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幽下午去了一趟祭司堂,老祭司仍旧如往常一样坐在蒲团上,巨大的斗篷将她整个包裹在内,她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上面遍布着如枯树皮似的皱纹,两指并拢,在地砖上敲打了几下。
紧接着,一道鲜红的影子自她宽大的袖子里悄然游了出来,那是一条赤红色的小蛇,只有筷子粗细,生得很是娇小,昂首发出嘶然之声,吞|吐着细长的蛇信,看起来没有丝毫危险。
姒幽看了看它,伸出右手,挽起衣袖来,露出如玉的手腕,那赤色小蛇立即游了过来,细长的身子迅速盘绕上了她的手腕,赤红色的鳞片映衬着少女雪白的肌肤,宛如一道殷红的彩绘,神秘而极美。
那小蛇亲密地挨蹭着姒幽的皮肤,触感冰冷,细小的鳞片很是光滑,岂料在下一刻,赤蛇便张开口,尖利的牙咬入了少女的皮肉中,霎时间,一缕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
剧烈的刺痛感袭来,即便是经过了这么多次,姒幽仍旧是未曾习惯这痛楚,她的手因为这痛而轻轻颤抖起来,那尖牙像是要将那一块肉咬下来似的。
疼到了极点,姒幽也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任由赤蛇将毒素注入血液之中,就如十岁那一年,她第一次跪在这里,发誓愿意成为祭司的接任人那样,接受了怀梦蛊。
直到如今,怀梦蛊已经在她体内待了足足六年时间了,每隔三个月,姒幽就必须来这里接受蛊引,也就是这一条赤蛇的毒液,否则她便会被怀梦蛊反噬死去。
疼得久了,姒幽便觉得精神都有些恍惚,额上虚汗涔涔,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像是褪色的花瓣,微微动了动,将意识逐渐从那疼痛中抽离出来。
赤蛇已经不见了,玉白的手腕上留下了四个圆圆的小红点,那是蛇的牙印,姒幽略微直起身来,双手平摊,以额触地,向默不作声的老祭司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起身,缓步退出了大殿。
外头的阳光很是明媚,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姒幽却觉得浑身的血都是冷的,像是结了厚厚的冰,令她忍不住想要颤抖。
她的步伐僵硬而缓慢,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纤弱的影子投落在地上,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倒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多加停留,坚定而执着地往祭司堂的大门口走去,这里的每一点空气,于她而言,都像是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令人恶心。
也因此,姒幽没有看见,祭司堂的偏殿缓步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姚邢,他半眯着眼,望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然后冷冷地笑了一声,离开了祭司堂。
看到姒幽,姚邢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维护那个外族人的模样,是的,维护。
在他看来,姒幽这种冷心冷情的性子,那一夜会出现在祭司堂,就已经算是意料之外了。
而正如老祭司所说,大婚之夜,姒幽背上的怀梦花究竟是为谁而开,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想到这里,姚邢便觉得内心如火烧一般地恨!
平日里姒幽待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除了姒眉那丫头以外,从来不与其他族人有过交情,待姚邢也是如此,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姒幽性格如此,他认了。
哪里知道半路突然杀出个外族人,姒幽待他还与旁人不同,甚至有回护之意,这样一来,姚邢便忍不住了。
他生了一阵子气,却又拿姒幽无可奈何,毕竟姒幽是要接任祭司的人,姚邢其实并不敢如何得罪她,一腔愤懑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气了半天,抬脚又去找了自己的老相好,两人胡天胡地了一番,姚邢心里的气才顺了些,姚樰躺在他怀里,薄而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青年的面孔,娇笑起来:“不生气了?”
姚邢瞥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姚樰便略微起身,丰腴白皙的胳膊缠上了他的脖颈,如蛇一般,笑道:“还是为着你那冤家的事儿呢?”
姚邢猛地低头看她,眼神锐利如冷箭,姚樰却不怕他,慢慢收紧了胳膊,仿佛蛇一寸寸绞紧了猎物,她轻轻咬着姚邢的喉结,声音含糊而妩媚:“要我说,你就别想着她了。”
下一瞬,姚邢便大力捏住她的下颔,眼神如狼般凶狠:“别想?我不止要想,我还要得到她!”
闻言,姚樰便轻声笑起来,声音柔媚得令人酥麻:“你要怎么得到?她很快就要接任祭司了……等到那一日,你能拿她怎么办?”
