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走
2013年6月
省城繁荣小区
小区的居民已经习惯了802室夫妻两个吵架打架甚至是尖叫的声音了,甚至连警车的声音都习惯了。
一队警察打着呵欠轻车熟路地出了电梯,按响了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个白白净净带着眼镜的三十几岁的男人,男人看见他们来了,不但不慌乱,反而笑了,“我老婆太神经质了,又把你们给招来了,快请进。”
警察看了穿着衬衫短裤的男人一眼,没有接烟,但表情也没有多严励,“杨校长,你也是个文明人,家务纠纷归家务纠纷,不要总这样打打闹闹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夫妻相处,哪能像你这样……”
“我老婆精神不好,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大吵大闹,我今天有应酬喝了点酒,回来的晚了她就冲上来打我,唉……我也是不得已,摊上了这么个媳妇。”杨校长一边说一边请这几个人进门。
司安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听着外面的人寒暄,只觉得像是怀里揣了一块冰一样的寒冷,有多少人相信她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神经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每天都要找茬打架……“我要告他家暴。”她冷冷地说道。
“你考虑清楚了?”警察说道,“一般这样的家庭纠纷……”
“我要验伤,我要去医院……”她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右手手腕麻木到没有感觉,她知道十几分钟后她的手腕就会变得青紫可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骨折了。
“安安,你别闹了,不就是我推你的时候用力了些……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喝酒了,我们去医院好么?”杨校长温言软语道,没有见识到他殴妻时的恐怖的人,看见他现在软语温存,都会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五好男人。
“不,我要验伤!”
“司女士,您可要想好了,如果验伤的话我们要走司法程序的。”
“我就是要走司法程序。”
警察见她态度这么坚决,颇有些无奈,“那好吧,你还要其他亲人要通知吗?”
“安安,你妈心脏不好,这么晚了,咱们不要打扰她了好吗?遥遥在我爸妈家应该是睡着了,她看见你这样子会被吓到的。”
司安看了他一眼,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打人的时候是魔鬼,魔鬼消失了之后成了绅士,自从三年前她第一次被打到现在,这种把戏他已经玩了至少五次了,每次都是诚恳道歉,下跪,写保证书,发誓,各种买礼物各种赔礼,鼻子骨折了没事,去次韩国旅游加整形,胳膊骨折了带她去欧洲旅游,对孩子极尽宠溺,对双方母加倍孝敬……对她百依百顺,直到他下一次“一时失控”。
杨校长脸一偏躲过了这个耳光,单膝跪在了地上,“安安,你别这样好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看在遥遥的份上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我答应你会戒酒,会去看心理医生。”
司安看着那几个警察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又成了“疯子”,杨大校长杨诚又成了爱着妻子的绅士,就算是去验伤又怎么样?一样不会有人支持她,一样不会走司法程序,一样不会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2014年元旦
一辆大众迈腾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着,开车的男人身上略带着酒气,神色紧绷,车里的气氛空前紧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人同样抿着嘴不说话,生怕惹到了在亲友聚会上被别人几句话得罪了的丈夫,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别人的几句话就能惹得他暴怒,但表面上还是一派绅士涵养极高的样子,火气全都憋在心里,最后遭殃的是……她这个躲不过的,最“亲近”的人。
坐在安全坐椅上的六岁女孩对面前的危局毫不知情,拿着亲戚送给她的芭比娃娃唱着童谣,男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对女儿发出的噪音越来越无法忍受,“别唱了!”
女孩愣了一下,接着就哇哇大哭了起来,男人忽然把车开到紧急停车道上,踩下了刹车,“你怎么看孩子的!孩子让你惯成什么样了?一点教养也没有!别人送礼物她就收……真是贱货!”
司安有些被激怒了,杨诚骂她什么都可以,骂女儿有些触及了她的底线,她解开了安全带,“我后面陪她坐。”
“谁让你解安全带的?这是高速公路知不知道?”
女孩听着父母的争吵,哭得更厉害了,“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丢下去!”
女孩根本不受这样的威胁,哭得更厉害了,“妈妈!妈妈抱!妈妈!”
司安听着女儿的哭声,感觉像是有人撕扯她的心一样,“我去陪女儿。”她解开了安全带,还没等推开车门,男人巨大的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我让你不要过去你听见了没有?”
司安这次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面全部都是白噪音眼睛里本是男人狰狞的面孔。
“妈妈!妈妈!妈妈你耳朵流血了!妈妈!!!”
司安喃喃地念着……“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你……”
男人的面孔愈加地狰狞了起来,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他们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是吗?瞧不起我名义上是校长实际上只是个穷教书匠,一年赚得钱还不够他们打麻将的,你丢了工作我除了唉声叹气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你嫁给我委屈了,我就要让你们看看!谁更厉害!谁是一家之主!”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晃着司安,遥遥在后座上不停地尖叫哭喊着,司安拼命地挣扎着,两条腿使劲儿的踢,双手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扯他的手,可他的手像是铁钳一样有力,巨大的身躯像是大山一样推不动,直到最后她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放弃了挣扎……算了吧,也许死亡是最好的解脱……直到一辆大货车路过,明亮晃人的灯光照进车里,照到杨诚狰狞的脸上,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司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正常行驶了,车后座的女儿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被安抚住了,已经搂着娃娃睡着了,车里只有轻音乐的声音,平和安宁好似刚才那一场差点要了她命的争执并没有发生一样。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火辣辣的疼,摸了摸耳朵……右耳里还满满的都是白噪音,左耳却能听得清声音了。
“安安,答应我,别再跟我闹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在一起好吗?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觉得离婚是件好事,你离开了我,我一定会心碎的活不下去的,到时候不知道又做出什么事来……刚才你昏过去了,我以为你再醒不过来了,在那一瞬间,我只想着开着车撞下高架桥,一家三口同归于尽,在另一个世界在一起……”
司安一直有一个逃跑包,是雅安地震的时候跟风买的,但里面装的并不是防地震用品,而是她的身份证、户口薄、护照、社保卡、验伤单、病历单和一些现金跟几件衣服,她把包深深地藏在床下,丈夫永远都不会去看的地方,而在元月二日这一天,丈夫被几个朋友叫出去喝酒,走之前还给了她一个吻,她睁着眼睛想着的却是要如何逃跑离开。
她听着防盗门被锁上的声音,从床上一跃而起,找到了逃跑包,开了衣柜拼命往拉杆箱里装东西,装了一半之后又开始装女儿的东西,这一连串动作她在大脑里已经做了无数次了,却是第一次付诸实践,收拾好东西,把银行卡和存折、存单都放到钱包里之后,她背起逃跑包,叫醒了女儿。
遥遥揉着眼睛,看着妈妈和行李箱,“妈妈,我们要出去旅游吗?”
“是的,我们要出去旅游。”
“爸爸要一起去吗?”
“爸爸有事要留在家里,妈妈和遥遥一起去。”
“奶奶会一起去吗?”
“奶奶也不会去。”
“好啊!”遥遥从床上跳了起来,“去旅游喽!”
城际大巴开动起来之后,她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拿起手机拨通了别人给她的电话号码,“喂,是林嘉木,林律师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叫司安,你也许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在经管系的校友,我有一件关乎于生死的大事想要求您,我大概三个小时之后会到A市,你能来接我一下吗?”她放下了电话,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摸了摸被高领衫遮住的脖子。
“妈妈,你的手好冷。”女儿摸着她的手道。
“嗯……”
坐在她后座的男人点燃了一根烟,满嘴酒气的跟同乘的人侃大山,司安瑟缩了一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你们去A市旅游还是探亲啊?”邻座的中年妇女问道。
司安没有说话,遥遥高兴地回答道,“我们去旅游!不带爸爸哦!”
“哦。”中年女女打量了一下司安,她昨晚挨了一个耳光的脸,清晰地浮现着青紫的手印,“是回娘家吧?年轻人就是喜欢打打闹闹的。”
“别人家的事你不清楚,请不要随意评论。”司安冷冷地说着,把头上的棒球帽更往下扣了扣,她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她,可这女人的一句话,却让几个人都看向了她。
“年轻人,真是火气大。”女人咂了咂嘴,“我们年轻的时候啊……”
女人唠叨着,无非是些家常理短,夫妻打架之类的事,司安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见,车里的人也没有人搭腔,女人很快就不说话了。
司安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了手机,“我要跟你离婚,协议书在茶几上,你不同意我就去法院起诉,这次你找任何人求情都没有用,我爸妈都不知道我在哪里。”她说完关掉手机,取出了手机卡拉开车窗,扔到了外面。
林嘉木回忆了一下司安,两个人不是一个系的,彼此的社交圈也没有什么重叠,寝室隔了两层楼,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同学,见了面会笑一笑的关系,唯一的一次交集是司安捡到过一次林嘉木的饭卡,那个时候林嘉木正陷在N角师生恋中,痛苦的不可自拨,经常恍恍忽忽的,饭卡丢了都不记得丢在哪儿了,所有的情绪一齐涌上来,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哭。
司安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张饭卡,“这是你的饭卡吧?你打水的时候从你的上衣口袋里掉出来了,我就排在你后面,替你捡起来了之后,一直叫你,你没有听见。”
林嘉木接过饭卡,继续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脆弱,有那么多的情绪需要发泄,哭了很久才发现司安没有走,站在她的面前手足无措。
“那个……你……需要纸巾吗?”
她点了点头,接过了纸巾,司安坐到她旁边,“其实呢,我挺羡慕你的,漂亮,聪明,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无论是演讲还是辩论每次都是第一名,我却连报名的勇气都没有,最近她们总传你的一些不好的事,我觉得那些都是假的,你不是她们嘴里那样的人,可是你现在整天恍恍惚惚的,一下子瘦了好多,我也觉得那不是你。”
林嘉木听到这里站了起来,“谢谢你还给我饭卡,再见。”司安笨拙的关心并没有让她觉得安慰,反而觉得异常的尴尬,大学里那一段感情是她这一生最失败最耻辱的时刻,司安见证了她人生最低谷最落魄半个小时,她记住了司安,但再没正眼看过司安,看见她就好像在回看自己身上那一块已经化脓的伤口。
司安忽然会在近十年后打电话给她,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是整理出了客房,准备安置她,司安的事她在校友录上看她的同学说过几次,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着羡慕的,她大学毕业之后换了一两份工作,在一家不错的中型企业做事,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她找了个很好的丈夫,出身书香门弟,受过高等教育,年纪轻轻就做了省城一间中上高中的校长,据说前途无量,最要紧的是对她温柔体贴,羡煞旁人。
林嘉木当时觉得奇怪的是本来性格温婉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司安,看见了这样的评论没有任何反应,她可是每个人发状态、晒孩子,都会过去表扬的。
她把这个归结于司安的自歉,现在看来是另有隐情,她想了想打电话给在省城的田琴琴,田琴琴对司安的印像比林嘉木还要浅,“司安……就是那个个子不高,长得白白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像是洋娃娃一样的?”
“不,不是她,那个是跟她一个寝室的,司安也不高,长得也挺白,但很普通……清秀而已。”
“哦,我想起来了,洋娃娃旁边的那个女生。”
林嘉木知道自己打电话给她是浪费时间了,“好了,不跟你聊了,我还以为你认识她。”
“省城那么大,她如果不打官司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对了,嘉木,听说你怀孕了?”
“谁说的?”
“有几个同学在传,说你是奉子成婚,没办婚宴是怕大肚子难看。”
“没有,我没怀孕。”
“哦,可惜了,怀孕了记得告诉我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订娃娃亲啊,虽然我儿子年龄大些……但是长大后肯定成熟稳重啊……”
“如果我生的是儿子呢?”
