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邢冷笑一声,将那弃书往地上狠狠一掷,道:“姒幽,你这是什么意思?”
姒幽略微偏了偏头,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愤怒似的,眼底一派冷然,姚邢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副表情,就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一般。
他狠狠地盯着姒幽,几步上前,捏住她的手腕,愤怒地道:“你敢休弃我,就别想着做祭司了!”
姒幽漠然回视,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仍旧是冷冷淡淡的,姚邢气得眼睛都红了,恶狠狠的,像是山里的狼,死死掐着姒幽的手臂,像是恨不得把这纤细的手骨给捏折了!
姒幽动了动,正欲抽回手,岂料姚邢不肯放,两人正僵持间,姒幽冷声道:“放开。”
姚邢不为所动,姒幽也不催他,只是这么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般,姚邢忽然感觉到手臂上微微一痒,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爬上去了,他倏然惊醒,猛地甩开姒幽的手。
撩起袖子一看,果然见手臂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似的,姚邢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怒道:“蛊引呢?”
姒幽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去找祭司大人吧。”
姚邢恨极,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愤然拂袖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姒幽的表情半点变化也没有,片刻后,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赵羡的声音道:“他走了?”
姒幽应了一声,赵羡走到那摊开的书简前,弯腰拾起,道:“这个他没带走。”
姒幽看了看,道:“不妨事的。”
果然如姒幽所言,不出小半日,整个巫族都知道了,新婚的第二日,姚邢就被姒幽休弃了,其速度之快,堪称巫族历史上之最。
姒眉最是高兴,得知了这消息便找来了竹林小居,却不见姒幽,只有那个名叫李羡的陌生男人坐在廊下,捏着竹叶断断续续地吹着不成曲的小调。
姒眉问他:“我阿幽姐呢?”
赵羡放下竹叶,答道:“她说要去祭司堂。”
姒眉哦了一声,又打量他一番,问道:“你的腿还没好全么?”
闻言,赵羡继续研究那竹叶,噙着温良的笑道:“还没有,现在走不得远路。”
姒眉自言自语道:“怪了,阿幽姐的药一向管用,怎么到你这,半个月都不见好?”
赵羡叹了一口气,仍旧是好脾气的笑:“我也不知道。”
姒眉倒是不放在心上,等了一会,不见姒幽回来,眼看午时要到了,便拍了拍衣裳,起身要走,临行时叮嘱赵羡道:“之前忘了与你说,你小心些,咱们族里不许收留外族人,阿幽姐心善救了你,你可不能给她添麻烦,养伤的时候最好别离开竹屋,叫人瞧见了不好,听到了没?”
赵羡点点头:“我知道了。”
姒眉这才放下心来,离开了竹屋。
祭司堂。
姒幽跪在蒲团上,背对着大殿,她的衣裳解开了,滑落在手肘处,露出了整个腰背,如玉的肌肤上,绽放出一朵鲜红的怀梦花。
花朵栩栩如生,重重叠叠的花瓣舒展开来,令人忍不住心生惊叹,花瓣的线条殷红,仿佛有人蘸着未干的鲜血画上去的一般,诡异而美丽。
老祭司慢慢地点头,又道:“姚邢这孩子一早过来了。”
姒幽将衣襟拢好,微微垂着头,眸光微冷,听她继续道:“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姒幽系着腰带,道:“没有。”
老祭司道:“那为何这么做?”
姒幽转过身来,冷淡而不失恭敬地道:“我是为了他好。”
这话一出,她便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是要透过那厚重的斗篷,钉在她的脸上,然而只有一瞬,老祭司的目光又和缓下来,道:“族规并不会如此苛求你的。”
姒幽垂头行礼,道:“愿以此微薄之身,侍奉母神,其他的都不重要。”
老祭司听罢,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来,她没有再纠缠着这个话题,只是道:“你的心意,母神会听见的。”
姒幽再次行礼,老祭司摆了摆手:“去吧。”
“是。”
姒幽起身,退出了大殿,离开祭司堂时,她遇见了几个族人,她们热切地向姒幽打招呼,面上带着和气的笑,眼神善意。
姒幽一一回礼,只是一双眼是冷的,不见半分热忱,心也如此,她淡淡地扫视着面前的人,心想,这些都是,披着人皮的鬼怪。
包括整个巫族。
巨大的殿里,老祭司静静地坐在蒲团上,干瘦的身躯裹着厚厚的斗篷,仿佛行将就木,几近入土。
大殿里的气息腐朽沉闷,因为年代过久,上方的母神雕像彩漆剥落,不见庄严,反倒看上去颇有几分狰狞。
大殿门被推开了,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在老祭司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恭敬喊道:“祭司大人。”
过了许久,老祭司才徐徐开口:“我问你,你昨夜,与姒幽交|合了吗?”
