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得体的商务裙, 脚下踩着极细的短筒靴, 外面套了件黑色西服样式的大衣。
很干练的打扮,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穿。只不过裙子上有着明显的褶皱,大概来这里之前还去过别的地方久坐过。
这是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这么久没见过面。哪怕是上学哪会,她也总会找尽各种理由叫他出来, 哪怕只是打着年纪聚会的幌子。
“坐吧, 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足够的漫不经意,甚至觉得自己发挥的不够好,还随手将放在 一旁的烟点了一根叼在了嘴里。
他轻轻的吸了一口,再次忍不住感叹——真是个好东西, 能刺激大脑的同时又让人镇定下来。
借着呼出的烟雾,他有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她的脸上带着多日奔波四处碰壁后的憔悴,眼眶上全是因为焦虑担忧而睡眠不足产生的黑眼圈, 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这些综合原因而变得消瘦。
他突然被烟呛了一口,闷声咳了几声后, 他听到程楚潇忽然开口说道:“阿琎,你要是有气就冲我来,别再折腾我爸了。”
江琎琛整个人僵了下, 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疲惫、苍凉、绝望、无力……
带着一切和濒死相关的形容词, 他恍然的抬头看她, 不知道夹在手上的烟什么时候掉的,没有了烟雾的阻挡他看她看的更加清晰。
她的脸上除了憔悴以外,还有病态的苍白和冷汗。
江琎琛倏地一下站起来, 绕过碍事的办公桌走到她的面前,此时什么报复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怎么了?”他沉声问到。
可是程楚潇像是置若旁闻一样,眼中都失了焦距,仍旧在自顾自的说道:“爸爸年纪大了,这些年来他为我操心操的也够了,不应该到了现在还在替我受罚,你刚过他吧。”
“程楚潇!”这个状态很不对,他厉声叫她试图把她给唤醒。
果然她被吓的一抖,看他第一眼的时候有些委屈,那一瞬间江琎琛觉得自己心口有一种说不出的闷痛。
然而还没有等这种闷痛继续扩散,他就看见程楚潇忽然弯下了腰神色痛苦的看着他,另一只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握住他的胳膊。
紧接着她说:“阿琎,我好像不太对劲。”
她的声音痛苦,带着明显的颤抖。
江琎琛一下子慌了,半抱半搂的问她,“你哪不舒服,啊?”
“我……我好像怀孕了。”她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喜悦,甚至都没发现因为激动和害怕她的指甲已经将他的衣服掐到变形,语气间全是哀求,“求你带我去医院,求你——”
她的话音甚至还未落,江琎琛的动作已经先于意识一步把人给打横抱起,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着才发现在开足了暖气的办公室里她的身体竟然还这么凉。
回来会想,当时怎么下的电梯,公司的员工是用怎样疑惑和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他又是怎么发动的车子急奔在路上,他都没有任何的记忆。
只记得程楚潇捂着肚子一直的在哭,而他只能笨拙的一声一声的安慰着,“潇潇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别怕,我在呢。”
他反复的,从来没这样温声细语的和她说过话,好像她就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大声就会吓到她。
可是她还是在哭,哭到打嗝还在求着他,“阿琎,求求你救救他……阿琎,求求你——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不会再烦你了……阿琎……求你,求求你……”
后来她似乎已经意识不清了,反复的无助的哀求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锥心之痛,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空出一直手来慌乱无措的握住她按在小腹上的手,一遍遍的说着,“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直到把她抱到手术床上,她还在一声一声无助的求他,“阿琎救他,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
而他竟然也跟着车子一起跑,握在一起的手竟然还没有松开,下意识的一边一边的回她,“我救我救——”
最后还是随车的护士将他们的手分开,关上了厚重的手术室的门。“咣当”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像是把他的理智都给拍散了,他迷茫无措的看着那血红的“手术中”三个字。
红的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呆呆愣愣的站在门口,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像是傻掉了一样。
离着上一次自己无助的站在手术室外,还是妈妈去世那次。
他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突然间从里面冲出了个小护士,手里拿着个什么表抓着他问,“你是不是患者的丈夫?”
