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失魂了般站在原地,却无端的让宁余手脚发冷。
她虽是猎户,可生于法治社会,长于平静村户,从未手沾人血,如今的他,手握凶器,何其可怖!
“你做了什么?”
宁余这话透着悲怆不解与惊恐错愕,她是多么难以置信,往日里不收诊费免费为村民诊脉的大夫,是医者仁心的齐周,如今手拿凶器取人性命,他竟然杀人了!
齐周回头,看着她眸中的惊惧,隐在衣袍下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齐周张了张口,唇齿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宁余那质疑的神色,他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想去触碰女子衣袖,“妻主,我……”
“你别碰我。”
他慌乱间想要去拉宁余的袖口却被大力甩开。
宁余眸中的惊怒不比他少,原本以为他不过想要出出气,但却不想他竟是这般草芥人命。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现在成了一具尸体躺在两人之间,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当做视而不见。
“你说,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不能原谅的事,值得让你不惜脏了手也要杀她?”
她知道他有许多的秘密,身份成疑,被人追着躲躲藏藏,她愿意等他到想开口的时候再说,但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不能再不问缘由的纵着他了。
“秦竹呢,我姐呢?你们做了什么?”
一旁的暮霜看这情形,却是慌乱了起来,齐周脸上的血让她心惊,也让她不安,她顾不得身上绳索,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齐周索问。
“秦竹呢,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齐周朝着宁余处走的动作顿住,视线落在暮霜身上。
还有她……
齐周幽深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袖中匕首下意识做出攻击状,她与秦竹关系匪浅,不能留下活口!
他抬步,朝着暮霜走去。
“你站住。”宁余看他动作,三两步挡在他的面前,伸手指向暮霜,厉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杀了一人还不够,还想连她也灭口了吗?”
齐周索眉看着身前之人。
“秦竹死了,她死了……”暮霜却听到了话中关键点,她两眼通红,看向齐周的眼神全是仇恨,她奋起朝着两人扑了过来,“我杀了你!!”
宁余被推了一下,却下意识挡下她,女子身上的绳索终究限制了她的行动,宁余轻松把人拦下。
未免夜长梦多,刺客死不足惜。齐周看向暮霜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死人,就在宁余防备暮霜攻击之时他迅速出手,匕首朝着暮霜关键部位刺去。
“吧嗒。”
“你放肆!”宁余忍无可忍,一把打掉了他手中的凶器,迎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宁余拽了绳子尾端就束缚了他的双手,令他动弹不得。
女子眼中尽是敌意,动作没有丝毫留情,绳子绑的他手腕生疼,没想到挡在他面前的会是她,他激怒出声,“夜长梦多,留下她最后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果!”
“简直无药可救,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噗!”
齐周悲愤交加,一口鲜血吐出。
宁余动作一顿,抬起头就见齐周犹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眸中的光芒散去,竟有种失了生机之感,她连忙伸手接住他,喉咙发痒。
半晌,她才道:“喂,你怎么了?”
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要去杀人,现在却死寂的躺在她的怀中。
“齐周,齐周!”
——
“你家夫郎没什么大碍,淤血吐出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否则一直憋闷在心里,早晚出大问题,我给开两贴药喝着,好生养着就是了。”
天光已经大亮,听到这话的宁余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齐周,“你说他的内伤还没好?”
这些时候,他身上的伤痕都淡了,内伤竟还没好。
齐周本身就是个大夫,对自己的身子最是清楚,怎会拖延这么久?
“当是与人缠斗受伤,加上心有郁结也就愈发难好了。”
大夫走后,宁余坐在床边,眼睛却没有聚焦,此时她内心的纠结只有自己知道。
她喜欢齐周,但他的身份成疑,如今又露出本性,凶狠毒辣,惹上人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该继续相信他还是直接……
“咳咳……”
齐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床边神思不属的宁余。
扫过熟悉的房屋,他眉眼缓和,防备之色消散,都这般了她还愿意带他回来,他还以为……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女子发丝。
宁余回过神来,看他醒了,错开他伸出的手,起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齐周眉眼低垂,修长的手指垂了下来,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女子,终究还是没有张口,只能无力的躺回床上。
从正屋出来,宁余转身就去了旁边屋子躺下睡了,这一天一夜,她身心俱疲,已经无力再去做什么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山间小屋传出浓重的烟雾,睡梦中,宁余耸了耸鼻子拉了被子盖过脑袋。
忽然,她从被窝里钻出,猛的坐了起来看向窗外,眼中尽是惊恐。
“咳咳,你在做什么?”她看着灶房的情形,气笑出声,“你对我不满也不用烧我家灶房吧,它惹你了?”