姚邢一怔,道:“弟子……不知道,弟子进了竹屋之后,就失去记忆了。”
他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直视着老祭司,震惊道:“您的意思是……”
老祭司没回答,反倒是姚邢自己摇摇头,道:“不,不会的,族里谁敢这样大胆?”
老祭司只是轻慢道:“愚蠢。”
姚邢立即叩首:“是弟子疏忽了,没想到着了她的道。”
老祭司慢慢地道:“她于蛊道一向厉害,若不让你近身,你再提防也是无用。”
姚邢颇有些无措:“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若昨夜与她在一起的不是弟子,那怀梦蛊……”
老祭司冷笑一声,道:“你去查。”
姚邢犹豫:“可……弟子进不去竹林小居。”
“我让你进得去,你就进得去。”
姚邢顿时大喜过望,立即叩首:“是,多谢大人。”
姒幽出去了还未回来,赵羡百无聊赖地翻完了一卷竹简,不时抬起头看向院门处,从这里一眼便能看见竹林幽径,竹叶摇曳着,在地上轻轻晃着婆娑的影子。
赵羡打了一个呵欠,他昨夜未能入睡,如今困意上涌,便觉得眼皮子上下打起架来,仿佛要粘在一处似的。
他最后一次看了门口,仍旧没有看见那一道纤细的素白身影,心中略觉有些失望,起身进了房间。
原本是打算今日向姒幽辞行的,但是万万没想到,昨夜生出了那般大的变故,赵羡忽然又改主意了。
他有了别的念想。
赵羡在竹林小居住了半个月之久,除了姒幽和姒眉以外,没有见过其他的人,据她们说,巫族不允许外族人生活,若是他被发现,恐怕会给姒幽带来麻烦,所以赵羡从未踏出过竹林,他虽然对外面的巫族很是好奇,但也仅仅只是好奇。
竹林小居的院门从未关过,就这么大喇喇地敞开着,赵羡曾经问过姒幽,姒幽只是淡淡道:“不会有人进来的。”
此后果真就没有旁人进来过。
所以赵羡陡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鬼鬼祟祟地钻进屋子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终于遭贼了。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震,那男子的眼中流露出惊疑,然后便是愤怒,他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赵羡还没看见过有贼这么嚣张的,他二话不说,随手抄起手边的竹简朝他砸过去,那男子下意识抬手一挡,紧接着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袭来,眼前发黑,整个人便晕厥了过去。
砸他的是一个竹筒做成的花器,很厚实,又因为经常盛水,拿起来时颇有些分量,砸晕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赵羡慢慢地走过去,将花器拾起来,趁这机会打量了一眼那贼,他隐约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转念一想,赵羡心中便有了答案,看来这个大概就是姒幽的下堂夫了,模样长得尚算周正,就是看上去精神不大好,眼下青黑,面色蜡黄,或许是常年纵欲的结果。
赵羡想象了一下他与姒幽在一起的场景,内心冷笑一声,用力踩了他一脚,这才勉强将那些躁动的情绪按捺下来。
他盯着地上的姚邢看了一眼,心里思索着对策,目光一遍一遍地从对方的脖颈位置滑过,眼底积满了深色。
这人看见他了,该如何处理是一个大问题。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赵羡立即抬起头来,走到门边,一抹素白的纤细人影出现在院门口,姒幽回来了。
姒幽一进院子便发觉了不对劲,她轻轻嗅了嗅,问赵羡道:“有人来过了?”
赵羡对她这直觉已是毫不见怪了,道:“是,他看见我了。”
姒幽一进屋,便见姚邢横倒在地,人事不省,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用目光在姚邢身上逡巡而过,在他腰间停了一瞬,道:“先把他弄出去吧。”
说是弄出去,也只是把人扔到了竹林中而已,回到竹屋,赵羡还没开口,便听姒幽道:“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