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又一阵骚动, 士兵整齐步伐响起,沈落抱着地瓜仰起头, 一匹棕色骏马马蹄高抬,又重重落下, 姣姣月光下, 聂穆坐在马上,一脸慌乱, 握着缰绳的手轻微发颤,他张了张口, 恰好对上沈落一脸不解的表情,心头忽然五味杂陈,他倒宁愿她对他娘的处置不满,冲他发火, 也比她现在困惑他为什么在这来的好。
她就这么不在乎自己受的委屈还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来找她?
沈落刚啃完地瓜, 马上一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看起来似乎很有力量,能护人一世周全。
不过, 也就看看而已。
沈落:“回去就回去。”
说完,人扭头就打算自己走回去。
聂穆伸着的手僵了下,默默收回, 一个眼神示意一侧士兵,人立马会意去找轿子。
陈青一旁站着,浑身血液像是被抽干, 怔怔的看着那只手向着沈落伸出,又受伤般的收回,他一眼都没看她一下。
她盯着前头走着的纤弱身影,朱唇差点咬破。
不久,轿子到了,沈落爬上轿子,乖乖回去。不远处,霍萧站了会,才转身回了自己马车,马车一路回宫。
聂府门口,聂穆刚下马,就见人自己蹦下马车,浑身上下透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活力,手里还攥着吃剩的地瓜皮。
好像很喜欢?
聂穆眼角瞥了眼他娘屋里的下人,冷着张脸敲打他们:“明天,我派几个人给你,你不愿做的事,我看谁还再敢逼你!”
重重话音带着冷意落下,门口下人吓的立马跪下。
沈落:“……”
他派人给她,其她人怎么使幺蛾子,她们不使,她怎么让这一位发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发现,他怎么愧疚?
沈落淡淡理了理衣袍:“免了,免得外头传言,说我这做儿媳的,派头比婆婆还大。”
一众找人找了一天的下人:“……”
把整个聂府搅的天翻地覆的人是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聂穆眸色又暗淡了下,心头好像被针扎了下,抬眸见人无所谓的就要离开,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捏了捏,青筋微露,两日下来,他怎么会不懂,她故意惹人生气的,故意搅的天翻地覆,心中那番不甘直接爆发:“如果你听话点,她不会找你麻烦!”
夜晚寂静,四周灯火闪了下,聂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沈……”
沈落眸色微沉,冷冷转身:“听话?”
“我凭什么听话?”
夜风微凉,叮当作响的衩环随人转身轻晃,纱衣群裳,细软装饰装点着人,本该衬得人万分柔软,而不是现在这样,眸色冷着,如寒冬腊月。
“我曾经听话的下场是什么?聂大人?”
聂穆嘴巴张了张,垂下眸:“这回……不一样了……我……”
沈落嘲讽的看了眼。
聂穆怔在原地,深吸了口气,紧握的两只手最后无力松开,他以为人回来了,一切都会好,可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变了。
“我今晚不回来了。”暗哑的声音响起,人转身就走,步履匆匆,踏出聂府大门,好像在不走,就有什么东西会先他一步离开。
聂老夫人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沈落要是之前死在外面那就算了,可现在,人是因为她才跑出去的,沈落还担着郡主名头,要是出什么事,宫里怪罪下来要怎么办?
“老夫人。”门外下人回来。
“人回来了?”聂老夫人晃晃悠悠的起身。
“是,不过,在门口跟大人吵了一架,现在大人好像去兵部睡了。”
“什么!她……她……家门不幸啊。”聂老夫人捂着胸口又颤悠悠躺回去。
“老夫人?”
“给我扔进祠堂,反省去!”人吼着,她想不通,沈落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以前那样不好吗?
“是!”
沈落还没走回院子,凶神恶煞的几个下人拦住了她。
沈落:“……”
行吧,去就去,反正她折腾累了,等聂穆回来,发现她最终还是跪了祠堂,够他自责的了。
一刻钟后,沈落四处打量了下,聂家祠堂不是没来过,那聂老夫人以前名目就多,中过几次招,也来过几次,以前真的老老实实跪过。
“咔嚓”两声,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估计怕她又跑了。
沈落扭头,小嘴微张:“锁啥?我又不跑了,大晚上的跑出去多冷。”
陈青抬起头,看了人一眼,嘴角微勾,总算心头舒服了点,在聂府,只要不得聂老夫人欢心,她还能翻出天来?
