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钱完完整整送了过来,这件事做完, 整个望都富商战战兢兢。
望都暗潮流涌, 所有人都做着最坏的准备, 一面清点白银, 一面四处联络。
虎子把每日这些富商行动的路线交来给顾九思,顾九思暗中给了虎子钱,虎子如今几乎是整个望都流浪汉的头。顾九思看着这些富商的行迹,皱了半天眉,叹了口气道:“明了了,多多帮我看着些夫人。”
柳玉茹对这一切也有察觉,她先是无形中发现自己身边的乞丐流民多了些, 每日都跟着, 似乎是在放哨。
于是她咬了咬牙, 花了钱聘请了几个人来做了保镖, 同时时时刻刻打听着城中的动向。
她的生意越发好起来, 柳玉茹就每天加大了出货量, 在不远处的安阳又开了一家分店, 她时不时往来于安阳和望都之间, 每天忙着店铺的事儿。她有时忍不住问顾九思:“范轩和周高朗怎么个谋划,如今还不给你消息吗?”
顾九思应了一声,随后道:“他们或许还在想吧。”
范轩和周高朗商量了很久, 过了将近十几日,他们终于才给了顾九思消息。
那天是范轩亲自来的,他同顾九思将他的计划再确认了许久, 将所有条理都理顺后,终于道:“你这个法子太险,但的确是个办法。你可以在望都想试一试。若是望都可以,那我们就推下去。”
“是。”顾九思舒了口气,这个结果,已经比他原先想的要好得多。
“不过,这个法子既然试行下去,望都必须要有成效。今年年底,望都交上来的税赋,必须满这个数。”
范轩提笔落了一个数。
八百万。九十万石。
大荣一年税收八千万两白银,十万士兵一月粮草需三十万石。幽州有近200多个县,而范轩则是要望都一个县,就拿出一国十分之一的税收,十万军一个季度的粮草。
顾九思静静看着这个数,范轩放下笔,淡道:“我需要这么多银子,这个数不能加上你们顾家捐出来的。你若是能筹齐,你用什么办法我不管,望都我交给你,你放手去干。整个望都,兵防财政,我统统交给你,若你能成,”
范轩抬眼看着顾九思,神色郑重:“户部当有你的名字。”
顾九思抿了抿唇,过了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道:“下官明白。”
送走了范轩,顾九思站起身来。
他已经早早准备好,就等着范轩这一句话。范轩前脚刚走,他后脚立刻造访了望都各大世家。
如今方才是九月,距离年底还有三个月,而如今望都税收不过二十万两,顾家捐了加上赵家捐出来的,也不过七十万。富豪大商,大家手里拿着的多是土地,现银根本没有多少。就算是顾家号称扬州首付,身家可抵一年大荣税收,可大多也是土地握在手中,最后能带来幽州的,也不过八百万白银。如今要凑足八百万,若不伤及商家根本,又谈何容易?
然而事情终究要去做,顾九思最先造访的是姚家,姚家是望都商家大头,在望都土生土长,家中子弟遍布望都官场,便就是范轩,也要给几分薄面。
顾九思上门之后,姚家态度倒也不错,顾九思将他的想法给姚家说完,姚家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我明白顾大人的意思,”他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顾大人为我等费心了。”
姚家开了头,后续顾九思还没上门,就有几家陆陆续续上前来,买了顾九思的“幽州债”。
顾九思将七百三十万的债分成两份,其中六百万长期债,这些是强行要求商家购买的,幽州一共近一百户商家,根据家中财力情况购买。而剩下一百三十万短期债,则被顾九思放在了市面上去,公开售卖。
他专门在府衙里开辟了一个房间负责卖“幽州债”,短期幽州债没有购买的限制,一文钱也能买,前三个月购买的人,不仅利息高,而且介绍亲友过来,亲友的一部分利息也会放在他的账上。
这样一来账变得特别麻烦,顾九思不得不专门找一个人来打理这些账。
柳玉茹瞧着,便领着人先在顾九思那里坐着理账。
第一个月人不算多,柳玉茹一面理账,一面摸索着提高效率的方法。她将所有人给了牌子、纸契和编号,分类记录在档。
柳玉茹管着短期债,顾九思就每天跑去商家那里说服他们买长期债。
半个月过去,柳玉茹的短期债卖得不多,大多是一些无聊的小百姓拿个几十文、一百文来买着玩。而顾九思在最初几家交完之后,也啃上了硬骨头。
梁家背后是幽州军系的人物,所以无论顾九思如何说,他们都假装听不见。
顾九思第三次上门时,梁家的大公子用着纯正的幽州话,不耐烦道:“你这个扬州的乡巴佬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你要钱是吧?你再给我找麻烦,我让你小命都没有!”