“我就加油生个女儿啊……”
“别胡扯了……”
“不跟你聊了,有人找我,怀孕了一定要告诉我哦。”田琴琴挂断了电话,林嘉木玩着手机,陷入了思索,司安到底是有什么事这么急的来找她,她又是怎么得到她的联系方式的?说起来……司安一直是人群里默默无闻的那个女孩,你看见她十次,都未见得记得自己见过她,可跟她真正相处,又会觉得她一直在观察着人群,小心翼翼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不惹任何人的注意……
2、验伤
十年的光阴能改变人多少呢?林嘉木一直注视着人群,可一直到一个眼熟的瘦弱女人牵着孩子站在她面前,这才认出司安,“司安?”
“嗯。”司安点了点头,试图微笑,但脸上的伤痕显得这个微笑悲伤又绝望,“遥遥,这是林阿姨。”
“阿姨好!”相比于母亲的脆弱瘦小,遥遥更像是个小公主,穿着糖果色的棉服,头发梳成公主头,大眼睛眨呀眨的,满满的都是机灵。
“遥遥好。”林嘉木摸了摸她的头,“我的车就停在那边……”她说着接过司安的背包,“走吧。”
司安的神情却有些迷惑,她把头侧了过来,用左边的耳朵对着林嘉木,这才听清楚林嘉木的话,点了点头跟着她走了。
郑铎坐在车里用IPAD看着新闻,林嘉木敲了敲车窗,他抬起了头,“你就是司安吧?我是林嘉木的丈夫。”
司安没想到林嘉木会带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一起来接她,颇有些惊讶,一阵风吹过,这个男人身上只有沐浴液和须后水的味道,没有一点的酒味,眼神坚定而真诚……司安略放下了心,但还是带着一丝警惕,说起来,当初杨诚不也一样是谦谦君子吗?
林嘉木和郑铎互视了一眼,遭受家暴的女人差不多都有同样的特征,总是穿着尽可能遮住全身的衣服,面对异性的时候带着警惕跟恐惧,眼神闪躲不自信,司安身上这些特征都很明显,林嘉木接过她手上笨重的行李,开了后门让放了进去。
一路上大家成年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遥遥高兴地看着车窗外比比划划,她似乎觉得她真得是出来旅游的,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我把客房收拾出来了,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
“这是不是太麻烦了,我可以租房子住……”
“就算是租房也不可能几个小时之内就租到,你暂时住在我家里,找到房子再搬走。”司安看来是想要长驻,而不是暂时躲避。
“嗯。”
“对了,我有一个朋友在医院……”
“我想要验伤。”
“可以。”司安就是这样,看起来弱小,有的时候却很坚定,被家暴的女人很多,像她这样带着孩子逃出来的也有很多,可大多数都被男人或“亲人”哄回去了,有她这个坚定甚至是绝决眼神的极少。
“什么是验伤?”遥遥问道。
“妈妈受伤了,阿姨带妈妈去看医生。”
“妈妈又笨手笨脚摔伤了吗?还是你又发疯了?”遥遥的话里带着几分指责,“姥姥和大姨都说妈妈笨。”
司安惨笑一下,女儿会有这样的态度并不奇怪,杨诚大部分时间对女儿很好也肯花时间陪女儿,结果就是女儿被洗脑得很彻底,在女儿眼里自己就是个有的时候很有用的妈妈,有的时候会无理取闹的泼妇,完全不了解自己就是为了她才最终下定决心出走的。
“遥遥,你妈妈并不笨,她只是受伤了,有坏人打她了。”林嘉木说道。
“做错事了才会挨打。”
“遥遥,你做错过事吗?”
遥遥想了想,“有。”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做错事妈妈打过你吗?”
“打过我的小屁屁。”
“有疼好几天吗?然后需要看医生吗?”
遥遥摇了摇头,“奶奶说打人是不对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说犯了错就要挨打呢?”
遥摇不说话了,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等下叔叔带你去吃麦当劳,妈妈和阿姨去医院好吗?”开车的郑铎说道。
“好!我最喜欢吃麦当劳了!”
林嘉木在等待验伤的过程中,翻看着司安给她的病历,骨折、脑震荡、瘀伤、挫伤各种各样“意外”频频出现在司安的病历里,这次不出意外她的听力应该受到了损伤,至于别的伤痕……林嘉木在医生验伤的时候,选择了避开。
司安出来的时候脖子上缠着纱布,耳朵上塞着药棉花,医生把填好盖完章的验伤单给了林嘉木,“轻伤。”
是的,家暴从来都是“轻伤”再加上司安每次受伤都得到了及时的治疗,鼻梁骨折之后甚至去韩国接受了整型手术,并不影响功能,所有的病历都只能证明家暴存在,无法给任何人定罪。
“我和他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他是我姐夫的一个朋友,本来我姐夫没指望我跟他有什么发展,会介绍我们认识完全是因为被我妈烦怕了,我妈觉得我不漂亮,又不会说话,工作也一般,不会找到太好的男朋友,一直逼着我嫁人,他同意跟我交往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像是作梦一样,后来我们结婚了,他教我选衣服、打扮、美容、应酬,甚至是见到什么人应该怎么说话,怎么微笑,怎么待人接物,我再不是那个被人忽视的丑小鸭了,直到三年前我们一起参加他同学的婚礼,别人夸奖了我几句,跟我开了几句玩笑,他回家就变了脸,说我卖骚,我辩解了几句,他就打我……”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前女友,他替我选的那些衣服,教我化得那些妆,跟他前女友一模一样,我以为我是替身,直到我们有一次偶然在网上遇到了,主动找我聊天,我才知道他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控制他前任的,他前任原来是假小子的风格,被他改造成了淑女风,直到有一天他前任受不了他的控制跟他分手,他那个时候跟疯了一样,如果不是有人拦着他前女友差点被他打死,为了躲他,他前女友逃到了国外,我是他选的第二个洋娃娃……”
“他不发疯的时候对我很好,温柔体贴,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以为他是我们婚姻的受害者,我是个动不动就摔盘子砸碗疑心重的疯婆子,他每次打我都是逼不得已……连我爸妈都是站在他一边的,在他们看来他肯娶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元旦那天他打我差点掐死我……我忍了……昨天晚上因为工作上的事他跟别人争执,回家的时候遥遥吵着要看熊出没,我正在哄她,他就像是疯了一样的抓着遥遥摇晃,那次已经是他第二次被遥遥激怒了,我真担心他会杀了遥遥,我拼命保护遥遥,结果已经长好一半的耳膜又被打穿孔了,他故伎重施,又掐了我的脖子……我被掐得晕迷了五分多钟……这些遥遥都不记得了,在她眼里爸爸永远是好的,可我知道为了遥遥我也得逃,不然的话我们母女俩个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打死。”
林嘉木和司安刚一推开门,就听见遥遥的笑声,她拿着熊大的玩具追着郑铎跑,“光头强!你是光头强!”
郑铎从沙发的一侧绕过来,忽然一转身抓住跑向他的遥遥高高举起,“光头强抓住你了!”
遥遥高兴得一直尖叫,司安看着她这个样子,觉得又欣慰又辛酸,小孩子就是这样,忘事忘得快,就算是换了新环境也能很快开心起来。
“妈妈!”遥遥叫喊着,“郑叔叔比爸爸高!”郑铎把遥遥放了下来,遥遥扑到妈妈跟前抱着妈妈的大腿。
“嗯,郑叔叔累了,妈妈买了你最爱吃的冰淇淋!”
“好!我最爱吃冰淇淋了。”遥遥笑嘻嘻地接过司安手上拎着的东西,翻出冰淇淋吃了起来。
郑铎使了个眼色,林嘉木悄悄挪了过去,“怎么了?”
“杨诚报警了。”
“什么?”
“他说司安有精神病史,拐带了女儿。”
“别人相信他了?”
郑铎摇了摇头,警方也不是傻子,杨家那么多次家暴报警,杨诚虽然一直说司安有精神病,但是却没有正规医院的证明,很明显夫妻之间矛盾很深,说到底,这件事只是“家事”,但还是留下了报警记录,郑铎找刘警让刘警帮忙注意一下关于司安的信息,刘警一搜索这条报警信息就跳了出来。
杨诚这样极爱脸面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会选择公开报警颇有些出乎郑铎和林嘉木的意料,显然他并不认为这是司安的一次任性,而是认为这次司安带遥遥出走是背叛,公开说司安是精神病,显然证明他也不想司安再回去了,但是他这样的一个视妻子和女儿为私有物的男人,会怎么处置不想要的司安,可想而知。
林嘉木本来想利用手里的验伤单跟杨诚谈判,现在看来跟如果不把司安安顿好,任何跟杨诚的接触都是拿司安母女的生命冒险。
遥遥今天早晨起得很早又坐了很长时间的车,疯玩过一阵子之后有些困了,没过多久就靠在司安的怀里睡着了,司安把她抱到了客房,盖好了被子。
林嘉木把她拉到一旁,“杨诚报警了。”
“哦。”司安点了点头,“他跟我们管片的派出所所长是朋友。”杨诚从不交没用的酒肉朋友,他跟人交往都是有目的,别人有能为他所用的地方,当然,他也能为别人所用,这样的利益交换才是最牢不可破的关系,这些事都是他心情好的时候跟司安炫耀过无数次的,比如他怎么样利用手里的权利帮助所长的亲戚解决子女上学问题,所长怎么帮他的朋友解决掉交通罚单,他的朋友又怎么办帮他办了什么事,总之有了关系网,别人觉得难办的事,他打几通电话就能解决。
“你的手机卡扔了吗?”
“已经扔了。”
“手机呢?”
司安从包里拿出了爱疯4S……“我关机了。”
林嘉木拿过她的手机,什么都没说,直接开了窗扔了出去,苹果机是自带定位系统的,杨诚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未必没在手机上安监控软件,“你什么时候关机的?”
“我……我忘了……”司安有些慌乱了,“应该是在车里。”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信号是移动的?”
“啊?”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车在行驶?”
“是。”
“还好。”
但是杨诚肯定能追踪到司安是坐长途客运大巴离开的,现在的长途客运大巴都带监控,如果他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交游广阔的话,查出司安带着女儿来了A市只是时间问题,“除了身份证、结婚证和户品薄之外,你还带来了什么?”
司安默默的拿出自己的包,里面满满的装了差不多有二十万现金,“这钱……”
“家里的钱全存在他的户头上,除了信用卡他带在身上之外,都放在家里一个固定的地点,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藏在哪儿了,也不知道密码,所以一直很放心。”
但司安还是那个司安,虽然被婚姻折磨得满面憔悴还是那个会默默观察一切的小姑娘,“存折在他书房里他最喜欢的拿破伦转里夹着,密码是他获得校长任命的那天。”她笑得有些得意。
所以……杨诚才被激怒得这么厉害,现在家里所有能取出来的现金全都被司安给带走了,“所以……”
“如果非要回到省城面对他才能打官司的话,我宁愿带着女儿在外面生活。”司安不停地玩着自己的手指,说到在外面生活的时候忍不住咬起了自己的指甲。
“你要不要联络什么人?”
司安摇了摇头,“我原来的那几个朋友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就哄着我跟她们断了联系,剩下的都是亲戚,那些人……都是站在他一边的,觉得我跟他结婚是我的造化。”
“你爸妈也这么认为?”
