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晨的天还没亮, 国子监一帮学子已经早起开始早读, 清晨清风透着窗徐徐而入,几盏烛火点着。
“张兄, 你说他抄完了没?”赵黎瞄了眼外面,天还黑着。
张德放下书也望了眼外头,还没开口,旁边已经有人开口:“肯定没啊,就他那货色, 能一晚上抄好?”
“卓教习的罚抄, 要是第一遍不过关,那下次过关就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开口的姓徐, 内阁徐大人家的小儿子。
“那可不一定!万一世子天赋异禀, 一晚过关呢?”窗口突然冒出两人。
“黄文生,林东迟,你们两丙班的,跑我们这做什么?”
林东迟视线往里扫了圈,偷偷拽了下旁边的黄文生,示意人没在。
黄文生立马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着:“这不,睡过头了,出来罚站无聊,过来瞅瞅。”说完,走人。
“奇怪,他们两个怎么了?平常不是最不屑甲班的吗?”
“别管他们, 他们注定走他们亲爹的路!”
黄文生,林东迟正好是黄青召,林城的儿子,昨天晚上,被两鸽子找到,勒令他们好好照顾人,两人望向前头小路。
他们爹是不是高看他们了?
他们两人生目标就是混吃等死,被自家爹踹进来后,每天被迫端端正正,已经很痛苦了。
他们两现在还是个需要人好好照顾的孩子,让他们照顾比他们还娇贵的人?万一把人照顾残了,怎么办?
至于那个到现在都还没出现,估计还在抄,罚抄这事,他们也帮不上忙。
两人正打算往回走,就见墙头坐了个人,墙角有人正在给他搭梯子。
两人怔住了,心头猛的跳了下,他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沈落爬下来,摸了摸怀里的字,不知道抄完后,还给不给她睡觉休息的时间?一回头,就见昏暗处,两男子两眼发光,迈着温文尔雅的步伐停在她面前。
沈落:“???”
“爷,您收小弟吗?”两人笑着,腰背挺直像两个儒雅文人,虽然说的像两地痞流氓。
沈落:“啥?”
“爷,您跑出去了,对吧?”林东迟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
“爷,您怎么回的家?城门应该关了啊!”黄文生一手负后,一身白衫风中轻摇。
“爷,您下次带我们一块啊!”两人齐齐道,温润如玉,不听声音,就是两谦谦公子!
“爷,从今以后,小弟们就是您罩着的了!”
沈落转头就走,不理那两个,她万越坊傻孩子已经够多了,再来两个,养不起。
沈落把抄好的字送到卓教习面前,卓教习视线扫了下人:“你抄完了?”
“是!”沈落举起怀中那叠字,卓教习正打算瞄一眼然后扔回去,打开一看,眉头皱了下:“你自己抄的?”
沈落用力点了点头,霍萧带着她抄的,也等于她自己抄的!
卓教习看了看字,又看了看人眼底乌青,不像是让人代抄的模样,而且,虽然这字多了点风骨,但还透着股原来的狗爬味。
“行了,去休息,然后下午回来上课。”
“多谢教习。”沈落走回自己的屋子,桌上已经摆好早饭,桌边那两个正冲她殷勤笑着。
沈落:“……”
以后再也不相信人的表象了,尤其是国子监出来的,谁知道人模人样的背后是怎么个狗腿?
她觉得自己够狗腿了!
“世子,您请,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们!”两人恭恭敬敬退下。
沈落抓起个包子咬了两口,看了眼木板床:“管家,我们回万越坊睡去。”
老管家正要关门,闻言老眼一睁:“您不是才回来吗!”
沈落咬着包子,望着床,坚决着:“本世子的床绝不将就!”
“爷,皇上是让您来受罚的!不是让您来享受的!”
沈落拔腿往外走,看着太阳升起:“本世子觉得皇上是为了保我,才把我送这来的!”
老管家张了张嘴,她到底是怎么觉得在她差点扒了人之后,人家还要保她的?
老管家瞄了眼床,不想说话。
沈落摆了摆手:“快,去把梯子搬回来!”
老管家低头看鞋,他这回绝对不帮!
“爷,你要梯子吗?”一道清脆的声音响着,就见黄文生跟着林东迟搬着个梯子就像她跑来。
“爷,您是不是睡不惯这?”两人搬着梯子,一脸他们懂的表情,他们纨绔当然要睡最好的地方!
沈落看着两人突然觉得这两个有用了!没人比他们再懂她了!她矜持的点了点头。
太阳东升,朗朗读书声四处响起,卓教习四处扫了一圈,点了点头,这里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再不济得人到了他们这,在这一片熏陶中,也能走回正途!