这样的话自然是吓不到顾九思的,只是他也察觉用软的,对于梁家来说可能不太有用。
他夜里回了家,在床上辗转反侧。柳玉茹见他睡不着,便拉着他的手道:“郎君莫要忧虑了,”她温和道,“你上任也有一段时间了,总该有点铁血手段。”
顾九思抿了抿唇,柳玉茹靠在他胸口,轻笑:“我知道你心软,你若当真心软,就再歇歇。再过些时日,第一个月的利息发放到百姓手里,短期的债就会卖起来了,我给你想办法。”
顾九思没说话,他看着靠在胸口的姑娘,他心里动了动。温香暖玉在怀,他自然是会有其他心思。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种心思起来,他就觉得被什么压下去,他觉得有些龌龊,他更享受柳玉茹这么静静靠着他,他内心平静又温柔、明亮又清澈的那种平和。
于是他抬手抱着她,过了许久后,他叹息了一声:“罢了,我明日再想想办法。”
第二日他再上了梁家,梁家便干脆关了大门,顾九思在门口站了许久,有些无奈,终于是回了县衙。
他新上任,除了催钱,还有许多条例要修,于是他又在府衙了忙了一天。等到下午时分,阳光暖洋洋落在屋里,他突然感觉有些心悸,抬头看向窗外摇晃着的草木,有些恍惚。
片刻后,黄龙从外面匆匆忙忙赶紧来,焦急道:“大人,不好了。”
顾九思抬眼,有些茫然,就听黄龙道:“夫人去安阳的路上被人劫了!”
顾九思的笔微微一颤,墨落到纸上,染开一片惶恐。
柳玉茹在安阳开了新店。
她本来是不打算出远门的,但是新店开起来了,终究还是要去看一趟,于是她特意请了镖局的人,又带上了许多壮汉,这才上了路。
她挑的是白日,想趁着大白天匆匆打个来回,至少摸清楚安阳的情况。
谁知道哪怕是这样周全的部署,对方却是完全不惧,从山上几十个莽汉打马下来,和镖局的人一阵厮杀,人仰马翻之后,只留柳玉茹和印红两个女子在马车里。
印红瑟瑟发抖,柳玉茹脸色发白,但也是故作镇定。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裙,强作冷静道:“诸位壮士若是求财,在下马车上并无太多,不如让在下派人去取。”
听到这话,所有人大笑出声,一个男人用刀挑了帘子,看了进来。
柳玉茹抬眼看去,对方看上去二十不到,长得颇为英俊,带着一种北方人独有的阳刚爽朗,一条刀疤从脸上贯穿,让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看得渗人。
“哟,”对方转头同身后人道,“是两个女的,咱们收获不小啊。”
印红和柳玉茹听得这话,顿时脸色煞白。对方伸出手来,先去拖印红。印红尖叫起来,柳玉茹一把拉住印红,印红又踹又踢,一面哭一面惊恐叫道:“夫人救我!救我!”