“我家里一共三个孩子,我是二女儿,我还不到周岁的时候我妈再次怀孕,就把我送到了爷爷奶奶家里,我七岁的时候爷爷死了,我妈才把我接了回来,她一直说我的恨她,生来就是向她讨债的,说我总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让她心里发毛,说我跟她不亲,不像是她亲生的,我大姐跟我的关系也不好,她是站在我爸妈一边的,我弟弟对我还算不错,但他出国了并不在国内。”司安嘿嘿一笑,“说起来我在家里有些地位,还是嫁给了杨诚以后的事,我爸妈没什么主心骨,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商量,我大姐和大姐夫靠着他的关系包了高中食堂,把他当成神仙一样的供着,我第一次被他打到骨折,想要离婚,我亲姐姐在医院里不停地骂我,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孩子考虑,说夫妻绊嘴吵加架是常事,他在外面一没有小三二没有不嫖不赌三对孩子好四对老人孝敬,为了这点小事离婚实在是不值得,还说我跟他离婚了,只能再嫁给六十岁的瘸老头。”
“我妈也说他是个好人,只是偶尔控制不住脾气,等他老了火气降下来了就好了……如果不是他打遥遥唤醒了我,也许我真就跟他将就过下去了,盼着他老了的时候……”司安说到这里的时候低头不说话了,“嘉木……他真能变好吗?我在网上看见一个女人被她丈夫打死了,她丈夫只判了七年……他爸妈跟遥遥不亲,我爸妈也不喜欢我,他打死了我,去蹲监狱,遥遥就是野孩子了,他又该开始打遥遥了……”
林嘉木不知道司安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下来的,如果是稍微脆弱一些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精神控制和肉体折磨,早被折磨的没了自我意识,变成了他人的附庸,司安竟然坚持了下来,还带着孩子逃了出来,所以说话有些多,甚至颠三倒四都是可以理解的,“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逃,如果他找到了A市,我就逃到别的地方……”
“遥遥呢?她不上学了?”遥遥五岁,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上学,没有户藉的孩子在哪里上学都是个问题,可一旦落户,马上就会曝露她的所在地。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带遥遥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会离开遥遥。”司安说道,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可怖,甚至坐立不安了起来,她抓了抓头发,从包里拿出一瓶药,倒出几粒起了下去。
“这是什么药?”林嘉木夺过她手里的药瓶,这是一种很普通的黄药瓶,上面只写着刻意写得很草的拉丁文。
“阿普唑仑,我去年失眠、焦虑、掉头发,他的朋友开给我的。”
“没经过诊断?”
司安愣了一下,但吃了药的她反应有些迟顿,摇了摇头,“好困……我去陪遥遥睡觉。”
郑铎走了过来,扶住林嘉木的肩,“她磕药?”
“无意识的吧。”她说她去年开始失眠掉头发焦虑,很有可能是被长期精神和心理虐待产生的后果,杨诚却没有带她去医院,而是直接买药给她吃,这类精神类药物吃多了,慢慢人的精神就会被药物控制摧毁,更不用说司安吃精神类药物,杨诚又多了一个砝码。
3、控制
杨诚面无表情地坐在监控室里,车站的站长笑嘻嘻地给工作人员分杨诚带来的软包中华烟,“我的一个朋友,老婆跟他堵气带着孩子跑了……”
“哦,哦。”众人都表示了理解。
杨诚手里拿着GPS定位记录,寻找着那个时间短发车的大巴,很快在开往A城的大巴上找到了带着孩子的司安,他冷漠的表情忽然放松了下来,“原来她去A市了,她大学就是在A市念的,应该是带着孩子去找同学去了,唉……”
“兄弟,知道去哪儿了就行,大过年的,有什么矛盾解不开啊,给弟妹个台阶下,接她回来过年就完了……”
“唉……今年过年,我说在家里过,她说要去新马泰,一言不合就趁着我不在家带着孩子跑了,真是没办法啊。”杨诚笑道,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寒意。
电视里的悲欢离合,看似强烈,细思起来却简单至极,无辜者在最后总能得到好报,反派最后总能得到原谅,根据剧里的过程跟爽快程度,还是做个反派好些。
司安瞪大眼睛看着电视里发生的一切,电视剧里的世界总能让她暂时平静下来,丈夫跟女儿睡着以后,她一个人披着睡衣到客厅用耳机看电视到天亮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杨诚发现之后让她吃利安宁,她却总是会偷偷吐掉,在一整天里,只有这个时段是属于她的,这个时段也让她保持住了理智。
主卧室的小灯亮了,从门缝透出幽蓝的光,林嘉木披着晨缕出来上厕所,看见在客厅看电视的司安,顿了顿扭头看了眼卧室的电子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才起床吗?”
司安有些慌乱地关了电视,“吵醒你了吗?我睡不着……”
“没关系,你愿意看就看吧。”
“嘉木……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林嘉木把略有些长长的头发掖到耳后,“我头发有些长了,明天咱们三个去美发沙龙剪头发?”
“剪头发?”
“是啊,快过年了,打扮一下啊。”
“好啊。”
司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固定在及肩的长度很久了,连发型都是杨诚选定的,她每次说想要换个发型,杨诚就说丑死了,她的额头太宽露出太多太难看,耳朵长得形状不好等等……
林嘉木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司安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摇控器,好像握住摇控器就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
杨诚的钱当然不只是存折里的那些,他还有一些定存和基金,但是取出来肯定损失惨重,想了想之后,他拿起了车钥匙出了门。
司安的姐姐司平住得离娘家很近,再加上两人安身立命的食堂全赖司平的妹夫也就是杨诚提供,司平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过年这样的日子要在婆家过,小年一定是要在娘家过,司平的丈夫刘铁男虽然颇有些怨言,可拗不过媳妇,只能从命。
这一天两个人一起床匆匆吃过早饭就到了司家,帮着收拾屋子,处理海鲜冻货之类的,两人的儿子刘双在客厅里拿着枪跑来跑去的跟姥爷一起玩耍。
相比于跟司安的关系平平,司家夫妻虽然重男轻女,但是对第一个孩子司平也是极宠爱的,虽然家业都是弟弟司宁的,应该给司平的陪嫁,让她受的教育一天都没少受,过年的时候从来都是司平和司宁穿新衣服,司安捡司平的旧衣服穿,再加上司安本性羞涩内秀,并不像是司平一样有一张抹了蜜的嘴,懂得哄父母开心,在司安走了狗屎运嫁给杨诚之前,司平对司安是颇有些优越感的,就算是现在,当面司平对司安不错,背地里……
“妈,司安今天不过来吗?”
“我昨天打电话了,没人接,两口子搞不好又吵架了。”
“她可真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跟东君闹什么闹啊,我跟你说,学校里新来的那三个年轻女老师,年轻、漂亮、家世也好,我跟你说,铁男那个没出息的,见着那些女老师眼睛都转不动,她们一个个的都围着东君转,他就是不为所动,说那些姑娘轻浮,不如司安乖巧……你看看司安现在瘦的……妹夫给她买的化妆品多贵啊,也没看出她擦了有多年轻……”
“她啊,底子不如你好,你看你现在皮肤多好,皱纹也少,就是操劳了,手上都起茧子了。”
“唉……谁让你当初非着急让我结婚啊……”
“是我着急吗?我不过是拖媒人替你打听打听,谁知道你第一次相亲就跟那个刘铁男好上了……我本来也觉得他工作还行,谁知道银行也能下岗减员……唉……要不是你妹夫……你们俩个现在……对了,你们一年能赚多少?”
“不多。”
“跟我还不说实话。”
“真是不多嘛……现在外面的小饭店竞争的太厉害了,我还想跟妹夫商量,出个规定不许学生在校外用餐呢。”
两个人正在厨房里小声议论的时候,门铃响了……
“妹妹来了!”刘双放下枪跑去开门,司父司母和司平夫妻两个也都等在门口迎接。
看见进门的只有杨诚的时候,四个人都有些奇怪,“东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
杨诚没有像往常一样对这些人笑脸相对,而是冷着脸换了鞋,坐到了客厅,“爸,妈,姐,姐夫,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司母用围裙擦了擦手,坐了下来,“瞧你这孩子,有话就说呗,何必这么严肃。”
“司安带着孩子跑了。”
“什么?”司母心一下子揪紧了,“她没回来啊……司平,她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司平摇了摇头,“我说怎么打她的电话一直不通……”
“她不光是走了,还带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留下了离婚协议书,看来是不想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司母一直念叨着,“遥遥呢?”司母甚至忘记了杨诚说过的司安是带着孩子走的。
“遥遥她也带走了。”
“这个傻孩子……这是为什么啊……”
“可能是因为我们又吵架了吧,她嫌我年前应酬多,总是喝醉了才回来……我一直控制不住就……”
“唉……这算什么啊,男人在外面干事业,哪有不抽烟喝酒的?我跟你爸不也是一样打打闹闹过来的吗?当初我怀着司宁五个月,你爸还因为我煮饭煮晚了踢了我一脚呢,我在地上滚了三个滚,躺了半天才站起来,还不是起来扫扫灰就去煮饭?夫妻两个哪有不打架的……”
“是啊。”司父一直点头,“你放心,司安现在没有工作,带着孩子在外面……”
“她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刘铁男看着妻子跟岳父岳母铁青的脸色,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忽然说出了一句。
“住嘴!”司平打了他一下,夫妻拌嘴女的离家出走跟和别人私奔是两个性质的问题好不好,司平再看不得妹妹好,在这件事上还是分得清里外的,“杨诚啊,你别听他胡说,安安不是那样的人,她准是一时任性带着安安出去散心了,你问过她的朋友了吗?”
杨诚点了点头,“我问过了,也找过了,听说她去A市了。”
“哦,A市啊,她大学就是在那里上的……肯定是去散心了。”
“是啊,是啊,是去散心了。”司母说道,“杨诚啊,要不要我们一起陪你去找找她?”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找她就行了,总之是我不对,不应该一直酒劲上来打了她一耳光……妈,你也知道,女人磨叨起来……真得……我控制不住我这脾气,妈,这回把她找回来,我再也不喝酒了。”
“你可千万别这样,你是干大事的人,以后领导找你喝酒你能不喝?还想不想提拔了?明明这次是安安不对……”
“妈,我这次来是想要借点钱,不瞒你们说,我平时不管钱的,都是安安管,她把所有的存折都拿走了,我身上除了几百块零钱……”
“她怎么这样啊……”司平想到了自己去年向安安借钱,安安说钱不归她管的事,心里又对妹妹多了几分气恼,“缺多少钱?”
“过年车票贵,高速路上车也多,我想今天就出发,连吃带住……还要给安安和遥遥买礼物,一万吧,等我回来马上还。”
“好,好,我现在就去取钱。”司母站了起来,“你真不用我跟你爸一起去?”
“妈,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们小辈的事,来借钱我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借什么借啊,这是自己家的事,这一万不用还了。”司父说道,司母瞪了他一眼。
“走吧,杨诚,咱们去取钱。”
4、造型
司安刚一下车,就想要把脚缩回去,张琪的店装修太精致豪华了,也太像杨诚平时会带她去的店了,两个人约会的满一个月的时候,杨诚就带她来到了这样的一家平时她连路过的时候都会刻意绕远一点的美容美发沙龙,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和师傅商量着如何“改造”她,完全容不得她有一星半点的意见,也在那个时候确定了她要梳清汤挂面式的及肩发,掩盖她的那些缺点,眉毛要剃成柳叶型,脸要去角质,要定期做美容,找化妆师帮她化妆,带她去买衣服……绅士地送她回家……她站在父母和姐姐、弟弟面前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认不出来她了。
那天是她最快活的一天,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从丑小鸭变成了天鹅,直到发现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走吧。”林嘉木拉了她一下。
“哦。”尽管心里忐忑不安,司安还是牵着遥遥的手进了沙龙。
张琪正在跟一个老顾客神侃最近很流行的化妆品,看见她们来了,搂了搂顾客的肩膀,“听我的,没错的,我现在就在用这个,已经用了两瓶了,你看皱纹是不是少了很多?脸也瘦了?别舍不得钱,能用钱买年轻简直太划算了。”
“嗯,这一套都替我包起来吧。”张琪叫来了一个助理,“来,包起来,按八折结算。”
“这怎么好意思……”
“你是老顾客了,我少赚点,你多带几个人来……”她凑到这个顾客的耳边说,“你带人来买,我每套给你提一个点的提成。”
“知道,知道。”顾客笑眯眯地收了货。
“我有个朋友来了,我过去招呼一下。”
“唉哟喂,我的姐姐,你怎么才来?不知道这个时候顾客多吗?”
“我只迟到了……”林嘉木指着店里的钟,“不到三分钟好么?你说十点有空档……”
“现在十点零三了好么?不知道后面还有十几个人排着呢吗?”