虽然,她也得陪着人在这待一晚,但她不用跪着,却能看着她跪。
沈落四处瞅了瞅,眼角瞥到祠堂后头有个包裹小角露出来,她走过去,拖出来,再打开,被褥,垫子,连着枕头都有。
贴心的暗卫。
陈青小嘴微张,哪……哪来的?
沈落兴奋了下,立马弯腰铺好,自食其力,再脱了鞋,钻进去,鼻尖微动,忽然抬起头,一脸困惑的打量这床被褥,手下摸着,比之前更软更滑了?
还有淡淡熏香,好像也不是之前的味道,虽然外形跟她屋里的很像,可,好像不是?
脑中划过什么,沈落呆了下,他让人把被褥都换了?
沈落赶忙扑在被褥里,打了个滚,脸蛋再蹭了蹭。
陈青见鬼般的站着:“你……你……”
沈落钻出头来,一双眼亮晶晶的:“别吵,我先睡了。”
陈青抬头看了下四周,这……是祠堂吧?
“这是祠堂!你要睡觉?”
沈落扯上被褥,盖住耳朵,她不睡觉,还奢望她像以前一样乖乖跪一晚?
“你是来罚跪的!”陈青扭头就要去叫人,可门已经锁了。
陈青愣愣的站着,夜晚的祠堂带着股阴森,森森凉意从脚底冒出,她打了个哆嗦,视线挪向地上的人,人已经安睡,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聂老夫人要罚她,结果每次都没罚到,相反她这个本该只是受牵连的更像是受罚。
她从来没想过这一个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曾经的沈落,懦弱又听话还善解人意,话甚至不用说出三分,哪怕只有一分,她也能立马明白,然后让出一切。
所以,到底哪出错了?
陈青困惑了,怔怔的望着人,唯一的区别好像是沈落变了?或者,不止沈落,还有聂穆的态度。
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沈落的行为。
沈落安稳下来,四周安静的只余外头风吹树叶的声音,陈青靠着门,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心绪总算沉稳了点,她闭眸沉思,记忆一路翻回去,看自己到底哪步走错了,按着最先想法,聂穆应该是一颗心在她这的才对?
初恋沈茵嫉妒与世无争的沈落,弄得聂穆不厌其烦,最后发现她这天真烂漫的丫鬟,每每在她这,他才能身心放松,后沈茵害死了沈落,他对沈茵失望,能连着对沈落的愧疚加倍对她好。
可……陈青睁眼,看着那裹成一条虫的背影,一切都不对。
忽然的,脑中划过聂穆刚刚满心满眼都是沈落的模样,她打了个颤。
聂穆……该不会早就喜欢沈落了吧?否则,不可能短时间态度变得那么多?
可如果这样,他当初为何接沈茵回来?
脑中浮现曾经两人相处模样,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细节,此刻分外清晰,两个人,一个规规矩矩,一个淡漠点头。
聂穆从来都是院门路过,偶尔进来坐坐,也不会超过一刻钟。
可沈落除了去老夫人那外,其余时间一般窝自己院子里打发时间,所以,聂穆是怎么次次都路过沈落院子的?大门或书房的方向从来跟沈落这是相反的。
陈青心头凉了下,聂穆每次对沈茵温柔体贴的时候,沈落都在场。
每次跟她云雨过后,他都下意识的看向沈落,曾经她以为他是对沈落愧疚,但……如果不是呢?
聂穆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乎人的目光,沈茵是,她也是,如果人只是想让向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沈落来点反应呢?