柳玉茹颤抖着手,没有翻开印红,那壮汉嗤笑出声,猛地用力,就将两个姑娘直接扯了出来。
柳玉茹和印红从马车上被拖着摔下来,周边人骑着马,开始围着她们转。
这种被彻底包围的感觉让两个人心生绝望,只是柳玉茹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她抓着印红的手,颤抖着声道:“莫怕。”
那刀疤男人听到这话,嗤笑出声来,他一把拦上柳玉茹的腰,在柳玉茹惊叫声中,将柳玉茹扛到肩上。
“夫人!夫人!”
印红尖叫着扑过去,旁边另一个男人将印红一把扯到怀里,所有人吹起口哨,那刀疤男将柳玉茹往马上一甩,随后就带着人、夹着马领着柳玉茹进了山里。
柳玉茹发现挣扎和尖叫只会让这群人更兴奋,于是她咬住牙关,逼着自己不说话。
而印红则在其他人的逗弄下惊叫连连。柳玉茹听着身后印红的尖叫声和求饶声,她控制着颤抖,咬着下唇,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拼命分析着形势。
这批人来了没有要财,直接带走了她们,明显是为了要人。她的命,如今也就是对顾九思更重要,所以这批人极大可能就是那些想逼顾九思的人派来的。
那这批山匪,要么是收了对方钱财,要么是对方自己家里培养的人。
柳玉茹分析着对方,而对方见她久不说话,笑着道:“若不是你方才说过话,我还当你是个哑巴。”
柳玉茹低头不语,对方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瞧他,他盯着柳玉茹打量着,柳玉茹盯着他,震惊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害怕,对方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地笑了:“你这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我叫沈明,你叫什么?”
柳玉茹盯着他,用无声反抗,对方“嗤”了一声,随后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花容的老板柳玉茹嘛。”沈明说着,回头看向背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道,“熊哥,你媳妇儿特喜欢她家胭脂是吧?”
“对。”熊哥憨厚笑起来,“我前天才去给她买回来,她想要的都断货了。”
柳玉茹听着他们闲聊,觉得他们也不算穷凶极恶之徒,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许。她琢磨着打探消息,沈明也毫不避讳她,就和后面人闲聊起来。
柳玉茹听出来,他们应该是常驻这附近一片的山匪,沈明是小头目,他们顶上的老大应该是一个叫虎爷的人。
柳玉茹被他们带到山寨上,沈明把她和印红都绑了起来,关在柴房里。
等周边人都散开,只有沈明一个人给她们端饭过来时,柳玉茹终于开口道:“沈公子,那些给你钱的人,我能给双份。”
听到这话,沈明愣了愣,片刻后,他突然大笑起来。
柳玉茹皱起眉头,她不明白沈明笑什么。
过了片刻后,沈明擦着眼泪道:“不好意思……我头一次听到人家叫我公子,我觉得有点好笑……”
柳玉茹:“……”
她突然有点绝望,她感觉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完全不能谈判的对象。
而沈明在擦完眼泪后,他轻咳了一声,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接着道:“那个,你知道谁给我钱?”
“望都城里的那位,”柳玉茹一脸胸有成竹,好像已经知道了是谁,只是故作神秘一般,平静道,“他不过就是想拿我威胁九思。但是九思要做的事情其实对他们并不是不好,他们以后会感激九思。您不过就是求财,我可以保证,我能给的,一定比那位多。”
沈明没说话,柳玉茹抬眼看着沈明,他正拿着一只油腻腻的鸡腿,认真的啃着。
柳玉茹觉得有些窒息,她忍不住道:“您听我说话了吗?”
“啊?”沈明回神,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听过了。”
“您意下如何。”
“挺漂亮的。”
“嗯?”柳玉茹有些懵,沈明瞧着她,目光里全是欣赏,十分认真且坦然道,“我发现你说起话来比不说话漂亮多了。说真的,你是我这么十九年来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也很有气质。反正你也回不去了,要不跟了我吧?”