他捶了捶腰,仰头看了眼澄净天空,这一代肯定不会如上……
墙头某个背影忽然眼角闪过。
卓教习:“!!!”
黄文生给人扶着梯子:“世子,咱待会怎么进城?守门的一看到我们这衣服,别说让我们进去了,不把我们押回来都算好的!”
林东迟点了点头:“就是,我们上次溜出去的时候,直接进了牢房!还是自个亲爹下的令!”
老管家蹲在一边不想说话,望着前头一棵树发呆,一个沈落就够可怕了,再来两助纣为虐的……
“宁洛舟!!你在干嘛!”一道惊天吼声响起,沈落脚下一滑,刚爬上墙头,“蹭”的一下,就要往下掉,底下人一阵惊呼,忽然一道褐色身影窜上墙头,一手扯住她的后领。
沈落被挂半空,劫后余生的看着脚下地面,这么摔,轻则破皮,重则得摔残吧?
“爷!”老管家颤悠着手跟着另两人把人接下来,脚刚一落地,一侧有人跳下。
阳光灼灼下,人一跃而下,眉头皱起,不悦的看着她。
聂穆。
沈落愣了下,嘴角一勾,破罐子破摔般靠在墙头,眼眸抬着,用眼神示意,怎么,聂大人很闲?跑外面来了?
“见过聂大人。”卓教习冲人行了礼,转头对着沈落吼着,“宁洛舟,你想干嘛!”
沈落揉了下耳朵,这一个的嗓子到底是怎么练到这地步的。
聂穆看着人放荡不羁的模样,眉头皱的更深:“卓教习,国子监什么时候这么松了?”
卓教习立马恭敬道:“还请聂大人放心,他们就算爬出去,也出不去的,外面有重兵把手的。”
黄文生:“……”
那个,其实还挺好躲的,他们更多防的是外面人,一般不防里面,随便来个人从里面出来,外面昏倒一下,吸引下注意力,就能有一瞬间空隙。
聂穆步步靠近,高大的身躯停在沈落面前,落下一片阴影,低沉的声音带着寒气。
“昨晚城门来报,说你拿着皇上玉佩,深夜入城!”
“聂大人,管的太多了吧?”沈落仰头。
聂穆脸色立马黑了下来,浑身凛冽,吓的一旁的人不自觉的往两侧退了退。
他深深的看着人,差点被人害的身份暴露,又亵渎龙体,如果不是霍萧还要用她,她这么作死还能活多久?
“既然现在是国子监的学生,还请卓教习好好教导!”聂穆猛的转身就往国子监里面走去。
卓教习颤了下,立马道:“这是自然。”
“宁洛舟!跟我过来!”
沈落冷着一张脸,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无外乎说她乱来,就是,她不乱来,怎么能够吓死他聂大人的心脏?
沈落冷笑了下,跟了过去。
在国子监念书的,一个个都是朝中大臣的宝贝,自然不可能弄什么过分的惩罚,卓教习的抄书已经是顶天了。
甲班的学生被叫了出来,齐齐刷刷二十多双眼睛盯着沈落。
聂穆一旁看着,曾经的沈落向来脸皮薄,在聂府的时候,陌生人跟她说两句,她就能把头低到看不清脸,现在,那么多双眼睛……
聂穆狠了狠心,羞愧一次,以后总能安分!
卓助教负手立着:“自己说,做错了什么!”
沈落行着礼,清脆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不带丝毫怯懦:“卓教习,既然将来为官,所谓纸上谈兵,终觉浅,学生只是觉得该去看看。”
卓教习被惊到了,颤悠着手指着外面:“你出去看看?所以你大白天带这两个打算爬墙?”
被点名的黄文生和林东迟立马垂下脑袋,他们脸皮薄。
沈落摇了摇头,振振有词:“天子尚且体验人生百态,更何况我等将来为臣者。”
“体验人生百态?你在外面的时候没体验完?”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所居之位不同,看到也不一样!圣上现为九五之尊,前段日子尚且微服出宫,以天子的视角看外面。学生现要为皇上分忧,自然也要从为官者的角度,重新看下外面!”
“荒谬!强词夺理!你就是想出去玩乐!”
沈落据理力争:“教习,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何会出宫之时入舞坊?”
老管家抬头望天,那不是被你捡的吗?
卓教习眉头皱了下,他不知道皇上曾经入舞坊的事。
“又为何非要在学生的万越坊内久住,甚至想谋一职位?”
老管家望着白白的云,还好,霍萧没在。
满屋的人皱眉深思,因为他们不知道情况,听着人讲,好像他比他们知道的多,懂的多,可能会挺有什么道理的?