“别废话了,走吧。”林嘉木打了张琪一下。
张琪回打了她一下,“我不跟你好了,我跟这个妹妹好。”她过来拉司安,“你是嘉木的同学吧?”
司安点了点头。
“你看看,同样是A大毕业的,人家就是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高素质知识女性,你再看看你,整个一个疯婆子。”
“我是疯婆子也是你传染的。”林嘉木笑道,坐到了空位置之后点了一下穿黑色工装的短发师傅,“小米是吧?你给我剪吧,我觉得你比你们老板剪头发剪得好,张琪,你帮安安设计个新发型怎么样?”
“OK,我正好烦了你那个一成不变的发型,结了婚都不肯尝试一下留长淑女点,真不知道郑铎怎么忍你的。”
张琪说完搂着司安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扭头又摸了摸遥遥的头发,“小姑娘的发质好好啊,去让那个姐姐给你辫辫子好吗?”她指着一个小妹说道。
“好。”遥遥笑眯眯的跟那个小妹到一边玩去了。
张琪拉起司安的头发看了看,“你发质真得很好啊,有没有试过烫弯?今年很流行一种烫弯又吹直的发型,很自然蓬松,很适合你啊。”
“头发要剪短吗?”
“是啊,要露半个耳朵呢,你耳唇的形状很好啊,露出来也很漂亮……”
“好,剪短。”
“刘海嘛……我建议你留斜刘海,会显得比较妩媚。”
“好。”
“去洗头吧,我在这里等你。”
女人这种生物,心情差对自己评价很低,觉得自己又老又丑又疲惫是个失败者的时候,最适合做的事就是去美容做头发血拼,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会多一份自信,这不是所谓的虚荣,这是女人的天性,女人天生就应该打扮自己,拉动消费也扮靓地球。
小孩子的世界永远是彩色缤纷的,遥遥对父母之间发生的事懵懵懂懂,人的价值观念生活习惯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建立起来的,如果从小就是用脸盆吃饭,那么脸盆就是用来吃饭的,除非她发现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碗吃饭,才会对自己用脸盆吃饭表示怀疑。
在遥遥的眼里爸爸是一家之长,绝对权威,所有的事情都是爸爸对,所有的人都崇拜爸爸,她虽然依赖妈妈,却本能的敬畏爸爸,爸爸对她来讲是绝对权威,他的所有言论都是金科玉律,所以当她看见小妹往妈妈的头上抹药水卷头发的时候,她嘴张大的像是可以塞进一颗桔子,“妈妈!爸爸说烫头发的都是坏女人!”
“遥遥!”司安颇有些尴尬地看着沙龙里转过头来看向这边的顾客。
“遥遥,你奶奶烫头发了吗?”林嘉木示意给她剪头发的师傅暂停。
遥遥想了想,迟疑地点了点头,“奶奶可以烫头发,姥姥可以烫头发,因为她们是老年人。”
“那你大姨烫头发了吗?幼儿园的阿姨烫头发了吗?”
遥遥扁了扁嘴不说话了,“爸爸说……”
“爸爸说的不一定是对的,好人和坏人不能用烫不烫头发来区分,美羊羊的头发也一样是卷的啊,她是不是好人?”
遥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个林阿姨有点太厉害,让她害怕,“我爸爸是校长!是老师!他说的都是对的!好多人都听他的,是不是妈妈?”
林嘉木看了司安一眼,司安轻咳了一声,“烫头发的阿姨跟姐姐不是坏人,林阿姨说得是对的,你爸爸是错的。”
遥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司安刚想过去抱她,被林嘉木一把拉住了,“遥遥,这里的阿姨和姐姐都烫了头发,你觉得她们都是坏人吗?”林嘉木说完又对几个正在烫头的“哥哥”抱歉一笑,“你这样说话很不礼貌。”
遥遥眯着眼睛看了林嘉木一眼,“你是坏人!”她从椅子上滑下去要走,刚才一直给她辫辫子的小妹过来抱住了她。
“遥遥不哭,遥遥照照镜子,遥遥还没辫完小辫子呢……”
遥遥挣脱了她一直哭着,一边哭一边看向妈妈,“妈妈,我们去找爸爸,妈妈,我们去找爸爸……”
司安有些焦虑地看向林嘉木,林嘉木松了手,司安过去抱住遥遥,“遥遥……”她想说爸爸妈妈已经分开了,妈妈这辈子也不想见到爸爸,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应该如何说出口。
“遥遥,你看看,你的头发也卷卷的了,像美羊羊一样。”刚才的小妹拿了一面镜子过来,遥遥看着镜子里自己辫好的头发散开了,曲曲弯弯的,一下子吓到了,忘记了哭泣。
“不要,我不要卷头发!”
“卷头发漂亮啊,遥遥,姐姐带你去看巴拉拉小魔仙。”
“妈妈,我头发卷卷的……”
“没关系,遥遥还是好宝宝,你看,那个姐姐还有平板电脑。”司安指着那个小妹说道。
平板电脑和动画片对小孩子的诱惑太大了,刚才还在纠结卷发问题的遥遥一下子注意力就被转移了过去,跟着那个小妹走了。
“真是麻烦你了。”司安对张琪道歉。
“没什么。”张琪摇了摇头,“要说麻烦也是嘉木找的麻烦,何必跟小孩子计较。”
带着遥遥的小妹很会哄孩子,带着遥遥看动画片,又照着动画片的样子给遥遥梳头发,遥遥打理好走出来的时候,林嘉木已经剪完头发了,拽着遥遥的头发说道,“你看,你也是卷发哦。”
“我是小兰姐姐!小兰姐姐是好人!”
“那卷头发的人都是坏人吗?”
遥遥想了想摇了摇头,忽然声音变小了些,“可爸爸生气了什么办?”
“爸爸为什么会生气呢?”
“因为妈妈唠叨,煮饭不好吃,不正眼看他,因为我太吵了……”
“爸爸生气了会怎么样呢?”
遥遥四下看了看,小声对林嘉木说,“会打妈妈。”
“打不打你呢?”
遥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不知道爸爸算不算打她。
“那你还觉得爸爸好吗?”
“爸爸好!”遥遥特别坚定地说道。
有些事情,是要慢慢扭转的,林嘉木想自己果然是太急了,在小孩子眼里家长永远是对的,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有时间和教育才能让遥遥明白在她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5、控制狂
杨诚挂断了母亲的电话,听说他不回家过小年之后,母亲开始一遍一遍地打电话要求解释,她就是这样一个严厉缺少教养不肯接受别人对她说“不”的女人,父亲则是个无原则纵容妻子的懦夫,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母亲的控制之下,从周一到周日每天要穿什么衣服完全是她事先决定好的,无论是考试成绩还是仪容仪表都要达到母亲的要求,直到他进入青春期懂得了反抗,母子俩个人之间控制与反控制的销烟一直弥漫到了他高三,母亲生病再也没办法控制他为止,而父亲一直是旁观者,唯一的希望是他们母子俩个人的战火不要烧到他身上,打扰他的委屈求全得来的太平日子。
母亲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司安,她认为司安太过柔弱,不是她欣赏的女强人,那个女人顽固到能战胜癌症,虽然虚弱却控制欲极强,认为儿子也应该找一个像她一样坚强的女人,却不知道儿子早已经看透了她,绝不准许自己沦落到父亲的地步。
司安在当时看来是绝佳的选择,是他经过几次试验筛选剩下的最终胜出者,被家人忽略,安静,内向,乖巧,如果她一直保持这些特质不变,他们将是多美好的一家子啊,可是她变了,虽然一直羞于对人启齿,杨诚从心里认为司安是被哪个野男人引诱了,像她那样内向胆小,只有发神经的时候才有点“主见”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胆子取光家里的存款带着女儿跑掉……对了,她是怎么知道他银行卡的存放地点和密码的?
杨诚随身携带着家里的电脑硬盘和笔电来到了一家电脑公司,让他们帮他恢复数据,司安虽然删了一些东西,但删得并不彻底,电脑公司的人用了两个小时就将一切都恢复了过来。
他坐在电脑公司查看硬盘和笔电上的记录,除了正常的聊天看电影之外,司安的网络活动不多,唯一比较值得关注的是她最近在看一些社会新闻,除了事发地点都是A市之外,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交集。
他又开始翻看司安的聊天记录,她聊天的对象也没有什么陌生人,只有一些还有联络的同学之类的,在元旦之后,她上线忽然密集了起来,跟一些同学聊天很多,话题只有一个——“林嘉木”。
他在最后几天的聊天记录里终于找到了所有事情的联系,其中有一个同学说林嘉木在A市看了间咨询事务所,最近很有名,很多热点事件都和她有关……
同学,擅长离婚官司……司安该不会去找她了吧?
杨诚抄下了电话号码,用手机拨了过去,“喂,你好,请问是林嘉木女士吗?”
正在做美甲的林嘉木看着手机上明白显示的杨诚三个字,却装起了傻,“是我,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司安的丈夫,最近她因为一些事离家出走了……”
“谁?”
“司安。”
“对不起,我在做美甲……马上要换手了……你稍等。”她换了一只手,“你说谁?”
“你在A大时的同学,司安。”
“我同学里……哦,她是不是经济系的啊,我们不是一个系的。”
“她是经管系的。”
“哦,知道了,我最近跟她没有联络啊。”
“那如果她联系你,你能通知我吗?”
“好,好……你问没问过她的同学啊?”
“都问过了,你是通讯录里的最后一个。”
“真的?我换过号了啊……哦,不好意思,我要晾手,不能聊了,再见。”林嘉木挂断了手机,心里却明白,自己跟杨诚迟早会有一次正面冲突。
“林姐,你准备什么要小孩啊?你跟郑哥的孩子肯定特别漂亮。”美甲师跟林嘉木也是多年的好友了。
“还没确定什么时候要呢。”
“如果想要就早一些要啊,我姐也是过了三十才要孩子的,特别辛苦。”
“还不一定要不要呢。”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跟郑哥基因这么好,不要孩子可惜了,林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男孩吧。”这个世界对女孩太残酷了,她光是想像自己的女儿会面对的种种歧视跟困境,就要发疯。
杨诚看着自己的手机,冷冷一笑,司安就算现在没有联络林嘉木,很快也会联络林嘉木,这个女人从网上的风评来看是收钱替人消灾的,无非是抓证据造舆论要男方出血,让那些女人拿着钱逍遥自在,这个女人……显然跟他妈妈一样,是个控制狂,是女人中的败类。
这个世界真是黑白颠倒,这样的女人还有人说是个厉害人物,明明是应该烧死的巫婆,什么时候女人能回归传统三从四德,整个中国社会才有希望。
凌晨三点
一声巨响打破了小区的宁静,一辆汽车发出尖利的报警声,小区里的狗也像是忽然被惊醒,此起彼伏地吠叫不止,嘉木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找台灯的开关,郑铎已经先一步开了灯,被灯光晃了一下的嘉木闭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我去看看。”郑铎起身披了一件衣服,穿着拖鞋去找衣服,适应了光线的林嘉木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去看看司安。”
司安这天晚上睡得还算安稳,却是第一个被惊醒的,连灯都不敢开抱着惊慌失措的女儿在黑夜里发呆。
“司安,你没事吧。”
听出了林嘉木的声音,司安稍稍松了口气,“我没事。”
“遥遥呢?”
“阿姨,我困。”
“困就继续睡啊遥遥。”
“为什么外面那么吵?”