陈青心头凉着,咬了咬唇,这才意识到沈落“死”后,聂穆好像甚少碰自己,反而常常望着沈落的院子发呆,直到她搬进来后。
陈青靠着门,渐渐滑落在地,唇角直接咬破,血腥味口中蔓延,如果真是这样,聂穆还没对她产生更多的感情的时候,沈落就死了,非但没让聂穆对她有更多怜惜,而直接让沈落在人心头又深了几分。
那沈落之前就“死”太早了,现在恐怕又因沈落入宫,他直接意识到自己喜欢沈落的。
陈青双手抱膝,头埋的死死的,沈落不能留了。
第二日一早,聂老夫人一张冷脸过来,肃穆的挥了挥手,让人开门。
跪了一夜,正常女子都受不了大晚上的在冷冰冰的祠堂待着,她总该安生了。
聂老夫人心头那口气总算舒畅了,等她乖顺在她身边低头,她还是可以原谅下她这两日的无礼,以后继续伺候她就好。
大门打开,清晨那点阳光洒入,聂老夫人端着架子,眼眸微睁,给人给认错的机会:“沈……”
满屋静了。
肃穆祠堂下,一条裹着被褥的大只毛毛虫躺着,还翻了下身,露着黑乎乎的后脑勺。
下人:“!!!”
“你……你在做什么!”
一惊恐声响起,沈落揉着眼坐起来,看到满屋的人,傻眼了。
“你们一大早来伺候我起床?”
“谁……谁来伺候你……”一嬷嬷吓的说话都利索,最后,聂老夫人老手一挥,气的发颤:“给我家法伺候!”
几个老妈子立马上前。
沈落打了个哈欠:“你们最好想清楚,我好歹是郡主,把我打伤了,我可以去宗府告你们的。”
几个老妈子瞬间不敢动手了,纷纷回头看向气急攻心的聂老夫人,就见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人,抖个不停,“砰”的一声,倒了。
老妈子们松了口气,这下不用绑了,连忙回身去尽忠,背起老夫人就往回走。
沈落收了下被褥,亲自动手,抱着就要回自己院子,一众下人惊恐的给人让路,身后陈青双眸冷冷的,就这么望着人大早上的搅的其她人不得安生,自己却高高兴兴回院子,唇畔再次被咬破。
午后,沈落瞅着眼前小丫鬟端来的糕点,再抬头细细端详这丫鬟的脸。
沈落:“……”
为毛跟前世要了她命的丫鬟一模一样?
她盯着那盘糕点,下毒的可能不是这丫鬟,可不代表她送的东西没问题,更何况她这院子现在就剩陈青了,突然来一个,简直……
当她傻。
“你哪来的?”
“夫人?奴婢原来是您院子的啊,您离开后,被调到老夫人那去了。”
沈落依旧盯着那糕点,看着色香味俱全,可,她不敢吃啊!
“夫人?怎么了?”
沈落摇了摇头,四下找那暗卫,突然窗台一盘一模一样的糕点闪过。
沈落眼亮了!
原来已经换过了!
她拿起一块就吃。
陈青过来时,瞥了眼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而沈落已经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树叶飘落,落在她身上,她毫无知觉。
陈青眸色暗淡了下,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她慢慢走过去,毕竟从小相识,她死了,她还是会难过的,比如她落水“亡”的时候,她真的伤心过的。
陈青蹲在人身边,脑袋磕在沈落身上,轻声着:“来世……”
沈落忽然坐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陈青:“!!!”
她猛的翻坐在地。
沈落扭头看人:“差点忘了,我的嫁妆跟食邑是不是还在老夫人手里?”
昨天没钱的可怜样,她还是记得的!
陈青脸色发白,唇齿微颤,她……她怎么还活着?
那糕点不是吃完了吗?
她亲自下的啊!特地嫁祸给聂老夫人的!
沈落起身,就打算要回来,刚走两步,为难了,当年她嫁妆有多少来着?食邑又是去哪领来着?
她当初为了保命,可是一股脑的交干净了啊,连看都没看。
“我当初嫁妆跟食邑有什么来着?你知道吗?”
陈青怔怔的盯着人,确定耳中听到的声音是真真切切来自活人的,压下心中滔天疑惑,扭了个头:“不知道!”
沈落也没奢望她知道,对着空气道:“不知道严辞知不知道?”
暗卫听懂了,立马又传消息去了。
沈落低头,慢条斯理的理着衣服:“那你去问老夫人打听打听。”
陈青:“什么?”
“打听不出来,我就发卖了你。”
虽然有人去问了,但不妨碍她折腾下人。
陈青咬了咬牙:“你这么对我,就不怕被大人知道吗!”