灶下的人动作僵硬了一瞬,接着略显尴尬的抬起头转过身来,齐周好看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看上去颇有喜意。
“我,我想烧点饭给你,这个灶台好像不太好用……”
他一个胳膊抬起擦了擦脸颊,颇为愧疚的看了眼灶房的一片狼藉。
灶灰落的到处都是,熏得他身上都黑了,灶膛里却没有一丝火星,他曾经在野外生活过一段时间,生火烤肉还是可以的,但这灶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分明在宁余的手中三两点就点着了火,可大可小,操控简单。到他这里这灶台却像是在刻意与他作对一般。
宁余沉默了。
看着齐周小心翼翼觉得自己做错事的神色,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拉着他起来。
“去外面等着。”
锅里是清水,宁余把灶膛里的柴火抽出,点火烧水。
弄成这样,倒是惯会给她找麻烦。
宁余烧好了水,兑了凉水到浴桶中示意他先去洗澡,看他张口欲言又止要说些什么,宁余转身就走。
屋内,齐周垂下眼眸,手指撩拨水温刚好,他伸手在衣襟处解开衣服。
待他洗好,宁余也做好了三菜一汤,睡了一日,她的精神也算是好多了,两套碗筷放在桌子上,齐周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脑后。
“先吃饭吧,等会我给你擦。”宁余看了一眼,张口平淡道。
不知为何,齐周感到有些莫名。
她不再追问他原因,也不言说他的过错,竟就这样过去了一般如同往常一样。
与往常也不太一样,她没了往日的亲昵,言谈间虽然仍是为他考虑颇多,对他也极好,但她的脸上没了笑。
一顿饭在奇怪的氛围里用过。
吃过饭,宁余也去洗了个澡,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齐周的头发已经半干了,屋内烛光明亮,宁余手中拿着毛巾给他轻轻擦拭加快头发干透。
“你去哪里?”
待头发完全干了,宁余从床上下来就要朝着外面走去,齐周连忙坐起身问道,脸上的倦意瞬间消散。
“我去那边睡。”宁余没有回头,说完就想走。
齐周一个踉跄从床上追出,修长的手臂从身后圈住她,宁余动作一顿,就听身后男子带着些讨好的声音道:“妻主,我们已经成亲了。”
宁余顿了一下,张口道:“我知道。”
不满足于只听到这样的回应,齐周走到女子身前,看着宁余不曾看向他的眼睛,垂眸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妻主可是怕我?”
宁余嗤笑一声,抬手抓住他的胳膊抬起,“齐周,我本以为你是善良好心之人,愿意从心底相信你,爱重你,但没想到你是如此的狠辣决绝,上了你的贼船,我奈何不得你,只希望阁下办完事赶紧离开。”
从他说出边境之时宁余就可以确定,他并非全无记忆。
如此这般,不过是糊弄她罢了。他既不愿说,宁余也不强求,那刺客或许死不足惜,但她也无法容忍枕边人如此草芥人命。
衣袖被人拉住,宁余停下要走的步伐。
“若是我说她与我有杀亲之仇呢?”
轰——
宁余脚步顿住,迟疑的回过头与他视线对上,男子眼眸破碎,神情凝重伤感,她忽然哑了声音。
“妻主,我非滥杀之人,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弄清楚,但她们绝对不无辜,你再等等我,待我弄清楚一切,我定和盘托出,对你绝无隐瞒,好吗?”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让一个温和好脾气的男子生出那等狠厉毒辣手段也非不可理解。
男子眸中含水带着祈求,宁余心尖微颤,平日里再温和不过的男子,看上去矜贵非常,竟也会遭受至亲身亡的苦楚。
她分明已经心疼的不得了,却仍是压下了想去抱他的心,淡淡道:“嗯。”
从屋内走出,宁余看着满天繁星,心里复杂极了。
一方面,想要探究齐周身世之迷,想站在他身旁长久陪伴,一方面却又不自信,觉得难以与他相配。他并非全无记忆,不需依仗她来过活。
现下看来,他身份非同寻常,又有这等仇怨加身,定是要离开她去做自己的事的,她没有理由留下他,她不过一个猎户,也没有能力去护住他。
此次这般,只能瑾守本心,把一切抉择都交给他。
今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宁余去了旁边杂货屋草草睡下。
她心绪难解,却不知正屋的齐周更是不安惶恐。
他能看出来,宁余待他并非无情,但听她的语气,她竟是要彻底划清了界限,与他分个你我。
男子一生侍妻一人,死生无悔,又怎能划清界限?
一直以来都是宁余主动靠近于他,身为男子,自家妻主面前,没有什么需要顾及面子的,或许他也该讨好她一回。
他透过窗户看到旁边屋子里烛火熄灭,心里思索着冯草曾说过的话,眼眸抬起,心思逐渐显露于外。
他起身,吹灭了屋里蜡烛。
门户发出吱呀一声,月光入室,可抵灯火。
院中安静,宁余听着那边的关门声,思索着他应当已经睡下,遂翻身朝里,闭上了眼睛。
忽然,屋内响起了点点声响,被子被轻轻掀起一角,床上多了个人。
呼吸喷洒在耳后,修长微凉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腰间,宁余整个人都僵硬了,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耳边却响起了男子喑哑的声音:“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