“因为快过年啦,外面的狗狗在庆祝。”
“哦。”遥遥在母亲怀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司安一脸担忧地抱着遥遥轻轻摇晃着,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误以为外面的事是什么平常小事。
过了一会儿,郑铎带着一身寒气站到了客房门口,“有人顺着楼顶爬到了十二楼,刚要撬窗进去,被起床上厕所的小姑娘发现了,小姑娘叫了一声,那个人吓得手一滑摔下去了,正巧摔在停在楼下的车上,保安已经报警了,据说从那个人身上掉出来的东西看,之前已经偷了几家了。”
虽说是过年了,小偷也要赚钱回家好好过个年,但是这个小区一直因为比较新,物业和保安也很尽责,大家虽然加强了一些防范,可谁也没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到从楼顶爬到室内入室行窃。
联想那些主人发现入室行窃,结果被灭门的惨案,连郑铎都有些后怕,“我去检查一下窗户,明天装一套防盗设备吧。”
“嗯。”林嘉木点了点头,转头对司安说,“天还早呢,你哄着遥遥再睡一会儿。”
司安点了点头,心却跳个不停,手悄悄摸向了枕头下面,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她一丝安心的感觉。
汪思甜刚一进办公室,还没等换完衣服,就问林嘉木,“林姐,你知道昨晚掉下来的那个贼,家就住隔两条街的老烟草小区吗?”
“哦?”
“听说那人从小就不学好,仗着长得还行四处勾引小姑娘,他父母还特别惯着他,容不得别人说他半个不字,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非红口白牙的说是自己儿子没发挥好,考前紧张感冒了,有一科没考才没考上大学的,扭头求着人把儿子送去当兵了,说要考什么学校,可没当半年兵就让人给退回来了,说是严重违纪,他父母说什么他在部队里受人欺负,黑暗啊,腐败啊什么的,周围人都说部队都教不好的孩子,怕是这辈子是要毁了,他们偏不信,就在家里养着,去年还是前年,忽然这小子出手阔绰了起来,说是找着了大老板在外地打工赚了大钱,他父母也跟着得瑟的不行了,腊月二十三他回来过年,二十五就摸到了咱们小区,据说是要偷点钱给父母重新装修。”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林嘉木笑眯眯地倒了一杯茶,看着换完衣服的汪思甜。
“他父母在楼下闹呢,说是12楼的人害死了他儿子,让12楼赔钱,真是够不要脸的,难怪能养出个吃窝边草的儿子。”汪思甜对于小偷小摸倒没多大的恶感,毕业她很有几个朋友在偷这一方面颇有造诣,但对于这种吃窝边草的行为很唾弃,“林姐,你说12楼会不会赔钱?”
“你说呢?”林嘉木挑了挑眉。
“12楼好像挺有钱的,据说是做大生意的,平时出来进去的多数是他们家女儿,两夫妻都在外面打拼,过年了才都回了家……该不会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啊,跟楼里的清洁工熟,怎么就跟楼里的同龄人不熟呢?他们家闺女比你小一岁,年纪虽小却是个厉害人物,昨晚估计是被吓坏了,莫名其妙被吓了一跳不说,还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摔下去了,肯定不会善了,再说那两夫妻虽有钱但视女儿如命,绝不会忍下这口气,你瞧着吧,咱们小区肯定要热闹了。”
“林姐。”汪思甜凑了过来,“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关注身边的弱势群体,我关注高端人群啊。”林嘉木拍了一下她的头,“有时间看看档案,知道这些有钱有权的人家里是怎么回事没坏处。”
“林姐,你真得要让我转外勤?”
“真的,不过你怕是要兼一段时间的内勤了。”
“没关系,没关系……林姐,司安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的?”
“我关心弱势群体嘛。”
“呵呵……”林嘉木冷笑了一声,把她拉了过来揉乱了她的头发,“还是关心一下你舅舅吧,他通过刘警联系我好几次了,听说你都不接他的电话。”
“我没不接他的电话,我是不想给他找麻烦了嘛,我舅妈……说过,让我出来之后不要去他家,免得带坏我表弟和表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的?”
“他和别人不一样。”她最难的时候一直是舅舅坚定地站在她一边,妈妈出事之后也是舅舅替妈妈讨回公道,她出事之后也是舅舅替她奔走,但她不能再连累舅舅了。
“你现在又不是要去他家寄宿,我告诉你舅舅,你在我这里上班,一个月三千块不算业务提成,一直表现良好,做事勤快,过年还要发给你红包……”
汪思甜眼圈红了红,拼命把眼泪挤回去,“红包?”
林嘉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给。”
她接过来摸了摸,“林姐,不厚啊……”
“两千块还不厚?你不要还我。”
“都已经给我了……哪有还的道理……”
“拿上这个钱,去给你舅买点东西,给你表弟表妹一人包五百块的红包,给你舅舅涨涨脸,让他知道他没白疼你一回,他姐没白生你一回,在你舅妈面前也多点底气。”
“知道了……”汪思甜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嘉木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给你放假一天,去把这事儿办妥了,我昨天已经跟你舅舅商量好了日子。”
汪思甜揣着红包离开事务所,想想这不到半年的生活,真像是一场梦一样,从少管所一身戾气的出来,觉得整个世界都不要她了,到现在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有了自己的家人……她转回头看向事务所紧关的门,不管林姐和郑哥是怎么想的,在她的眼里他们才是他的家人,所谓的亲人是不可以选择的,但是家人可以选择。
她出了电梯刚到小区外面,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边偷笑,老年舞踏团在小区边上拉开了架式,开了音响“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和蹲在路边拿着花圈拉着横幅跪着烧纸披麻戴孝的两夫妻对比鲜明……
两夫妻看见这阵式惊得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过了差不多有两三分钟才反应过来,音乐正好唱到“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你们没看见这里都死了吗?还来这里唱,有没有点同情心?”老太太站起来骂道,“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就听说昨晚掉下来一个贼,还把人家好好的车给砸坏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的,有手有脚不好好劳动,非要想着那些歪门邪道,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育出来的。”
“是啊,我要是有这么个不要脸的儿子,早就悄摸声的收了尸首,把骨灰往大海里一撒,假装没生过了……”
“诶,正经人家的儿子,也干不出这样的事,能养得出这样儿子的不定是什么样的人家呢,还好意思来讹人家的钱,那脸啊,真比城墙厚!”夕阳红舞蹈队的大妈们岂是好惹的,更不用说她们个个都收了红包了,一个个开足了马力指桑骂槐又损又骂,那对夫妻想要和这些人理论,可她们一个个的都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这两口子掂量了一下没敢动,“天地良心啊,冤枉啊!怎么没人给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做主啊……我儿子他是走投无路了啊……他也想好啊,可这社会容不下他啊……”
“这人啊,可别睁眼说瞎话,现在社会多好啊,只要没病,别说有胳膊有腿的,就是没腿的,比如咱们小区门口开修鞋店的那位,小儿麻痹后遗症,上轮椅得搁人抱着,还不是一年能赚个十万八万的,养活老婆孩子。”
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起来今个儿是真占不着什么便宜了,索性跳着脚骂,“你们别仗着有钱有势就欺负人!我们去法院起诉你们去!”
“对,起诉你们去……”
汪思甜憋着笑走出人群,一边盘算着应该买什么一边往小区外走,忽然看见茶馆的老板娘站在不远的地方向她招手,看架式估计也是来看热闹来了。
“张阿姨……我正要找你呢,今年有什么好茶叶吗?我拿来送礼。”
“有,有好茶叶,还都是打折的……官家不让送礼了,这些东西都掉价了……”老板娘说完又摇了摇头,“瞧我,都忘了找你什么事了。”
“什么事啊。”
“你回去告诉嘉木,说是有一个长得挺斯文的男人来茶馆找她,我推说不认识她,他留了张名片,让我看见林嘉木就联系他。”老板娘拿出了名片。
汪思甜看着名片上的名字,杨诚……这人来得好快。
“你给林姐打电话了吗?”
“我刚要打电话外面就闹这一出,忙着看热闹就……回头刚想打电话,就看见你了。”
“行,这事儿交给我吧。”
6、衣冠禽兽
林嘉木自入行起,遇见过的人有些贪婪有些卑劣有些好色有些爱钱,但做错了事的人多少都知道自己是错的,只不过一心想着自己错的比较高明,别人不是单纯就是蠢再不然就是爱他(她)爱到没有了原则,会潇洒转身让他(她)财色双收。
像杨诚这种明明做错了事,却觉得犯下滔天大罪的是别人,理直气壮的追着“讲道理”,指望别人“知错能改”的,实在是绝无仅有。
她在网上浏览着杨诚的通讯记录,这人的社交圈复杂而又单纯,一起吃饭喝酒的邀约甚至排到了大年三十和初一,杨诚都以要在家陪家人拒绝,得到的都是他是妻管炎的调侃,由此可见他对外形象经营的有多么良好。
司家的人差不多每天都要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他,无非是问他找没找到人,顺便提供各种线索,司安当年仅有的几个比较熟悉的同学,他们全都打探过了,都说没有司安的消息,光从文字和联络的密度来看,司家人对杨诚可谓是巴结异常。
奇怪的是明明快要临近春节,杨家人跟杨诚却没多少联络,只有昨天时长三分钟的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不得不说杨诚的私生活还算干净,很难查出他跟别人女人有什么交往,或者说别的女人不能提供司安提供给他的柔顺,在他眼里会跟已婚男人纠缠的女人通通是“鸡”。
验伤单当然可以做为家暴的证据提起离婚诉讼,可以杨诚的性格,就算法院判了离婚,他也未必会对司安放手,司安带着女儿,想要远远的躲开他重新开始又面临着种种障碍,这次的委托黑白分明情节简单却又异常复杂稍有不慎就后患无穷。
“嘀嘀……”电话响了,林嘉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正在烦杨诚的事,他的电话就来了,“喂?”
“还没有正式介绍一下,我名叫杨诚,是司安的丈夫,相信她找了你做为她的代理人吧?我正在搜集你们事务所非法超限运营的证据,相信法律会给我这样的受害者公正的说法,靠拆散别人美满家庭赚钱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呵呵,打女人的男人同样不会有好下场,我不理解的是你这样人品败坏的人竟然能为人师表……”
“你果然嘴皮子很利索,不知道你男人是什么样的,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我早就让你学会什么时候规矩了。”
“呵呵,如果让我遇见了你,你现在坟上的草长得要比你现在的身高高了。”
“你威胁我?”
“我们是在聊天,不是吗?”林嘉木早就注意到他手机上的录音软件开着了,“司安委托我全权处理她的离婚事宜,验伤单和起诉书将在两个工作日内送达省城学院区法院,请注意查收法院传票。”林嘉木说罢结束了通话。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把屏幕关掉了,杨诚果然暴怒了,开始拼命打司安原来的手机号,用短信不停地轰炸,又复制同样的内容到司安的QQ上,主要内容无非是他绝不同意离婚,她如果现在知道错了,他愿意不记前嫌接纳她回家,如果她仍然不知悔改,他一定会让她后悔。
呵呵,别说有验伤单这样的证据,证明杨诚有重大错误,就算是杨诚没有错误,第一次起诉离婚的时候法院不判离婚,第二次起诉必然判离,既然杨诚想把事情搞大,那她就干脆把事情搞得大一些,著名高中校长因家暴被起诉离婚,女方伤痕累累当庭控诉,这个新闻够大吧?
她原来还想着把杨诚逼到绝路,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走极端,到时候危险的是司安母女,现在看来司安从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就再无退路了。
司安搂着遥遥看动画片,遥遥在广告时有些坐不住的随着广告歌又唱有跳,离开了杨诚,遥遥其实是个特别正常的孩子,她最近看了一些书,尊重杨诚这样有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权威”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的本能,他们甚至有可能在受到暴力对待之后,讨好紧跟施暴者,以期获得安全感。
“遥遥,你看动画片,妈妈去收拾厨房好吗?”