“是。”他哑声下意识的回答着。
紧接着他怀里多了张表和笔,同时耳边响起了护士的催促声,“赶紧签字吧,孩子保不住了,再晚点大人也有危险。”
后来他机械性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名字曾经出现在各种价值成千万甚至上亿的合同上,没想到今天签的却是她的手术协议。
护士拿着单子急急忙忙的跑回去,厚重的门被打开又关上。他像是一个雕塑,麻木的迷茫的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
隔着厚重的门墙,他甚至还能听到程楚潇的哭声,哭着说她疼,求着让他救他们的孩子。
他抬起手,无力的搓了把脸,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能替她疼,也没保住他们的孩子。
这个孩子来的悄无声息,等他知道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
刚刚她握着他的胳膊说自己好像怀孕的时候,他真的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好像前面的悬崖突然有了出路,面前的黑暗突然有了光亮,他和程楚潇之前可能找到了救赎。
可是他的高兴和喜悦还未来得及沉淀发酵,就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的手上还带着血污,是刚刚抱她时弄上的。这是她和孩子的血,他忽然低下头吻了吻那块猩红,像是在和那个还未来得及见面的孩子告别。
算算时间,应该是下暴雨那次吧。每次的暴雨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现在因为添加了这个因素似乎更加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胸口闷的觉得喘不上气来,一种没法的形容的压抑感一直在逼迫着他。
贴在胸口内侧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稍稍的把他从那种濒死的感觉中拉回来一点。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全是未接。当他想看是谁的时候电话再一次被拨进来,他有些疲惫的接听。
只听电话那边传来了细微的抱怨声,“哥你怎么才接电话啊,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
“小玥……”他无助的叫着江子玥,他是真的出事了。
“哥你怎么了?”江琎琛沙哑又虚弱的声音吓到了她,让她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
“我……”他嗫嚅着,竟然半天没说出话来。
江子玥又气又急,吼着问,“你在哪呢?”
“在医院。”他干巴巴的说道,像是个走丢的孩子。
江子玥一听这地方就害怕了,声音不自觉的带着温柔的哄骗,“在哪家医院啊。”
“在省人民医院。”
他说完这话手术室的门也同时被打开,江子玥说要过来找他的话他当然没有听见。
他现在的全部心神都在被推出来的那个人身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挪动半分。
等车子从他的身边路过时,他才回过神来。弯下腰,扑在床边,慢慢的推着车一起走。一切动作一气呵成。
她的麻药劲似乎还没有过,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散在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了脸上,看上去怪不舒服的。
他抬手将头发捋到了耳后,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到了病房,他把人小心翼翼的跑到了床上,甚至连一点身体的波动都怕会把她弄疼。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隔壁的病人刚刚出院,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公立医院的环境不如私立的适合静养,可是刚刚情况紧急也只能就近送过来,他在想要不要给她办理转院呢。
之后的他就那么守在程楚潇的床边,一会儿调一调点滴液,一会儿用纸擦一擦她脸上的汗,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的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虚弱过的她,医院的消毒水味刺激着他的大脑,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抗拒医院。
在这里他似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过了。
其实程楚潇不知道,每天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总会这样的静静看着熟睡的她,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觉得看一会儿心里会莫名的安心下来。
其实程楚潇还不知道,他远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么讨厌她。一切都是他用来伤害她的伪装罢了,可是每次伤害完她,他的心里也并不会好受。
他本来想着,如果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如果她还愿意和他一起,那他们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在这样的伤害下,他早就亲手断绝了他们的以后。
程楚潇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还放在她苍白的脸上,轻轻摩挲着。她醒的太过突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缩回放在她脸上的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江琎琛僵了好久,手还是放了拿回去,也可能是不想吧。然后才哑声开口,“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