老管家:“……”
居然还真有人去信?
聂穆看着沈落,侃侃而谈,歪理也被她说正。
“为何?”一旁黄文生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换成林东迟这么做,他一定是想免费看姑娘!
沈落双手交叠高举于头:“那是朝堂无人告诉他,真正的民间是如何的?因他一席不赞同的话,导致天下青楼舞乐坊一夜间凋零,甚至出现青楼舞坊不巨额贿赂高官,就要被迫关门的局面。”
“圣上虽不赞同贪图享乐,但要的绝不会是因噎废食!”句句掷地有声,震的一众人怔怔得望着人,彻底呆在原地。
老管家瞄了下人,阳光打下,他居然觉得他家爷像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卓教习深深沉思,眼角瞥到聂穆,猛然想起他是要干什么的!
“宁洛舟,你别给我扯开话题!”
“现在说的是你违反规定的事!”
沈落:“……”
不愧是教习,反应真快。
“学生错了,学生甘愿受罚,学生不该爬墙出去。”沈落垂着脑袋,乖了。
卓教习被噎了下,还以为人又要扯东扯西,结果突然认错。
“罚万字检讨书!明日上交!”说完,甩袖走人。
沈落看人走了,这才直起身,理了理袖子,看也不看一下一旁靠墙的人。
“聂大人,满意了?”
聂穆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你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跟我说话?”
沈落抬眸看到一众深思学子,嘴角勾了下:“当然。”
“你!”聂穆看着人满不在乎的模样,心头又被刺了下,转身就走。
夜深人静,沈落执着笔,看着门口,一旁老管家磨着墨,发现人一个字也没写。
“爷!一天了!你一个字也没写!”
沈落点了点头:“知道!”
说完,继续望着外面。
“爷,你是不是在等谁啊?”
沈落玩着笔:“嗯。”
看他们那样子,应该会来找她才对,怎么还不来?
“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沈落“蹭”的一下起身,然后理了理衣服,慢悠悠的走过去,再不急不缓的开门。
“咦?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来干嘛?”
老管家:“……”
装的真像。
为首的张德垂着眸,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沈落等了会,笑了笑:“既然无事,你们也别耽搁本世子写检讨。”
老管家:“……”
你倒是写啊!一个字都不动!
“等一下!”张德咬了咬牙,喊住就要关门的沈落,“我们想见识下!”
“什么?”沈落靠在门上,装做听不到。
张德面红耳赤着,他们前一刻还在瞧不起人,下一刻立马来求人,他们还没这么打自己脸过!
“我们想以为国为民的身份出去见识下!”
沈落笑了:“咱们,爬墙不?”
当天晚上,国子监甲院学生,集体爬墙。
林东迟跟着黄文生默默跟在后头,看着前方一个大摇大摆走在最前头。
两人茫然了下,如果没记错的话,国子监晚上禁止出门的吧?
他们……全忘了?
不久,国子监内,李监管提着灯笼来查房,甲院向来乖,往往一排望去,间间点着烛火,一个个在看书,偶尔有灭的,那也是太累了,提前休息,所以,他一般瞄一眼就走,好学生就要有好学生的待遇。
这样的特殊优待,导致甲院的人从未见识过其他班说的查房。
李监管今日也就打算门口看一眼就走,结果……一片漆黑?
一刻钟后
“卓教习呢!这个月甲班不是他管吗!人怎么全不见了!”李监管急急忙忙来找人。
小厮低头弱弱道:“卓教习也不在。”
“啥?”
“都去哪了!”他吼着,从国子监从开以来,还从来没发生过整个班不见的事!
“好像说要出去看看?”小厮想了想自家大人离开时说的话,可能就是回家吧?他家大人也好久没回去了。
瘦小的身躯晃了晃,然后怦然倒地。
“唉?李监管?醒醒!”
“来人啊,李监晕倒了!”
于祭酒屋内,他看着来人,行了个礼:“臣见过皇上。”
霍萧点了点头,坐下:“不用多礼,朕就过来看看,学生们如何?”
他有每月暗中过来察看一次的习惯,虽然这个月早了两天。
于祭酒回着:“比刚来的时候,无论学问还是言行,都截然不同,相信将来朝堂之上会是一派清明。”
霍萧喝着茶:“他们倒是比他们父亲祖父一辈可教多了。”
于祭酒笑着摸了摸:“是的,都是乖孩子。”
“于祭酒,不好了!甲院学生,集体出逃!”外面,小厮惊恐的喊着。
霍萧:“……”
果然,他今天眼皮一直跳,那是有原因的。