“好。”遥遥点头答应了。
司安站了起来,从厨房柜子里拿了围裙,她们母女没来之前,林嘉木的厨房特别干净,根本是没怎么开过伙的样子,虽然很多厨具有使用过的痕迹,但一样很新,她来了之后每天要煮三餐外加遥遥的小零食,厨房弄得有些脏,虽然林嘉木没说什么,司安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特意托汪思甜买了些五洁粉、油烟净和一次性手套清理厨房。
就在她把所有用过的没用过的餐具都擦完,开始擦灶台时,门铃响了,“遥遥,去看看是不是思甜姐姐来了?”最近这两天汪思甜和遥遥玩得特别好。
“好!”遥遥蹦蹦跳跳的去开门,司安却没有听见汪思甜和遥遥凑在一起时欢乐的尖叫声,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她拿着抹布开了厨房的拉门,看见的是杨诚微笑的脸,“司安,好久不见。”
“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这里不难找啊,我知道林嘉木的事务所在这栋楼里,跟小区的保安、保洁之类的聊了聊,就知道这个地址了……你知道的我向来很会说服人,你想要离婚,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们可以去民政局花十分钟办好离婚的事,结果你现在跟我玩这一出,让我颜面扫地,你是想让我和你离婚还是不离婚呢?”
“好,我现在跟你……”司安说到这里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到了一样,已经好了许多的耳朵又开始疼了起来,脖子上的伤口也开始火辣辣的疼,“我要离婚!”
“离婚?”杨诚笑了,“晚了,你千不该万不该偷了我的钱又偷了女儿……”
司安一步一步的向后退,“我不走的话,你真会跟我协议离婚?”
“当然。”杨诚道,“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宝贝吗?早就人老珠黄了,长得又黑又瘦又丑,原来年轻的时候打扮打扮还有几分姿色,现在就是夜里走在工地也没有农民工要强奸你,我早就腻了你了。”
“杨诚!遥遥还在!”
“遥遥?你还有脸提遥遥?你一个失业妇女能给她什么生活?就算是所有存款都归你,你又能住哪儿?你买得起省城或者A市的一间厕所吗?你拿什么生存?拿什么养女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对女儿最大的不负责任?”
“我……”司安有一肚子的话,但在杨诚连珠炮式的攻击下完全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杨诚不在的时候她要多“坚强”有多“坚强”,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变回了那个随他摆布的软弱女人,“我……”
“去!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带你们回省城!”
司安紧紧握着厨房的门框,她怕自己松了手,就会听杨诚的话和他回去,她莫名地觉得,如果她跟他走了,就永远……也出不来了……
“遥遥!快去你房间收拾你的东西!”
“好。”遥遥从始至终都扯着爸爸的衣袖不松手,听见爸爸让她收拾东西,飞快地跑了过去,“妈妈,咱们去收拾东西。”
司安一把抱住遥遥,“不!我们不走!”不,不能走,尽管她的心里有一个很大的声音让她服从,可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提醒着她。
“司安!你真是翅膀长硬了啊?竟然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遥遥尖叫了一声,挣脱了司安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的手,开了卫生间的门躲了进去,蹲跪在卫生间的角落,捂着耳朵,等着事情过去。
司安闭上了眼睛,杨诚第一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她一下子从厨房门口被打到了厨房里面,撞到了桌子角。
“我让你去收拾行李!你哪个字没听懂?”杨诚一边说一边踹着司安的肚子,薅起她的头发,“你头发弄成什么鬼样子?你这样还像个好人吗?”
他拿起厨房的剪子,死命地剪着司安的头发,有些时候因为力气太大,甚至划伤了司安的头皮,司安蜷缩在一起,默默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离婚不离婚不重要,重要的是快点结束……“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司安呢喃着。
“杀了你?杀了你我去坐牢?你觉得你值吗?”杨诚膝盖紧紧压在司安的胸口,抓住司安仅剩的头发,让她看着他,“你不过是烂货一条!竟然还敢起诉我?威胁我?你们司家是平民百姓破落户,我们杨家可丢不起那个人!你记住了!你原来是我老婆,这次你跟我回去,就是我的奴隶!我想什么时候打你就什么时候打你!想什么时候玩你就什么玩你!你屁也不是!在遥遥上大学之前休想出门!”他狠狠唾了一口吐沫在司安脸上,“起来!别装死!收拾行李!”
司安被他拖行着往前走,忽然发现卫生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遥遥?遥遥呢?
就在这个时候,没关严的防盗门被人一脚踢开,林嘉木黑沉着脸出现在门口。
杨诚看见了她,嘿嘿笑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你也是……”
“哦,你是杨诚吧,司安的丈夫?”林嘉木竟然笑了,右手背在后面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好像对司安浑身的伤跟一地的头发跟血迹视而不见一般。
“是,我是,我们夫妻两个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决了,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帮助。”杨诚放开了司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她就是这样,习惯性撒谎,习惯性发疯,你看刚才她看见了我,又发疯了,把自己的头发剪成这样……我打了她一个耳光她才冷静了下来。”
“是吗?”林嘉木离他越来越近,差不多一个等身的距离,还没等杨诚出手,她忽然从背后拿出甩棍,对准他的膝盖狠狠地抽了过去,杨诚根本没防备林嘉木一个弱女子竟然拿着武器,而且下手这么狠,被打得一下子摔倒在地。
林嘉木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狠狠对准他的四肢打了下去,“我X你妈,敢特么的来老娘的地盘打人!你当老娘是死人吗?”
杨诚在地上滚了几滚,狠狠挨了几下甩棍,刚想要爬起来,还没等站稳,林嘉木一腿狠狠踢到他的子孙根上,踢得他又跌了回去。
“你……”杨诚跪在地上指着林嘉木,还没来得及想形容词,林嘉木已经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武器,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地按了下去,五十万伏的高压电通过他的身体,把他电得跟离了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抽搐。
司安躺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笑又想哭……原来在她眼里不可战胜的杨诚,竟然在更强者的面前,也会像小孩子一样被人随意打来打去。
郑铎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梯,从自家敞开的防盗门进屋,看见的是自己老婆穿着马靴踩在被电击晕迷的杨诚身上的飒爽英姿,松了一口气之余,难免有些后怕。
“你为什么……”不等我……回家……
“替我把他处理了,我要带司安去医院。”林嘉木踢了有醒转迹象的杨诚下巴一脚,又把他给踢晕了。
“他不会死吧。”
“放心,他死不了。”
“他不会告你吧?”
“他告什么告?这是我家!他私闯民宅!我一个女人单独在家里被他吓死了,这才用手边的武器还击,警察来了我哭给他们看。”林嘉木嘴上这么说着,用眼神示意郑铎把事情处理干净。
郑铎点了点头,准备跟杨诚好好“谈一谈”,闯到他的家里,已经触及到郑铎的底线了,别的案子只是案子,这件案子已经成为私人恩怨了。
“遥遥呢?”
“跟思甜一起呢。”遥遥跑下楼找思甜姐姐救命的时候,林嘉木脸都吓白了,穿着家居服换上马靴拿着两件手边的武器就过来了,汪思甜也想跟过来,被她制止了。
司安晃了晃头,“嘉木,我头晕……”经历了情绪大起大伏,又被人暴力对待,司安这个时候才晕过去,已经是出乎林嘉木意料的坚强了。
7、以暴制暴
临近过年的A市街道比平时要空旷至少三倍以上,郑铎把车速控制在超速线边缘,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被很随意地扣了个帽子戴了副墨镜绑了安全带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杨诚随着车辆的行动晃来晃去,当郑铎开车载着他大约开了五十多分钟左右,终于哼了一声,醒了过来,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一块地方麻木的像是没有任何感觉,碰一下又觉得像是针刺一样,手腕关节青肿,腿疼得连挪动都困难,每次呼吸都觉得肋骨像是针刺一样疼……“救命……”他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呐。
车子停了下来,有人塞给他一瓶水,双手捧着瓶子喝了一口,还想再喝第二口,那人已经把水拿走了,“我要喝水……”
“你受了内伤,喝水太多会要你的命。”
“送我去医院。”
“我现在就在带你去医院的路上。”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沉稳淡定,跟杨诚此刻的虚弱对比鲜明。
“你是谁?”
“过路的人。”
“麻烦你,替我报警……”
“你被打得这么严重,是谁打的?”
杨诚只觉得耳朵一红,被女人打成这样子,受伤的不止是身体还有自尊,“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那就没办法了,精神病杀人都不用坐牢的。”
“她不是精神病,她就是疯子……我老婆在她家里作客,我去接我老婆,她忽然发疯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在家?”开车的男人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了,“兄弟,你应该补补身体了。”
“她用电……”杨诚忽然有些明白……“你该不会是……”
“我是郑铎。”
“下车!让我下车!”他疯狂地推着车门,郑铎挑了挑眉,索性开了中控锁。
杨诚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杆跟偶尔驶过的车辆,下了几次决心都不敢解安全带,郑铎冷冷一笑,伸手关了车门,锁上中控锁。
“我说了带你去医院,决不食言。”
“这不是去医院的路。”
“你认识A市的路吗?”
“我告诉你,我来找你们的事我告诉了好几个朋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
“你放心,你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告诉了你朋友?要不要请你朋友也来欣赏一下你被人打的时候样子有多好看?”郑铎拿出手机,在杨诚眼前晃了晃。
“你拍了照?”
“我是做侦探监控的,你以为我没监控自己家的客厅吗?你跑到我家里打人,又被我老婆打了,放到网上想必会很红吧,会有很多你的学生和家长能欣赏到你的英姿吧?”
杨诚的嘴唇抖了抖,几乎忘了浑身上下的疼痛,血涌上脑门,“我……你……你不敢!你老婆非法……”
“非法什么?甩棍和防狼棒都是我买来给她防身的,她发现有人在我家里打人,感觉自己也要被打,出手自卫有错吗?撑死了是罚款加治安拘留吧,做我们这一行的你也知道,黑白两道都要认识些人,拘留无非是走过场,罚款也是毛毛雨,你嘛,我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你威胁我?”
“我这个人呢,很少威胁人的。”郑铎笑了笑,汽车这个时候驶入黑暗的桥洞,他森森的白牙在黑暗中显得血腥凶残,杨诚说到底还是“斯文”人,对郑铎这种明显带着杀气的莽汉颇有些底气不足。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过了桥洞,很明显的路上的车更少了,路牌上甚至出现了A市欢迎你的字样。
“去看医生啊。”郑铎把车子一拐,路边的牌子上写着伴侣犬培训基地在前方两百米处的字样。
“训犬基地?”
“是啊。”郑铎把车开到一个铁艺的大门前,有节奏地按了五声喇叭,电子锁自动开了,他将车驶了进去。
已经临近过年,前面的训练基地显得有些异常安静,后面的寄养犬舍却有些拥挤,郑铎把车停在后院,开了车门拖着有些不情不愿地杨诚进了一共有两层楼的“办公区”。
一楼大厅空旷得可以,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在看电视,看见他来了,伸了伸手,郑铎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中华烟扔给了他,他揣到兜里继续看电视,对伤痕累累的杨诚根本视而不见。
二楼倒是有些热闹,几个人挤在一间斗室里面开着空气净化器一边吞云吐雾打着麻将,郑铎敲了敲门,其中长得最高壮的一个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一直看麻将的女人,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你怎么才来啊……”
“你不是说还有两圈麻将吗?没敢快来。”
“两圈,我八圈麻将都打完了,刚才替我老婆打了两圈。”男人打量了一眼杨诚,“就是他受伤了?”
“是啊。”
“来吧。”
“不!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这是非法拘禁!救命啊!”杨诚大声地喊着,屋里打麻将的几个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不,他们听见了,只是觉得吵,离门最近的那个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杨诚傻愣愣地看着一左一右按住自己肩膀的两个人,“你们……”
“你放心,他们都知道,治外伤、骨伤,全A市所有的大夫加起来都没有我手艺好价格便宜,我就是吃亏在念错了系。”那个高壮男人说道,一边说一边带着他穿过走廊,在一间写着处置室的房间门外停了下来,拿钥匙开了门,也开了灯。
处置室里像模像样的有一张手术床跟无影灯,只不过尺寸有些小,墙上满满的挂着的都是犬类解剖图,正中间还有闪亮的兽医证……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
郑铎使了个眼色,高壮男人从抽屉里拿了一支注射器,顺着他没受伤的一侧脖子,稳狠快准地将一管药推进了杨诚的体内。
过了不知多久,杨诚头晕脑涨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绑上了绷带,郑铎和那个男人正背对着自己聊天。
“今年的生意怎么样啊?”