姚邢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神沉得吓人,姚樰仿佛没看见似的,笑吟吟道:“不过我看那个外族人,模样生得倒是极好,姒幽也是捡了个大便宜,白天试蛊,晚上暖床,哎呀呀,怎么我就遇不到这等好事呢?”
她越说,姚邢的表情就越是难看,直到最后,眼底都显出了红血丝,他一把推开姚樰,怒瞪着她:“闭嘴!”
姚樰妩媚一笑,果然不再说话,姚邢坐起身来,眼神阴沉,想了想,道:“我问你要个东西。”
姚樰懒懒道:“要什么?”
“蛊。”
姚樰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想给那个外族人种蛊?”
姚邢眼底狠戾,并没有反驳,姚樰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就不怕姒幽知道?”
姚邢瞥了她一眼,道:“知道又如何?她能拿我怎么样?”
姚樰意有所指道:“现在自然是不能拿你怎么样,等日后呢?”
姚邢沉着脸,满眼都是阴翳,过了一会,才阴阴地道:“她不会有机会的。”
闻言,姚樰眼中霎时间有诡谲的光芒一闪而逝,却还要故作不懂,轻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邢转过头来,伸手摸了摸她如凝脂一般的脸颊,露出一个笑来,道:“你想不想……接任祭司?”
姚樰娇笑起来:“你这话有意思,祭司岂是想做就能做的?”
姚邢冷笑道:“只要你狠得下心,就能做。”
姚樰顿了一下,收起笑,道:“怎么说?”
姚邢略微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姚樰的表情惊疑不定,语气震惊道:“果真如此?”
姚邢从鼻子里发出一丝轻笑,他摸着姚樰的乌发,懒散道:“骗你作甚?你若是做得到,我便替你去向祭司大人求求情。”
姚樰沉默良久,眼底浮现几分若有所思,慢慢地道:“你容我考虑一二。”
……
姒幽回了竹屋,她的脚步仍旧有些虚浮,宛如踩在云端上一般,背上火烧火燎得疼,像是有滚烫的炭火在灼烧着皮肉,赤蛇的毒液开始和怀梦蛊产生效应了,这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
不过姒幽并不是很惧怕,反正早已习惯了。
她赤着脚踏进屋里,冰冷的竹制地板让她的神智清醒了些,但还是很难受,额头突突得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枚钉子在锤似的。
姒幽在竹席上坐下来,坚持走回竹屋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坐都要坐不住了,她只好往后躺了下去。
里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姒幽疼得有些混乱的思绪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那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那人大步走到她身边,惊愕道:“你怎么了?”
姒幽薄薄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她无声张口:“没事……”
赵羡皱起眉来,望着少女额上的虚汗,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精致的眉目透露出一种脆弱,让人不自觉想起那些精美的瓷器,漂亮却又易碎。
姒幽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擦过她的额角,将那些冰冷黏腻的汗水拭去,动作温柔无比,那人的掌心温热干燥,有那么一刹那,让她觉得疼痛缓解了许多。
姒幽伸手将那只大手抓住,紧紧按着,让温热的触感覆盖在整个额头上,不许它离开,而手的主人也意识到了她的用意,顺从地停留下来。
疼痛仿佛真的减轻了,姒幽从喉咙里逸出模糊的呻|吟,她闭着眼睛,眉心不自觉地蹙起,习惯地静待着那痛楚熬过去。
还是疼。
她其实最怕疼了。
或许是因着那一只手的温度,这一次倒是没有从前那般难熬,姒幽睁开双目时,睫羽轻颤,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赵羡的怀里,那只手仍旧覆盖在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暖的热度,熨帖着冰冷的额角。
姒幽慢慢坐起身来,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双足上,有些微的走神,直到她听见男人说了话,她转过头来,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
她向来冷静的眼神难得出现了茫然,像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单纯而天真,赵羡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刚刚怎么了?”
姒幽回视着他,答道:“是怀梦蛊,每三个月要续一次蛊引。”
赵羡皱起眉来:“每次都会这样?”
姒幽点点头,六年来,这种疼痛她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虽然她怕痛,但是也都熬过来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个外族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
姒幽欲起身,却被赵羡一把拉住,捉着她的手腕,把袖子推上去,露出白皙的皮肤,上面均匀地分布着四个红色的小点,男人皱着眉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