沈落走回去,躺下,再翻开一侧书,无所谓着:“哦,你去告状吧,看他动不动我。”
按以前的聂穆很有可能来训她一顿,可现在的……
沈落打了个哈欠,估计愧疚越来越深了。
想弥补她,结果他家那位亲娘一个劲的闹腾,昨晚还吵了一架,现在可能正在怀疑人生,怀疑自我,毕竟有力没处使。
兵部
“聂大人?”
“聂大人?”
聂穆猛的抬头,看向兵部侍郎,见人一脸不解的看向他,他一手按了按眉心,他又走神了。
“聂大人,您今天气色不佳,要不回去休息吧?”
聂穆想起昨晚那一幕,抿了抿唇:“不用,继续吧。”
几个官员:“……”
他们到底要不要说,他现在憔悴的像是要猝死一样?
宫内,霍萧看着面前一盘糕点,脸黑了,底下御医战战兢兢跪着,不敢再说话。
“行了,你下去吧。”
“谢皇上。”御医赶忙退下,一旁严辞过来:“皇上,要告知聂大人吗?”
霍萧靠在椅背,一手紧紧的按着扶手,青筋毕露,这就是他说的会照顾好?
再待下去,她命还有?
“把糕点封起来,一个月后给他送过去!”
就算发霉了,他也要到时候扔他面前!
严辞:“是。”
他看了眼糕点,想了想:“皇上,要送点东西过去吗?”
霍萧:“嗯?”
旁边小黑一跃上桌,一爪子就要按上糕点,顺便想舔舔,霍萧眼疾手快一把揪回来。
“以往后宫中,总会有贵人养点宠物,明为宠物,实则为了试下一些不得不吃的东西是否有毒。故而,宫中兽圆向来有培育专门试毒的宠物。”
尤其是前朝贺帝后宫各种暗害手段层出不穷,导致兽圆培育的宠物越来越厉害,舔舔,基本不用吃,立马原地打滚,告诉人东西有问题,又因食的不多,兽医一来,还能顺便捡回自己一条小命。
霍萧低头看着腿上不断扑腾想去舔点心的小黑,微点了下头,当同意了。
沈落等啊等的,总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到了出现在她房中的暗卫,暗卫递给她一份清单。
沈落接过,打开一看,心脏差点停了,原来她曾经这么富有!
“喵”的一声,沈落不解转头,就见暗卫又从怀里掏出只雪白小猫,沈落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猫软绵绵的,眼睛圆溜溜的,就这么望着她,沈落心要化了。
暗卫:“皇上特意吩咐的,说是……”
沈落心头暖着,一手揉了揉,满满都是爱护:“我会好好养的。”
暗卫:“……”
这个……不是给你玩的。
暗卫张了张嘴,沈落又一手挠着小白猫下巴,嘴里叫着:“小霍霍。”
小白:“喵?”
暗卫闭嘴了,纠结了下,见人一副高兴到不行的模样,拱了拱手退下了。
宫内,霍萧:“送过去了?”
严辞:“……”
“嗯?怎么了?”
严辞:“那个,沈姑娘把那猫当宠物了。”
霍萧:“嗯?”
不就是半个宠物吗?
严辞见人没懂,叹了口气,他之前专挑长得好看的,又想起人挺喜欢小黑的,就给她挑了只通体雪白的猫,又怕被聂家的人怀疑,又特地挑了个看起来无害的小猫,就是没想到,人彻彻底底一副那就是宠物的模样,宝贝的不行。
要是知道还有试毒的功效,估计能心疼死。
“暗卫没说,那猫是给她试毒用的。”
霍萧眉头一皱。
“沈姑娘接过猫,张口就是……”严辞为难着。
“是什么?”
“小霍霍……”
霍萧心头猛的被撞了下,僵着脑袋低头,看向脚边正要走远的小黑,心脏一下又一下跳着。
小霍霍?
“你好像失宠了?”他喃喃着。
严辞:“???”
小黑正在舔毛,忽然一只大手过来,一把捞起它,再一手揉它脑袋,耳边传来情意绵绵的一声:“落落。”
小黑:“喵?”
严辞:“……”
作者有话要说:霍萧:落落想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