“还好啊,现在这些人,花在狗身上的钱比花在儿子身上的钱都多,花几万块培养出一条好狗一点都不心疼,更不用说朋友圈里有一个人有这么一条好狗,别人就坐不住了,朋友介绍朋友,互相攀比着送狗来我这儿上学……”
“呵呵……”郑铎干笑了两声,“过年的时候寄养在你这儿的狗不少吧。”
“没办法,多数是些大型犬,又经过禁食训练,主人不在家也就是我这里能喂它们吃食物,扔在家里又都不放心,带到车上狗又遭罪,对了,听说你结婚了?都没请请哥几个?”
“我跟嘉木在一起都多少年了,你们想要我请客尽管开口……”
“这可是你说的……”高壮男人笑道,“对了,这人你打算怎么办?不行的话先扔我这儿,别人养了几只藏獒搁我这儿单独寄养了……”
“藏獒你也敢训?那狗傻得跟木头似的。”
“我可没训,就是养几天,过了年人家要带走的,说实话我都有点后悔了,那几条狗除了我谁也不敢喂它们,我昨天扔了几只活鸡进去,三分钟就被它们全扯碎了。”高壮男人向后看了一眼,“这小子……五分钟。”
郑铎笑了起来,“别别……”
“你可真是的,打女人的人渣,喂狗我还怕狗消化不良呢,那几只藏獒……就是扯碎了,都不怎么吃……”
杨诚吓得半天不敢说话,他真有些欠考虑了,从他听说的林嘉木和郑铎的事迹来看,林嘉木更有名些,郑铎更像是个保镖之类的,现在看来郑铎竟然是最黑的一个,也是,没有个厉害男人保护,林嘉木凭什么在A市这个历代来就被人说是最乱的码头混到现在的?
郑铎忽然转过身,拍了他包了纱布的胳膊一下,“别装睡了,麻药劲儿早应该过了,你没什么重伤啊,X光照片我替你留着呢,软组织挫伤,骨裂之类的,轻伤,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替你叫救护车咱们上医院。”
“你……”你现在怎么又同意上医院了?
郑铎微微一笑,他原来是觉得林嘉木实战经验不多,使甩棍跟电击棒的功夫全都是他无聊的时候教的,怕她下手没车没重真把杨诚打成重伤,去医院就不好看了,所以先送来朋友这里简单检查一下,没想到全都是“轻伤”。
“我要报警!”
“谁要报警?”一个男人没敲门就直接近来了,“郑铎!你怎么跑这儿来躲清静了?”
“你?你不在街上值班保卫人民群众,跑这儿干嘛来了?”
“我被排到大年三十值班了,今天轮休,带孩子来看狗。”刘警笑道,“郑铎你个大抠门,大过年的也不让老闻休息,带人去医院会死啊?”
“我要报警……”
郑铎拍了拍刘警的肩膀,“这位是刑警队的大队长,你问问他,你录像里的这些罪行,该怎么判。”郑铎把手机递给刘警,刘警看了两眼就皱起了眉头。
“夫妻?”
“嗯。”
“夫妻吵架也没有把人往死里打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女方要是撤诉不追究就算了,起诉的话按现在新下发下来的文件,是要刑拘再依照相关法律提交司法的,没有致残而是轻伤,量刑是不会太重,可如果是有公职的话,触犯刑律被开除是肯定的。”
“林嘉木把我打成这样……她又犯了什么法?”
“林嘉木?她?她能打人?还把你打成这样……”刘警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别开玩笑了,郑铎打得你吧!”
“林嘉木打的!”
“你可别撒谎啊……真是林嘉木打的?”
“就是打她的!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的!”
“所以你要报警她打你是吧?好吧,我今天不看狗了,带你回去做笔录……哈哈哈……林嘉木打的……哈哈哈哈……”
杨诚眼神不住地在这三个人身上巡梭,他是最相信关系网的,这个叫刘警的分明就是郑铎关系网里的重要一员,现在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难道真得这件事上自己伤痕累累却不占理?他闭目回忆了一下省城里面的哥们给自己科普的知识,如果自己真是轻伤,事发地点又是别人家里,打人的又是个女人……这种案例太少了……有的话也是入室行窃之类的,多半是正当防卫……他想得头都快炸了……所有的念头最终只集中在一点上,刘警是郑铎的朋友,刘警坦然的让自己回去做笔录,这里面有陷井!
“不!我不去了。”
“你确定你不报警?”
“不报警!我私了!”
“按理你受伤了,郑铎应该带你去医院……”
“我自己同意到这里来的,这位大夫医术高明收费便宜又不用排队,再说我伤得并不重,我买了明天的车票回省城,现在就得回市里的旅馆去收拾行李。”
“你伤成这样子怎么走啊?”
“我伤得不重,本来就是我自己走过来的……我要是真得受了重伤,怎么可能……”
“哦,所以这件事是误会一场?”
“误会一场,纯属误会,我们是朋友之间闹着玩呢,你说是不是郑老弟?”
“看来你是真不想追究了?”
“不追究,不追究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离了这个地方……他回省城报警去!
“呵呵,这桩案子你不追究,司安的案子可不能不追究,刚才我接到电话了,她已经在医院报警了。”郑铎冷笑道。
刘警关掉了屏幕上刚刚发来的标准验伤照,也顺手关掉了录音键,从他进门的一刻,一直在录音,再加上处置室里的三个高清监控,事情可谓清楚明白,杨诚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放弃了对自己伤情的追究,至于打人时的录像郑铎又不是监控狂,当然不会在自己家的客厅也安监控,可验伤照上女人的惨状触目惊心,刘警从警这些年,也很少看见这样悲惨的照片,可以说就算是对待仇敌,也不过如此了……他从背后拿出手铐,铐在了杨诚的手腕上,“杨诚,你被捕了。”
汽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刘警“搭”郑铎的车,他儿子被他留在了训养中心,反正有狗可玩,刘哲根本不在意爸爸几时回来几时走。
杨诚坐在后坐上,手铐弄得他手腕发痒,他上当了……被这两个人给坑了,他现在甚至怀疑他们是有意让他找到司安的住址,激他动手的,他手袖口擦了擦汗,如果是在省城,他只需要几个电话就能解决掉这件事,问题是现在是别人的主场,他的电话……“刘警官,你是警校毕业的吧……认不认识……”
“我是部队转业安置的。”刘警冷淡地说道。
“转业安置的?起点很高啊,难怪现在这么年轻有为……”
“多谢夸奖。”
“我在省城有几个哥们也是做警察的……”
“哦?是真的吗?你说几个名字,没准儿我真能认识,省里的同行嘛,经常来往。”
杨诚想了想,忽然不知道怎么接了,他和他们关系再好,也没有好到能让他们大过年的跑到A市来捞他的地步,再说这事儿……“现在春节你们不放假吗?”
“我们?别人越过节我们越忙,检察院啊、法院马上就要过春节长假了,你到了看守所不用着急,慢慢联络朋友啊,律师什么的,你这案子拖到出正月审理都正常。”
“怎么会……家暴明明是自诉案……”
“好好读一读婚姻法吧,你这次属于情节严重,检察机关可以对你提起公诉,我刚才接到的就是检察院下的逮捕证……电子版,到地方我们会发纸版到……你父母家和单位,对你的行踪有个交待的。”
“别……”杨诚真有些怕了,他开始有些后悔一个人单枪匹马独闯A市了,“刘……队长……郑先生,咱们商量商量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毕竟呢,兄弟我确实是冲动了些,但大家都是男人,老婆这样一声不吭地带着孩子带着钱跑了,哪个男人能接受呢?我就是一时冲动……一时冲动……我也不追究郑太太打我的事了,郑先生不带我去医院,而是带我去养犬场……我也不追究,这件事咱们各退一步,和平解决怎么样?”
“和平解决?”刘警看了一眼郑铎。
“咱们都是男人,这事如果是咱们三个人,肯定是能和平解决的,毕竟大家都是男人,互相都能理解,为了个女人丢了事业毁了名声,得不偿失,你现在也是成功人士,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离婚的消息一散布出去,不出半个月就有媒人给你介绍二十多岁的黄花闺女,可问题是我老婆鼓动着司安一定要告,她们俩个还商量着要找媒体,现在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事情一旦闹大了,又有媒体什么的掺和进来,再加上你的校长身份……很难善了。”
杨诚见郑铎忽然改变态度,心里打了个突,这人不会是在唬我吧……可他也明白郑铎说得是真话,有些事情,他能理解,男人之间能互相理解,可一旦闹大了,真就谁也理解不了了,说到底他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名声跟事业,“我……”
刘警拍了拍郑铎的肩,“唉,郑铎的难处你不理解,他们家的事,都是他老婆做主,比如为了省钱让他带你来看兽医,这么计较怎么会是男人出的主意呢?郑铎啊,不是我说你,把生意全交给你老婆,自己出来跟我干点什么多好,何必时时处处受人控制呢?”
“是啊,是啊,刘大哥说得话多实在。”
“你们也不用劝我了,和谐第一。”郑铎一脸无奈地道。
“对啊,和谐第一,要不然这样,你们各退一步,司安呢受了伤肯定是要治的,听说她拿了家里的存款,杨诚呢,你就再退一步,再出点钱替她治病,你也不止一处房子,分一间给她,大大方方的道歉后悔,让她带着女儿住着,她一个女人,一个人辛辛苦苦带着孩子,有她后悔求你的一天,到时候你愿意要她……”刘警说道……
“别……”郑铎抢在杨诚前面晃了晃头,“你别提这事儿,我老婆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闹大,一定要造出2014家暴第一案的气势来,你跟我说话都不算数,到时候她闹起来……这个年我真不用过了。”
杨诚本来听刘警这么一说,有些心动又有点怀疑,这两人不会是在给他下套吧?可一听到打造家暴第一案,头皮就有点发麻,真要是闹大了,司安是光脚的,他可是穿鞋的……“是啊,我丈母娘那边也不会同意的……”想到了丈母娘,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哥们,能借电话给我用用吗?我打电话给我丈母娘,报一声平安,再说司安在医院也得有人照顾。”
“我老婆说了,司安事她已经打电话通知你丈母娘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能怎么说啊,你把人家女儿打成那个样子,连处置伤口的医生都哭了,现在你老丈人已经同意离婚了,你丈母娘还舍不得,你大姨子还在医院闹呢。”
杨诚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们没同意起诉把事情闹大吧?”
“这个……老人嘛,都是不愿意打官司的,再说还有遥遥,这事闹大对她影响不好。”
“就是嘛……这样吧,你们带我去医院,我跟司安谈一谈,司安答应协议离婚,我们明天就回省城办手续。”杨诚到这里已经想明白了,那怕这件事真是陷井呢,离婚也比他们话里话外“威胁”他的把事情闹大他付出的代价小,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警说得对,司安一个女人没有工作,带着个小孩……司家也不可能帮她什么,早晚有她低头的一天,更不用说省城是他的势力范围,司安搬回了省城,等风声过了,一切还不是听凭他的安排?
“老弟,你看这事儿怎么样?”刘警说道。
“我给嘉木打个电话。”
“你啊……”
8、离婚
司父司母一头雾水地坐在医生办公室听医生拿着片子云山雾罩地讲着医学名词,联络他们的司安的朋友站在门口不停地微笑着。
“司安到底是被什么人打成这样的啊?是不是被打劫了啊?遥遥怎么样啊?报警了吗?”
