“啊呀,”一名老师傅道:“这可如何是好?官兵还没有来呢。”
掌柜咽了咽口水,道:“我听他与那女子说话,不是这里的口音,也不知是哪里人,半个字都听不懂。”
有人一捶手心,立即道:“这就对了!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流窜过来的江洋大盗。”
掌柜飞快地摆手,紧张地道:“可别了,我心里怕得很,管他是江洋大盗还是别的什么,我这座小庙可管不了,玉佩拿来,我让他走吧。”
几位老先生见劝不住,便只得叹气,正在这时,外面一个伙计匆匆进来,道:“掌柜!官兵请来了!”
此时后堂屋里,姒幽正站在窗边,与赵羡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轻微脚步声,她微微皱眉,心里莫名警惕起来,道:“有人来了。”
赵羡回过头去,却见一行人自外面冲进来,提刀执戟,打头一人高声喝道:“窃贼何在?快快束手就擒!”
那当铺掌柜一溜烟从后面钻出来,指着他们二人道:“差爷,就是他们!”
赵羡嘴角抽了抽,他总是明白哪里不对了。
姒幽皱了皱眉,她即使听不懂这些人说了什么,但是那看架势与气氛,便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她伸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几支细细的竹管。
赵羡却将她的手拉住,冲她安抚一笑,道:“没事。”
那打头的差役道:“赃物呢?”
当铺掌柜连忙将玉佩捧给他,道:“差爷,这个是皇宫里头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他偷来销赃的。”
差役拿着那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几眼,一挥手,道:“拿下!带回衙门里等候审问。”
话音一落,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要抓了两人,赵羡一伸手,护住姒幽,口中道:“慢着。”
那领头的差役道:“怎么?有什么话,回衙门去同咱们大老爷说,带走。”
于是一行差役们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两人自当铺出去了,阵仗闹得很大,百姓们不由争相来看,还有人来询问当铺掌柜:“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掌柜笑呵呵道:“刚刚那两人是江洋大盗,我叫了官兵来,将他们抓住了。”
那人惊道:“就是前阵子官府贴榜的那个大盗么?”
掌柜道:“可不是?”
一众看热闹的纷纷称赞道:“掌柜果然是有义之士!”
“刘掌柜古道热肠啊!”
掌柜呵呵笑着谦虚道:“过奖,过奖,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
一名不太引人注意的青年此刻正站在店门外,缩着脖子,朝那官差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然后慢吞吞地搓了搓鼻子,混入了人群中,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若是姒幽与赵羡还在,必然能认出来,这人正是之前在当铺里面当衣服,反被伙计羞辱了一通的那个青年。
却说回姒幽与赵羡被官兵押送着往衙门的方向走,她虽然听不懂之前这些人说了什么,但也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眨了眨眼,问赵羡道:“我们是被抓住了么?”
赵羡神色有一瞬间的微滞,很快笑答:“没有,我们只是要去一个地方。”
姒幽望着他,片刻后,毫不留情地拆穿:“你在说谎。”
赵羡:……
很快,他们就被带进了衙门,一个年长的差役过来看了看,问打头的那个,道:“孙捕头,这就是那个在逃的江洋大盗?”
孙捕头神色松快,得意道:“可不是?”
那差役奉承道:“孙捕头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把人抓来了。”
孙捕头笑道:“还得等大老爷审问,先押到牢里头去。”
差役自然应承下来,等押人的时候,看见了姒幽,愣了一下,道:“这个……也是江洋大盗?”
孙捕头也是一愣,道:“他们俩人是一块的,大概是一起作案?等大老爷审问了就清楚了。”
那差役又瞄了姒幽一眼,心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能是江洋大盗?
不过人是孙捕头抓的,就算这小姑娘不是犯人,大老爷审问清楚之后再放了便是,那差役欲领着两人往牢里去,正在这时,赵羡忽然问道:“你们的知府是高顺?”
孙捕头怪异地看了他一样,警告道:“大胆!不许直呼我们大老爷的名讳。”
赵羡听他这般作态,心里便立刻如明镜似的,道:“我要交代罪行,让你们知府大人来。”
闻言,孙捕头有些犹豫,赵羡又道:“我记性不大好,若再等上一两个时辰,恐怕就记不清楚了。”
孙诚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嚣张的犯人,架子比他们大老爷还要大。
他有心想挫挫对方的锐气,但是又担心赵羡真的不招,遂对那差役道:“我这就去禀告大老爷,你将他们押去班房,等候审问。”
“是。”
衙门后堂,一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长吁短叹,冲自己的书吏道:“借粮借粮,说得轻巧,再过一个月就开春了,哪儿还有粮借?前头一个流窜的江洋大盗没抓着,这会儿又是借粮借钱的,他们当我庆州府是户部的仓库呢。”
书吏不吱声,知府就继续骂娘,骂完了,把卷案一摊,道:“借他们三千石,爱要不要,写吧。”
书吏提笔就开始拟信,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人声,知府扬声道:“进来。”
进来的人正是孙捕头,他面有喜色地拱手道:“大人,卑职抓到那个江洋大盗了。”
“哦?”高顺立即站起身来,神色颇为欣喜:“怎么抓到的?”
孙捕头便将当铺掌柜报案一事细细说来,又道:“那大盗现如今就被关押在班房里,说要交代罪行,大老爷可是现在就开始审问。”
高顺欣然抚掌,这都年底了,他正愁着政绩的事呢,这不就来了?正正是瞌睡来了枕头,他马上道:“审,现在就审!”
说完,便率先出了屋子,孙捕头与书吏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班房的方向走去。
班房位置不好,里面十分阴暗潮湿,大冬天的一进去,便让人觉得如同置身冰窖之中,分外难受,白天也还点着火把,以备照明。
孙捕头开路,到了里头便扬声喊道:“大老爷来了,将那两个大盗提出来。”
“提犯人!”
高顺背着手弯腰才进了门,还未来得及直起身,便听到一个略微熟悉的嗓音道:“高府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高顺疑惑抬头,看清楚了“江洋大盗”的面孔,嘴角一抽,浑身一抖,噗通就跪了下去:“下官参见晋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