说着,沈明往后一靠,颇为自豪道:“跟了爷,保证不亏待你。”
柳玉茹听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顿时被气红了脸,捏紧了拳头,她不敢呛声,只能咬牙道:“我已经许人了。”
“哦,那个顾县令嘛,我知道。可有用吗?”沈明摊了摊手,“你都被我抢回来了,名节也没了,你就算回去,顾九思还认你?”
听到这话,柳玉茹脸色煞白,沈明靠近她,眼里全是笑意:“就算他认了你,以后一辈子,他都会记得这件事。要是你后面刚好在这阵子再怀个孩子,他更是要思索一辈子,这个孩子是谁的。”
说着,沈明似笑非笑,语气里带了几分遗憾:“多委屈啊,是吧?”
“他不会……”柳玉茹出声,声音里带着颤抖。沈明靠回去,打量着柳玉茹,他似乎很喜欢看人痛苦挣扎的样子,他撑着下巴,从容道:“既然不会,你抖个什么劲儿?”
“我家夫人是怕你!”印红装着胆子大吼出声,沈明冷眼扫过去:“有你说话的份?!”
印红被这么一吼,顿时气势就弱了,缩了回去。沈明给柳玉茹分析着利弊:“说句实话,其实绑你这事儿呢,也不是我决定的。你和我说什么钱不钱的,我也不在意。我今年也快二十了,我娘老催我找个媳妇儿,我瞧来瞧去,就瞧着你还算顺眼。主要是长得好看。”
说着,沈明又看了一眼柳玉茹,柳玉茹觉得有些屈辱,扭过头去,沈明接着道:“我这个人呢,武艺好,会说话,脾气也不差,对媳妇儿很好,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什么。而且也没那些腐朽文人的老一套想法,你过去嫁过人我不介意,我就瞧上你这个人了。你回去不现实,就算顾九思带人把你救了,可你回去了,别人怎么看你?就留在山上,咱们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不挺好吗?”
“我夫君不是这样的人。”柳玉茹看向沈明,瞪着他道,“他不会介意这些,他一定会来救我,你说得他都能做到,我凭什么要和你过一辈子?”
沈明愣了愣,看着面前姑娘认真道:“他长得比你好看,武艺也好,脾气也特别好,对我也很好,我想要什么他都买给我,能花一个月的月俸给我买胭脂,你能吗?!”
一个月的钱买胭脂……
沈明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你那脸是什么《山河图》之类的超大画布怎么的,一个月能用这么多胭脂?!”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怒道:“你个土贼,胭脂买来要用完吗?!”
“那干什么?”沈明一脸懵逼,“不用完你就买,你这简直是个败家娘们儿。”
柳玉茹被气懵了,印红在两人吵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得特别淡定,她扯了扯柳玉茹袖子,小声道:“夫人,别吵了,他傻的。”
听到这句话,柳玉茹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脾气,同沈明道:“沈公子,您若是做不了这事儿的主,不妨将我的话转告给寨主。他想要的东西,都好谈。”
“放心吧。”沈明叹了口气,“这事儿你谈不了,你啊,保住自己小命就不错了。”
沈明和柳玉茹说着话时,顾九思站在院子里。
他穿着一身素衣,发冠镶玉,神色平稳。
虎子急急冲进来,忙道:“九爷,查出来了,是黑风寨动的手。”
顾九思点点头:“问好周大哥,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虎子应声道:“大公子已经按您的吩咐,带了兵马往梁家去了。”
“嗯。”
顾九思应了一声,过了片刻,芸芸焦急进来,拿了一张纸条同顾九思道:“公子,您等的纸条来了,就是用箭射在门口,没找到是哪儿来的人。”
顾九思毫不意外,他从芸芸手里接过纸条,纸条上内容很简单:
独身来黑风寨。
看见上面的内容,虎子立刻道:“九爷去不得,这就是他们的陷阱,这明显是让您去送死的啊!”
顾九思没说话,片刻后,他却是说了句。
“她应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