“已经报警了,警察已经抓到人了。”
“抓到人就好……我们司安……最乖了……”司母哭了起来。
“伯母您先别哭,我给你讲一讲司安除了外伤之外的别的病……”医生又换了一张片子,“这是她的大脑……”
林嘉木瞄了一眼在手心里震动的手机,比了个手势悄悄退出了医生休息室,把停在路边的清洁车推到休息室门口,在繁忙的医院里,找到一位同情司安的医生不难,但找一个同情又有时间帮她演戏的医生实在不容易,幸亏有这位颇通医疗“词汇”的保洁阿姨,一条一条的医疗名词甩的,连她都险些信了这位专家真是专家了。
她抿了抿头发,双手插在兜里向前迎向远处走过来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受伤的男人,透过医生休息室的小窗往里面看去,正巧能看见岳母岳父情绪激动地听医生在说些什么。
不过走近的林嘉木还是让他神经紧张了一下,“林……”
“你别叫我。”林嘉木冷着脸说,“司安到底是心太软了,我把你的想法跟她说了,她父母也在一旁劝她,让她能饶人处且饶人,你是遥遥的爸,你事业好,遥遥以后也才有依靠……她同意见你一面,但要我在场。”
“好。”果然……司安的性格他太了解了,只要这个姓林没有一直摆布着她,司安还是很善良听话的,“那我丈人和丈母娘……”
“他们正在听医生说司安的治疗方案……老实说,他们不想见你。”
杨诚有些不信地往医生休息室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白影走过,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岳父岳母的样子……不过他过去打司安的时候,确实岳父岳母也会“教育”一下他,这次……也许他真得一时气极有些过份了?算了,以后慢慢讨好他们就是了……回了省城,又是他的天下了……
司安咽了咽口水,手在被子底下死死地攥着床单,她使尽了全力让自己在杨诚面前正常呼吸而不是晕倒,一直到林嘉木坐到她旁边,握住了她的手,诚然打官司把事情闹大是能让杨诚得到应有的报应,可已经受尽折磨的司安,根本没有能力去面对漫长的法律诉讼,面对社会上的流言蜚语和可能的司法风险,协议离婚是他们思考了很久的结果。
“司安……”杨诚一进病房就跪了下来,可刚一跪下,膝盖就疼得像是针刺一样,脸上痛苦扭曲成了一团,看着他的样子,司安攥住床单的手,松了松,嘉木说得对,他不过是一个软弱的懦夫罢了……
“我同意协议离婚,这是我拟的协议,你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们再走司法程序。”
杨诚扶着墙站了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到司安的病床边接过协议,协议写得很清楚,夫妻两人因感情破裂离婚,女儿归司安抚养,杨诚每月支付抚养费两千元,两人名下所有存款归司安所有,两人名下的房产一人一半……“司安,房子……你也知道,有一部分是我父母出的钱,一人一半他们受不了,我有一间小套在城郊……”
“行。”司安根本没问他什么时候又有了一间小套。
杨诚想要拿笔,却有些握不住……
林嘉木抢过他手里的笔,“你说地址我来写。”杨诚说了地址,虽然是城郊的小套,但位置属于新兴区域,背靠大学城,升值空间很大,虽然从林嘉木掌握的情况来看,杨诚名下并不止他们自住和这一间小套,另有几间房产,但这件事不是她想纠缠的。
协议拟完了之后,杨诚核对无误签了字,司安也把自己的名字签上了,林嘉木盖了律师的章,找来了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做了见证人。
“行了,你伤的也不轻,住院吧。”
杨诚点了点头,被很快安排在了一间早就准备好的病房里,还没等他说什么,护士就拿了止疼药和生骨药给他,他吃了药,很快就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从A市到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了。
大过年的,结婚的多离婚的少,真要是闹到离婚这一步的,都是夫妻之间仇恨极深的,司安和他虽然都是一身的伤,倒也没引起多大的注意,十分钟就办完了离婚手续。
杨诚坐在出租车上依旧有些茫然,回到自己家躺在床上睡了差不多有十个小时,再醒过来时,天都黑透了……远处传来一阵阵的鞭炮声……对了……过年了……今年城区禁放烟花……他……离婚了?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可大红的离婚证和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躺在他的口袋里,好像在嘲讽他的自作聪明。
9、收手
马年春天的气候依旧诡异,忽冷忽热,春装可以拿出来穿了,冬装却不能彻底收好。
汪思琪翻看着人员简历,努力想从中一页一页呆板无趣的纸上看出些什么,她求助似地看向在客厅里闲坐喝茶的林嘉木和司安,司安有些同情地想起身帮她,却被林嘉木按住了。
“搭档和搭档之间想要相处得好,是要有些化学反应的,让她自己找。”
“嗯。”司安头发长出来了很多,头发修得短短的,人精神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肉,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了汪思甜什么,只是习惯性的不知怎么拒绝别人,“那边的房子我卖掉了,明天就回去签合同,也许要晚回来一会儿,你能替我去接遥遥吗?”
“没问题。”
“我打算在A市贷款买间学区房,在A市安家。”司家的人并没有放弃找她,确定离婚不可挽回之后,妈妈暗示她可以回娘家住,小套“借”给失去了食堂唯一承包权大姐和姐夫做补偿,司安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借口A市还有事就走了,离开司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中介把小套房挂出去卖掉,她这么多年的幻想应该结束了,爸妈从来就没在意过她,她付出再多也只不过是提高了自己的“利用”价值,从现在开始她的亲人只有遥遥。
省城的房价比A市其实还要低一些,A市是港口城市,素来要比省城繁华,外地人说不出X省的省会在哪里,却知道A市的情形也不少见,司安的那间小套虽然背靠大学城,升值潜力大,卖掉之后却也只够在A市付学区房的首付外加装修的,“帐目我也理清了,去年去掉开销你们俩个一共赚了一百八十九万六。”司安在A市的新工作就是嘉木咨询社的财务兼内勤,汪思甜跟郑铎做实习外勤,林嘉木则在忙着卖房换地址改头换面重新开张的事。
“跟我预估的差不多。”林嘉木笑道,她打量着这间事务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放弃这间房子了,“这房子也快要卖出去了。”
“为什么要卖房?”司安愣了一下,“现在事务所发展得这么好,从年后业务一直很多……你不是说还要招人吗?难道是要扩大规模?”
“我准备收了事务所。”林嘉木早年就替自己立下了一个标准,当所有人都知道嘉木咨询社是做什么的时候就收山,做这一行必竟是游走于法律边缘,树大招风,她这一年业务飞速发展,钱是赚到了,人也得罪了,连姚姨娘这样的人都找上了门,再不收山怕是早晚要出事。
“什么?”
“树大招风,再不收山八成你以后要去监狱看我了。”林嘉木抚平自己衣服上的皱褶。
“什么?是有什么风声吗?”
“听到风声的时候就晚了,直觉而已。”
“那你……”司安倒不担心自己会失业,她也知道这么小的公司,根本不需要专业的财务,连内勤工作都少得可怜,身体好些之后,就已经在投简历了,她有工作经验,如果不是因为某次被打得太厉害,请了太久的假,又被公司的人猜出她被家暴,她现在已经升职了,现在在找工作应该也不难,已婚已育女性总是“受欢迎”的。
“我准备开自己的律所,郑铎原来就不喜欢这一行,为了我才加入的……”
“那思甜为什么还要找人……”
“我打算用思甜和新招来的人做调查员。”林嘉木看了看她,“如果你不嫌弃,就先做办公室主任帮一帮我的忙,我会另招律师和法务秘书,办公室里需要你,工资按照行业平均薪资上浮百分之十,你看怎么样?”
司安喝了一口茶,林嘉木开律所估计也是主打离婚官司,以她这些年积攒的人气,洗白做律所生意也不会差,她带着个女儿初来乍到,做生当然不如做熟……“当然好了,我就是有点可惜……”没有比她更清楚事务所的财务状况了,做律所的话表面风光,实际上未必及得上做咨询事务所赚钱。
“千里搭凉篷,没有不散的筵席。”
“对了,你打算要孩子了没?”
“顺其自然,有了就要,做律所我自己是老板,工作时间归我自己掌握。”
司安眼里却闪过一抹担忧,自己做老板说是自己做主,实际却是身上担着整个律所的所有压力,尤其万事开头难,林嘉木的想法有些天真,可林嘉木就是林嘉木,她打定的主意谁又能够更改呢?
“对了,你回去签合同的话,替我把这个寄出去。”林嘉木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这是什么?”
“这是结果。”司安的案子最后的结果。
就像是郑铎和刘警说得那样,恢复了单身的杨诚并没有“悲伤”多久,很快就列入了钻石王老五名册,稍有顾虑的人听说了他离婚的原因是妻子有了“外遇”,带着女儿跟一个大老板别人私奔了之后,也打消了顾虑,尽管他一推再推,再三说暂时不想结婚,还是有不能拒绝的人一直介绍人给他认识,他忙忙碌碌的,倒也很快恢复了“自信”。
司安那个傻女人,根本不知道他真正的家底,一间小套房算什么?他名下的房产至少有五处之多,另有商铺数间,更不用说那些债券之类的了,杨诚对着穿衣镜整理着衣领,是的,家里是需要一个女人了,钟点工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他对于清洁的要求,今天他要看的大龄剩女白领,据说是个极爱干净极自律的,也许他会给她一个机会,毕竟三十二岁的人了,遇见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不容易。
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时候,门铃响了……他一边系袖扣一边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跟两个穿休闲装的年轻人,“你们是……”
“我们是纪委的,想找你谈一谈。”中年男人谦恭的微微一笑,话语间带着十分的亲切,杨诚却脚一软……
“杨校长,您身体不好先请坐,我们会替您收集必要的换洗衣服,希望您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回答规定的问题。”
这些年,A市的高中一直在大兴土木,“缩短”普通高中与重点高中的差距,X高中加盖了女宿舍楼、图书馆、体育馆、重修了标准化操场和花园,装修了教学楼和男宿舍楼,杨诚一直“亲历亲为”,“恪尽职守”,从中套取国家、省、市投资将近七百万。
虽然这个案子只是在全国打老虎、拍苍蝇的运动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却让省城的人津津乐道了很久,都说他长年家暴妻子,妻子终于忍无可忍与之反目,离婚之后,反咬了他一口,把他这些年做得事通通抖落了出来,他才有此下场,否则苍蝇那么多,怎么独独先拍死了他一个?还有人说他在监狱里表现“好得很”为了替自己减罪咬出了不少人……
也许是因为他太过“高洁”,更也许是因为更多的人怕被他“咬出来”收买了牢头狱霸,在妻子面前大发淫威的杨诚,在监狱里很快见识到了真正的暴力是什么,在入狱三个月后,离奇死于监狱“斗殴”。
司安接到电话之后,替女儿摘掉了头上粉色的发卡,“遥遥,咱们走吧。”
“去哪里啊。”
“上学啊。”
“妈妈,可是我没戴发卡。”
“遥遥不戴发卡更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司安刚刚目送女儿送进校园,手机就响了,知道她手机号的人不多,但都是亲人“喂?”
“司安,我是大姐……”
“大姐……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这么狠心啊,说不跟家里联络就不跟家里联络?我跟你说,杨诚不是好人,在监狱里还坑我们,说我们包食堂的时候用地沟油、陈化粮,天地良心啊,我跟你大姐夫是那样的人吗?幸好工作组没查出什么来,否则我们真要冤死了,可这回你大姐夫真是生气了,要跟我离婚……还打我……上次你离婚请的律师是谁啊?介绍给大姐……我要……”
“大姐,别开玩笑了,大姐夫对你一心一意的,一直让着你,脾气又好,人又厚道,他说离婚肯定是气话,夫妻俩个吵架说说离婚就算了,真找律师谈离婚,伤感情,听我的,好好跟大姐夫谈谈,谁的面子都不看,也要看在孩子的面上。”司安没等司平反应过来,就挂断了电话,这些话是她要离婚的时候大姐劝她的,她现在一句不落的全数奉还……心里面却没有多少快感,不过想想也是,大姐不像她,向来坚强,她要是被打了十下,大姐夫最少也得被打八下,离婚……哪那么容易,她真帮大姐找了律师,回头大姐和大姐夫合好了,她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
司安冷笑了一下,把大姐的电话拉黑,也许很久以后她会原谅这些人,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